世阿诺第一眼看到盛子器,就觉得眼前一亮。结实,宽厚,这两个词很难出现在汝梁国宫城内的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就是有,也不能为他所用。这个男人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遗憾。
世阿诺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用手中小扇敲了敲盛子器的肩膀,后者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捆绑着,嘴也被封着,任他魁梧强壮,此时也难以做出任何反抗。
这让世阿诺更是满意,他和安防司领头的用了个眼神,那人便上前,一边解开盛子器和别人连在一起的脚铐,一边解释:“暗香公子,能让您看上,是这小子的福分,您挑剩下的这几位,就是再给诸位弟子用,也比从前那些药皿质量要好。”接着,推了他一把。
盛子器趔趄一下,站稳了脚步,低眼看着世阿诺,满腔怒火无处泄,只能把眼睛瞪得通红,可刚一对上世阿诺那张白净纯粹的脸,又觉得对他凶狠一些都是罪过,于是眼睛眨了两下,竟然看向别处了。
世阿诺看到了一切,一把扯过锁链,轻飘飘地说:“和我走吧,这是你眼下最好的选择了。”转头对着安防司的人道过谢,附上两句场面话,拽着链子就走。
盛子器面露困惑,环顾院子里的一众青衣人,还不等反应过来,已然被拖进了内院。
余下些弟子等世阿诺离开,也立刻扑上去挑选称自己心意的药皿。
暗香公子的院落叫月黄昏,从跨在荷花池的小桥上走过去,沿着连廊就能走进主屋。此时正值隆冬腊月,处处浮动着一股清幽的香味,似是由白墙之下菱花窗前的一树红梅散发而来,但仔细嗅闻,又似乎不只是梅花香,还有淡淡的麝香,兰花香。
盛子器不懂这些,但单看这素雅的环境,加上鼻尖萦绕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先前压在心底的恼怒也被抚平了不少,好像真如这个牵着他的男人所说,是什么最好的选择。
世阿诺牵着他走进主屋,香味更加浓郁了,更兼茶香与药香,让人心平气和。
见男人已经不做挣扎,世阿诺把他按在小凳上,耐着性子和他平视,声音也是温吞慢柔的:“这一路过来多有辛苦,我知道你在他们那里受委屈了,你也听到了,我是暗香公子,名为世阿诺,是这暗香府的主人,等会儿我把你放开,和我慢慢说,我替你主持公道,好不好?”
盛子器人高马大,平日只有别人仰视他,现下被人按在凳子上,只能仰着头才能看到人,有些不适应,不过心绪已经被安抚下来,好听的声音再一次为他舒心,他点点头,表现出来乖顺。
这倒是让世阿诺心里泛起一丝讶异,这样单纯质朴的人,倒是许多年没见过了。世阿诺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吞的模样,替他抽掉口中塞的布团,从桌上提起白玉壶,缓缓往白玉杯中倒上些茶,递给盛子器。
“先润润嗓子,再慢慢讲。”
盛子器回了一声“好”,双手捧住茶杯,只见茶汤呈透琥珀色,闻起来清香隽永,一定是一等一的佳品,而且这几日一直没有喝水,刚才的声音也是喑哑的,便不再多想,仰头一饮而尽,引得手上锁链咔嚓作响,很是突兀。
世阿诺在他面前缓缓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他的凤眼有种隐隐的疏离感,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但盛子器看不懂这么多,只觉得这么漂亮的一双眼,就适合这么漂亮的美人,何况他那么温柔,又通情达理,是下山遇到的第一个善人。此时的盛子器,几乎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请说吧。”世阿诺静静地看着他。
盛子器咽了一口唾液,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讲话。
“我叫盛子器,君子不器的不器。今天是我从玉首门出来的第……第三天。”
“玉首门?”世阿诺下意识重复一遍,若有所思。
“你听过?”盛子器有点惊讶,“师父说玉首门已经避世十余年了,竟然还有人听说过玉首门。”
世阿诺微微一笑,摇摇头:“不曾听说,你继续说。”
“好吧。”盛子器没多想,继续说,“正是因为玉首门避世,所以师父才让我下山来看一看如今的汝梁国,再回去和师兄师弟们讲一讲。他们也许久不下山,对当今的人世间陌生得很,可不想我刚一出山,就被抓到这里。”
“如今汝梁国治理井井有条,安防司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拿人,想是你避世许久,做了什么有违当今礼法之事。”世阿诺说。
“若我真是什么作奸犯科之徒,抓了也就抓了,我绝无怨言。但临行之前,师父特意教导我,要与人为善,且要惩恶扬善,所以我才觉得恼火。”盛子器重重地叹一口气,“我不过是看那小孩儿饿得面黄肌瘦,于心不忍,想用自己的盘缠给他买一碗小馄饨而已。”
“哦?”世阿诺偏了偏头,见盛子器神色认真,倒也不像是假话。
“对啊,我当时在城门外的小摊上吃馄饨,有个乞丐模样的小孩儿,站在摊子前边直溜溜地盯着我,我见他寒冬腊月里,只能穿着单衣,冻得脸都红了,饿得身形枯瘦,可怜得很,就想着给他也点一碗馄饨,吃完饭再带他做一件新衣裳,虽然不能一直帮他,但是也好让他挨过这个冬天。我从前也做过乞丐,我知道小孩儿有多苦。”
世阿诺点点头。盛子器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那一张脸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像个十足十的好人,也难怪小孩在那么多人里唯独挑上他,也还算聪明,不过……
“自从五年前,慕容觉即位起,便下了国令,帮扶无家可归的人。如今已然政和五年,怎么还有人沿街乞讨呢。”
“我不知道啊。”盛子器摇摇头,“这便是奇怪之处了,就在我付了铜钱没多久之后,来了一队官爷,二话不说就要来抓我。我一看,这事没道理啊,如果随便就给他们抓了,那我玉首门的面子岂不是要被我丢个一干二净,也没法给小孩儿做衣裳了。”
“但你还是被抓了。”世阿诺轻飘飘地说。
“是。”盛子器重重地叹一口气,却像是陷入了回忆,有点回味无穷的意思,“那领头的人是如我一般的身量,和我打了十几个来回,竟然难舍难分!这在玉首门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李钦将军。”世阿诺说,“若是败在他手下,你也不亏,他是当今汝梁国境内武艺最为高强之人。”
“我可没败给他。”盛子器不满,“用一个词来形容,应该叫,不分伯仲。”
世阿诺又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心里想,可你还不是被抓了。
“正当我们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家伙对着我撒了一把什么迷烟,然后我就不能动了,再然后,我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绑着。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世阿诺眉心微动,静静地说:“脱力散,我研制的。”
“且按下这个不提,他们抓我难道就是因为我武功过于高强吗?”盛子器疑惑不解。
“嗯,这事是很奇怪,我亦不得其解,你再仔细想想,可是还有什么细节遗漏了?”世阿诺说,心里也在感叹,李钦不愧是好大哥,知道自己在研制新药,有适合的人选就立刻送来,下次等他回来,一定多送他两坛新酒。
盛子器摇摇头:“我很确定,没有,不如你去问问那个什么,李钦。”
“可惜。”世阿诺说,“李钦将军自从上任起,就戍守北境,定期回来述职,你正好碰上他带兵巡街。昨天,他已动身赴任北境,下一次回来,需得等四个月之后的仲春了。”
……
盛子器无语。
“不过呢,我倒是可以帮你问一问安防司值班的小兄弟,问问看你这是什么情况。”世阿诺笑得微微眯眼。嘴上这样说,心里算计的却是这么难得的药皿,才不会轻易放走,做做样子算了,到时候再随便找个借口把人留下让他死心塌地地卖命……
“那真是多谢了!”盛子器欣喜,已然要把一切都交托给他了,“还有啊,师父让我此行下山,还要找一家当铺,取回十六年前押在那儿的一样东西。那些官爷收了我的包裹,不仅是我的盘缠,衣服,连师父给的信物也一起收了,没有信物,人家不认账的。”
“知道了,盛少侠,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世阿诺说。
“哦,还有,我的盘缠也得要回来,不然到时候离开这里,没了银子还是寸步难行……”盛子器已然把世阿诺当成了十足十的大善人,忘记了自己还被绑着的事实。
“嗯,还有什么,不妨一起说了?”世阿诺倒是很耐心,笑眼微眯。
“倒也没什么了。”盛子器像是绞尽脑汁要想出什么好托付给他似的,忽然还真的想到了,“那个小孩儿,实在可怜,能不能,嗯,帮帮他?毕竟我也算是因为他才招惹了后来的那么多事端,我走之后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个呢,盛少侠大可以放心。”世阿诺说,“皇城之下,不许乞讨,汝梁国很看重这一点,安防司一定会妥善处置。”
“嗯,那我就放心了。别的也没什么,就是……能再给我倒一杯茶吗?说了这么久,我又渴了,这么好的茶,怕是以后再也喝不到了。”盛子器抬了抬手,意思是我被绑着不太方便,不然不会劳烦你。
“茶?”世阿诺又轻轻笑了一下,“那是离离,是我最新研制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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