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高气昂的客人已经离去,虽然根据西璞的猜测,他们或许并非对彼此一无所知,至少对方说出的那个称谓,连这个世界,都为之一震。
意志魔女。
记载中,那个戕害睿智魔女的孽神,被永镇金伦加海渊,以封印格兰德尔。
他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信息的真实性。
是了,唯有意志能够左右情感与记忆,能够令他在极度的痛苦中获得无上的欢愉,能够令这个看似茕茕孑立的世界,依靠源源不断的杀戮与赌约运转。
那些造下杀孽的恨意,是她最好的养料。
《渊海石表》,如此意味分明的渊海石表。
早在数千年前,他就已经窥得真相的一隅。
一刻也不容为这个振奋精神的发现欢欣,脚下厚绒地毯连带着整片地板都传来细密的颤抖,令他心头一紧。
帘幕摇曳,直达屋顶的巨大落地窗接二连三破碎,连同所有灯火一同爆炸,碎屑飞溅如钻石迸裂。明月高悬,但惊雷炸响,霹雳鞭挞宁静的湖面,水波震荡,引得天水交界处也泛起连绵的细浪。狂风四起,落红如残血般漂泊,红白交织的龙卷骤起骤散,树影参差摇曳,竟也涟漪阵阵。
魔女的愤恨,令这个她一手捏造的繁荣世界变得动荡不安。
大厅内的骚动很快被尽职尽责的精灵侍者们安抚,西璞迈步向潮,可只一步,便被挥退。
“出去。”
他没有回应,而是又向前一步。
按照平时魔女对他的态度,胆敢迈出第二步,接下来他的双腿恐怕都要被折断挂在门廊上。可魔女却将目光移向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西璞,出去。”
他一怔,旋即垂头默立了片刻,无声的对抗后,他终于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屈服,深深俯身,缓缓退出了这个破碎的房间。
犹豫之间,风暴与雷霆已然平息,长廊那端隐约传来轻歌曼舞的靡靡,这里的时间总停留在最欢乐的一刻,从不悄悄流逝,从不缺乏意外与趣味。忠诚者的背叛,背叛者的悔悟,悔悟者的恻隐,侧隐者的屠戮,屠戮者的隐忍,隐忍者的私欲。
他已经看惯了这些起落转折,唯有魔女,难以计数的时日过去,她等来了仇者覆灭,也等来了亲者终归黄泉,她始终没能从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渊中获得拯救。
长廊回转曲折如梦魇,所有的窗棂都已破碎开裂,怒放的玉兰已败落凋尽。
他向窗外望去,月满如玉盘,星垂湖上,如泪垂高天。
无尽的惧意再次盈满心头,为她付出血泪,付出生死,付出了一切过去与未来,他唯一的怕与祈愿,就是不被抛弃。
他贴着那扇锁死的宽大木门坐下,额发遮住眼帘,仿佛要用自己的脊梁,撑起这座即将倒塌的宏伟神殿。
愿你将始终忠于自己,而我将始终忠于你。
潮缓缓倚靠在座椅上,口中喃喃呓语。
“我所选定者,成为这世界的桥梁,她将连接祂们的正午、黄昏与黎明。山岩成为我的心脏,河海成为我的眼睛。山河在世界间交汇,我亦如此。”
摩尔希的喜悦与解脱,特雾尔萨图斯口中那所谓命运的选择,甚至,甚至是佛伊科苏孤注一掷求得的解,一切早有端倪,一切都已写定。
她越是想要背离星轨的航路,就越是在这条刻画完毕的航路上渐行渐远,甚至误以为自己披荆斩棘,自己的意志不可动摇。
这是魔女们为这个世界,为她所求得的,无告无冕的征途。
版图吞并,宇宙融合,原来所谓世界的桥梁,是指自己。
是她的仇恨,一意孤行,御使权柄倾轧,王国更迭。是她自己一步一步,将自己,将这里打造为最坚不可摧,能跨越时空的桥梁。
莫昂斯特的铁蹄将以苏巫玛刻为枢纽,以芙尼莱茵·?·泰希斯的造物为航舵,以特雾尔萨图斯的鸮羽为枪炮利刃,践踏四野,屠戮寰宇。
她是这因果间,唯一的媒介。
是她亲手,毁掉了最后的美梦,最后的港湾。?
从一开始,从被仇恨蒙蔽的瞬间,不,远在那之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在潮湿的浅滩苏醒,她的抉择、犹豫、殉死、复苏,就已是这征途的起源。
她与他们的牵绊,那些缠绵甜蜜的依恋,似有若无的眷恋,闪躲的情意,惜别又重逢,约定共话当年的誓言。还有那夜的月雨,那日的风晴,花开似朝暮,花落如云散。
凡此种种,前尘旧事,是恩怨的结,是她永生永世无法释怀的恨,是被编织好的命运的丝线。
她,他,他们,都是提线偶人。
“好,好,好啊。”
潮缓缓起身,摊开自己的手掌。被指甲刺破的掌心正缓缓愈合,银白的血液也已重被吸收。
月光,不,芙尼莱茵·?·泰希斯的目光洒落其上,仿佛不可逾越的山峰与泰坦巨人,从无尽无垠的史书中缓缓起身,为她指出有且仅有的唯一道路——亲手毁去唯一的故乡。
她重新握紧拳头,像是要捏碎巨人的眼球,伤口再次破裂,碎银像是星辰那般闪烁着,没入柔软的地毯。
不能,绝不能放弃,她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一旦放弃,她将失去的,绝不仅是栖身之处,绝不仅是所谓可有可无的权柄。
从始至终,她从未改变过对自我的认同,掌握着魔女的权柄不错,身居魔女的御座不错,但这并不和人类的心有所冲突。
人类的心最为坚韧勇敢,她殉死千年、独行千年,从不惧绝望,不惧生死,不惧孑立。
因为心中有恨,无限的力量从中倾泻而出,在受无尽怒火煎熬的意识中奔流不息。
复仇还没有结束,他们的过去与未来,她都还有机会挽留。
铁蹄、航舵、利刃,她会一一碾碎、打破、折断,因为憎恨,永远会比爱,更加长久。
她爱的那些人,他们早已消散。而她憎恨的那所有,他们都还活着。
杀尽那所有,才是她为自己计算出的唯一解。
“西璞。”
“是,大人。”门外立即传来雀跃的回应。
“乌拉诺斯的岩浆活动,更加频繁了,是么?”魔女手指微动,大门重新开启,周遭碎屑缓慢的旋转,舞动着汇聚融合,重新令这里光洁鲜亮如昨。
“是的。”西璞快步流星,回到她的身边,忍不住跪倒在她脚前,试探着将面庞靠近她的手。“我一直在定期观察阿斯加德区域,岩浆活跃,那代表着……”
“代表着,我们的等待,已经接近尾声了。”魔女的手指滑过精灵的鼻梁,随后毫无流连迅速收回。她起身,抛下痴缠的精灵,继续呼唤忠诚的眷侣。
“猎刀。”
这一次,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橙红的火幕才凝聚在她的身后。
要唤醒一柄沉睡千年的武器,仅有念白是不够的。他需要杀戮,需要献血的灌淋,需要主人淤积的绵长恨意。
“你说过,当你重新唤醒我,意味着。”
他从无困意的声音依旧漠然,依旧古井无波。人们无法分辨巨刃的清醒与否,只有当他劈砍,当他挥出燃尽宇宙的火焰时,一切都会在他的暴戾中颤抖。
“我将重掌你的所有,依托你的杀心,你旧主的恩情。因为,从此刻起,我需要你的杀戮,为我。”
猎刀平静的点头,连双眼眨动的频率都较他们缓慢许多,显然还正在接受新的指令。
“那很好,我喜欢你的命令。”
逐一复原的窗户像是飞快凝结的冰层,将他们再次与外界隔离。魔女的笑容稍显模糊,可她的声音清亮又有力。
“当然,你要杀死的那些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多。”
西璞注视着她被月光勾勒着的背影,缓缓垂头,湖畔最后的风穿过正在补完的窗棂,拂过她和他们的面颊,其中的味道陌生而危险。
他永远不可能阻止她涉险,他甚至不能算作她的同伴。
她的同伴们早已全部灭绝,这是无需置喙的事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唯有星与风从身边掠过,勾勒着她苍老的灵魂与躯壳,最终为她赋予仇恨的形状。
嗜血之徒将重临故土,屠尽敌寇,荡涤一切。
本章承接《生羲见闻录》最后一章【夜色中无畏的征途】,为特雾尔萨图斯(尔萨)离开苏巫玛刻后发生的故事。
作为人类,潮的故乡被异族侵扰,原因则是自己被仇恨蒙蔽一手促成,无意中践行了魔女们对她命运的规划。从此刻起,她憎恨弗拉斯特,更憎恨自己。
她会把憎恨转化为斗志,加入到整个系列最**的故事中,留下最为不可或缺的浓墨重彩。
暂离故事的伙伴会在后续剧情中合理回归,因为作者不忍心魔女总是因为孤寂歇斯底里。她的恶行也不会洗白,恶也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祝愿魔女能在后续的故事中得到属于自己的救赎,祝愿她一切顺利。
当然,也祝愿读者们一切顺利。
本文到此完结,后续故事《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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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后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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