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是在第二天清晨离开稻川的。
没带特产,也没跟父母打招呼,行李箱都没收拾好,几乎是有点狼狈地离开了。
她工作的地方在沪宁,离稻川隔了四个多小时的高铁车程。
沈园买了一张靠窗的票,一路上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途中,陈上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怎么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虽然度过了那样一个的夜晚。
但他俩到现在还没互加对方的微信。
现在,这条信息还在躺在新的朋友申请那一栏。
沈园当没看见。
大抵还是觉得那晚的一切太过火了。
脑子都不清醒。
她想把这事给忘了。
怎么忘呢?
就当没发生,就当没见过这个人。
下一秒,对方又给她发了条短信。
【通过一下】
沈园闭着眼睛。
那头应该是知晓对方的意思了,没再继续。
但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在沈园下车时候,又发来了新的信息。
【别想多,酒店钱和车钱你还没还我。】
酒店钱!
沈园猛然惊醒,想起昨天的一些事,她好像确实说过让陈上先垫付,自己后边再还回去。
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手指微微颤抖,她打过去了一行字。
【你支付宝多少,我转你支付宝。】
另一边,男人看了眼短信,足足愣了十秒,忽然笑开。
人在无奈的时候是会笑出来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沈园收到了对方发过来的号码。
她给那个号码转过去了两千。
应该是怕他缠上,她选择把钱一次性给够。
这钱既包含了酒店钱,还包含了他的服务费。
又隔了十分钟,对方给她退了一千九百九十九。
沈园不太明白。
【什么意思。】
对方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我说了我是自愿当替身的。】
嗡一下,脑海轰鸣。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些羞耻的细节又回到脑海里。
她捂着眼睛,整张脸都是蜜色的红。
要怎么回他呢?
她干脆把手机关机。
习惯性地她又选择了逃避。
-
其实,沈园并不一直都是这样逃避的性格。
至少在很小的时候不是。
那时候,她还和奶奶一起生活在稻川的乡下。
稻川的乡下很美。
每逢春天,乡下的田地里总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成片成片的金黄色围绕着远处碧绿的小山…
她用毛线系着塑料袋在地头放风筝,用草杆子在野地里穿蚂蚱…
农忙节奶奶带她下水插秧,一排刚破壳的小黄鸭滴溜溜地跟着她…
她在地里捉泥鳅。有次误把蛇当泥鳅缠在手臂上,把奶奶吓了一跳。但她不怕,还学着小蛇朝奶奶吐信子。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年纪大抵是太过无忧无虑,所以才天不怕地不怕,浑身上下都是上房揭瓦的莽劲儿。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拧巴的性格呢?
也许是父母把她从乡下接走的时候。
也许是奶奶去世的时候..
沈园九岁那年,奶奶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记得奶奶生前说自己想埋在山上,埋在爷爷坟边,那有颗枇杷树,已经很茂盛了。
但是父亲还是把奶奶带到了城里。
后来爷爷的骨灰也被迁到了城里。
那之后不管寒假还是暑假,她都再没回去过。
从小学四年级起,她便一直在市里头了。
坦白讲,市里的生活要比乡下好上很多。
路上再没有泥泞,去小卖部买糖再也不用翻山越岭,每天都有干净的散发着洗涤剂香味的衣服穿……
但她就是时不时地想回乡下。
她想念那片油菜花地,想念那条一下雨就全是泥的路,想念雨后屋檐下的小王八……
“你这就是贱。”
这是沈园的母亲陆红芳女士的原话。
她说话总是很难听。
但这也不能全怪她。
沈园上初二的时候,她就和沈园的父亲沈军友离婚了。
要怪也只能怪父亲,是他先出轨的。
但他从不承认是自己错,大多都是责怪母亲变了。
有时候,父亲还会耍赖。
他一直主张自己是净身出户的,因为他把房子和孩子都留给了母亲。
母亲也觉得委屈,常年做家庭主妇的她根本没有工作,没有赚钱的能力。
她更需要的是钱。
她不知道父母在这场离婚的斗争中做了多少博弈。
反正后边父亲算是妥协了,每月都会打给她们母女生活费。
父亲给的钱不少,足够她们母女每月生活。
但是一个月一个月地给。
这种操作就像软刀子剌肉,越来越难受。
有时候父亲会忘。
不知道是真的忘还是故意忘。
最终,母亲都会派沈园去要。
明明商量的定额,她每次去要,父亲还是会惯性地问她要多少。
后来,父亲有了新的婚姻。
就轮到那位阿姨问她要多少。
商量好的抚养费,不知何时变了味,越来越像施舍。
沈园开始害怕,怕下个月父亲突然就停止施舍了。害怕自己会辍学。
母亲比她更害怕。
她开始出去找工作,她本身是大学专科毕业,在她那个年代,这份简历能找到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事实也是如此,母亲找了份很好的工作。
只是后来,她进了父亲的小厂子,当了秘书。
再后来就和父亲结婚了。
婚后的母亲就再没工作过了。
所以,她突然去找工作,就只能找保洁后厨之类的活儿。
母亲吃不了这个苦。
她以前过得要比现在舒适多了,这活儿对她来说还是太重。
而且,她眼睛太高,无法融入那种干活的间隙还要抽空跟工友插科打诨的氛围。
母亲病了。
医生说她换上了抑郁症。
她抑郁,沈园也不好过。
母亲总会没来由地发脾气,一点小事就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但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对她很好,带着她买衣服,下厨做她喜欢吃的菜,带她的态度和没离婚前一模一样。
在这样环境下。
一天又一天,沈园觉得自己都要分裂了。
父母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围剿她的沼泽。
她每天听着母亲的抱怨,忍受父亲的离弃。
在学校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尽量地表现出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十五岁的她想不出任何办法。
她们的关系渐尖从共生变成了寄生。
互相汲取着对方的能量和养分。互相看着彼此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沼泽里沉降腐烂。
很痛苦。
但沈园只能做着精神上的逃离。
想象着自己生活的这片沼泽其实还不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窒息的沼泽。
那时候,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是老师。
他是从外校应聘过来的数学老师,一来就当上了班主任。
他年纪不大,总是戴着副眼镜很有文化,讲话慢条斯理的。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教育学生要明理,不像父亲那么暴躁不讲理。
而且老师也姓沈。
难免地,少女会拿老师和自己的父亲对比。
她有时候也会幻想,如果母亲当年嫁给了这样一个人,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幸福一点。
有段时间,母亲听闻抑郁症药会把脑子吃出毛病的风言,就开始断药。
情绪特别不稳定,有时候跑到父亲那里闹,有时候来学校闹。
十五六正是自尊心敏感的时期,沈园很难堪。
每次帮她解围的都是老师。
老师带她去看医生,偶尔给她开假让她出去散心。
老师说她需要一点外界的光合作用。
彼时她还不懂老师具体什么意思。
老师说她需要多往外看,往远处去看。莲花都是在泥淖中生根发芽的
老师在她的数学笔记下面留言。
【沈园同学,人生是旷野,你要努力,以后出去看看。】
这大约是每一个负责任的老师都会做的事情。
她也不过是他帮助过的很多学生中的其中之一。
可是,他将沈园从泥中往上提了一下。
正是萌动的年纪。
少女就这么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自己的救赎。
她知道,他是老师,这是不应该的。
她知道一切都是错的。
但思绪却像野草丛生,一茬又一茬茂盛,谁也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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