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砚一瞬间瞪大了眼,有些震惊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不…这太荒唐了!
耳边突然回响起武嵊元君扰他清梦时说的话。
“这位新上任的使君是车师国的…”
“这位新上任的使君是车师国的…”
“这位新上任的使君是车师国的…”
枉他向来在白玉京威望素着,这一瞬间居然想跑。
是了,他跑了。
可怜廉贞星君,一进门就被人撞个正着,还被成砚借力拉着转了一圈,定身后只瞧见神君渐渐远去的背影…隐隐还有些着急。
这是…使君不同意?谈崩了?
为了不让使君为难,在晚饭时他对今日圣微神君来过的事情绝口不提。
时节如流,转眼间就到了曲水宴这日。
天运府下的帖子昨日一早便送到了圣微府,来送帖子的是掌运星君,成砚称病,让十三去谢绝此行,总归他那把剑也没刻好,此番不去正好。
掌运星君先是关心了他的病情,见十三声泪俱下,心中微恸,以为成砚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也来不及客套就跑回了天运府。
当天下午就带着巫山神女瑶姬前来拜访,瑶姬师从仙医巫彭,是白玉京有名的神医,只是听武嵊元君说,她近日去了鹿台山采药,路途遥远,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白玉京。
成砚有口难言,只好派十三将神女迎进府,二人在卧房待了足足一个时辰,等神女出来时,只告诉掌运星君,神君已无大碍,明日自会去赴宴。
从头到尾一头雾水的只有掌运自己———他家使君听闻神君病后,先是笑了,接着就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他骑着吉量速去鹿台山将信交给巫彭。
吉量是白帝赐给使君的神兽,目若黄金,乘之可日行千里,这是掌运星君出差几十年也没有的待遇,他就这么云里雾里地完成了使君交代的任务。
总之,神君明日会来,他只消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至于圣微府,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成小九守在他父君神兵库外已有一阵,十三不忍心,上前道:“仙姬可先去用饭,等君上一出来我便去告诉您。”
“没关系,”成小九抬头看着他,“我就在门口坐着,我不饿。”
可怜的小娃娃。
自从下午神女走后,君上就提着剑把自己关在了神兵库,连晚饭也没吃,屋子里不时传来刀剑嗡鸣的声音。
可怜的君上,临到战场才想到武器没拿———那把剑应该是明日要送给明徽使君的贺礼。
等到夜里,成砚才发觉自己肚子空空,立刻放下刻了一半的剑,准备推开门去找点吃的。
门甫一打开,就有什么不受控制地倒在了他的腿上。
成砚低下头,看到了成小九。
“父君,你出来了啊。”成小九困得紧,费劲地睁开眼睛,声音都带着黏糊的困意。
成砚突然涌上了一阵名为心疼的情绪,叹了口气,动作温柔地将小姑娘抱起来,成小九安心地倚在他怀里,又往里蹭了蹭。
成砚轻声问道:“吃晚饭了吗?”
怀里的小姑娘闭着眼摇了摇头。
成砚嗯了一声:“那我做荷包里脊给你尝尝。”
小姑娘闭着眼睛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饭后已是半夜。
成小九没吃两口就困得流泪,成砚将她抱去了卧房,自己收拾完又回了神兵库。
若按他前几日想的那样,刻上他使君的大名就算完事,但今时今日有所不同,新飞升的明徽使君,正是车师国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伏矜———他既已知道,就不能再拿着这点东西去送礼。
伏矜阴晴不定,为今之计,他只得在上面刻出点新意来,也许能让这位太子殿下少记着点他的仇。
翌日。
成砚熬得太晚,卯时十三来喊了他一回,没醒。
去看成小九,和他父君一样,也窝在床上,只是睡姿要稳重些。
十三叹了口气,去准备早饭了。
辰时刚到,武嵊元君就风风火火地踏进了圣微府,待他看到成砚对面坐着的成小九,惊叫了一声。
成砚慢悠悠地抬眼看向他,挑了挑眉。
倒是成小九很平静地回望他,说了声叔叔好。
“啊,啊你好你好。”武嵊元君结结巴巴道,他今天早上路过广寒宫,被嫦娥仙子拉着问神君夫人是哪位,他登时如遭雷击,嫦娥仙子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索性放他走了。
武嵊元君立刻便赶来了圣微府。
这这这…当真是像啊!太像了!
若是位小少年,说是成砚的翻版也不为过!
武嵊元君晕乎乎地接过十三递来的包子,后知后觉地啃了起来。
早饭毕,成砚拉着成小九要去小花圃浇水,武嵊元君见状立刻拽住他。
成砚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他有话不问不痛快,便低头对成小九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武嵊元君摸了摸脖子,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小姑娘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吗?
目送成小九离开,成砚又坐回了板凳上:“问吧。”末了补了一句:“我知道的也有限,只挑会的答。”
第一个问题。
武嵊元君:“你成婚了?”
成砚给了他一个白眼。
第二个问题。
武嵊元君憋得脸通红:“你在凡间有了…相好的?私定终身了?”
成砚气极反笑:“你是不是对我的情感生活有什么执念?”
那第三个问题。
武嵊元君:“我来的那天,这孩子被你藏起来了?”
成砚惊叹于他的想象力:“那天在天运府,我被十三急急叫回来,就是因为这孩子突然出现在了我府上。”
哦,不是藏起来不让我知道就行。
最后一个问题。
“孩子是你的吗?”
武嵊元君刚问完,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长得如此相像,不是亲生的还能是什么?
他没抱希望能得到什么回答,却听到成砚认真道:“不知道。但我确实单身,也确实没有相好的。”见武嵊元君被他砸雷似的愣在了原地,补充道,“也没有委身于他人,更没有强迫别人委身于我。”
是是是,你最高风亮节,你最清白自爱,你最出淤泥而不染了。
武嵊元君花了小半个时辰来接受这个事实。
成砚将一个小些的花浇装了半壶水递给成小九:“你想从哪里浇起?”
成小九指了指那一团开得正艳丽的海棠,拖着花浇便走了过去。
武嵊元君就站在花圃外。
成砚扬声道:“进来浇花?”
武嵊元君立刻摆了摆手:“你几时去天运府?”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晚上的忙活让成砚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我那早已阴阳两隔必不可能再见面的死对头成了我的同僚。
但此刻他有些不死心,仍存希冀问道:“那位运道神,姓甚名谁?”
武嵊元君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伏矜。阑风伏雨的伏,矜持不苟的矜。”
分明是傲上矜下的矜!
成砚壮士扼腕般起身去房里拿了那把剑出来。
武嵊元君:“怎么又送剑?”
成砚给了他一个“多管闲事”的白眼,施术使宝剑悬空,左手挽指念诀,一道白光顷刻间注入剑身,发出厚重的剑鸣。
若是有缘,伏矜也许能温养出剑灵来。
他松了口气,提着剑踉跄了两步,武嵊元君立刻上前扶住他:“你何苦送如此大礼。”
成砚闭了闭眼,并未应答。
武嵊元君像是突然开窍了:“我记得你也是车师国的,莫非你们认识?”
成砚之前已经同成小九商量好了,待他从曲水宴回来,便去东海,一方面为小九找他所谓素未谋面的“夫人”,一方面…暂避风头。所以将剑收好后,成砚提着贺礼就往外走,也不管家里有客没客。
“我仇家。”
“啊,”武嵊元君震惊,立刻拿起自己的贺礼赶上他,“什么仇什么怨,这都追到天上来啦?”
今日天运府来往者络绎不绝,门外边左边站着掌运星君,右边站着廉贞星君,门里边是迎来送往的文曲星君,三人俱是笑容满面。
神仙的悲喜并不相通。
此时武嵊元君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人不在,现在进去?”
成砚点点头。
武嵊元君交代道:“进去之后你就找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安安静静待着,多吃东西少说话。”
成砚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要不说武嵊元君该妥帖的时候还是很妥帖的,进府后就拉着成砚往畅怀园最偏的地方走,一路上左右逢源,愣是没让成砚开口客套一个字,还贴心地给他找了一个靠里的位置。
成砚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用眼神表示感恩。
武嵊元君骄傲地挑了挑眉,旋即被其他人拉去聊天了。
成砚百无聊赖,也许是睹景思人,他突然想起了和伏矜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太子殿下那时就很难缠。
彼时他是木兰围场里一个平平无奇的马夫,皇子们功课之余来中州秋猎,他奉命牵马过去让诸位皇子选看,大抵那时太子殿下就已经对他颇有微词了。
五皇子年纪小,人又活泼可爱,一群皇子们板板正正地走过来,独独五皇子跑跑跳跳,将少年人放课游玩的雀跃都写在了脸上。
他率先跑到那些骏马跟前,又转过头看去,话音上扬,甚是欢快:“来时说好了谁先到谁先选的,今天可不能耍赖!”
远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闻言并不觉得气恼,反而笑得更畅快了。
成砚想,看来尔虞我诈的皇室也能有平心静气兄友弟恭的场面啊。
待众人选好后,一位文弱书生打扮的青年突然问:“四弟来了吗?”
众人互相看着,五皇子高声道:“二哥!我不管,先来后到,是他来得晚了!”
看样子这位是二皇子伏据,在朝野中以仁德闻名。
伏据无奈地笑了,宠爱似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侧眸望向成砚:“围场里是否还有其他的马?”
确实有,不过牵出来的这几匹是最出挑的,余下的就一般了。
但这句话成砚没说,他扮演好一个下人的本分,低着头回了声“有”。
伏据:“若是太子来了,你便带他去挑。”
各自选完,众人说好要去喝酒吃肉,成砚终于抬起了头,看着这些人的背影,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些人的一生。
永昌十九年,大皇子受封齐国,离开长安前往封地途中遇刺,身亡。
永昌二十一年,帝欲废太子,改立薄姬之子元琅,遭到群臣反对,帝震怒,牵连太子。
永昌二十四年,窦后薨逝,三皇子自请守陵,长居骊山,从此不问政事,后病逝。
永昌二十九年,巫蛊祸起,帝废太子,将其幽居于明光宫,未尝立新人。
永昌三十年,废太子起兵,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领兵镇压,失败,命丧七星门,帝自杀,废太子篡位,改国号修平。
这三位皇子中,死得最惨的,便是…
成砚正出神,突然看见本来走远的五皇子又折返,成砚没来得及低下头,二人的视线正好撞上。于下人来说,已是失礼。
不过五皇子却没有怪罪,反而朝他扬了扬手,特意跑到了他面前,叮嘱道:“若是有人看中了我的马,你可千万不能给,就说是五皇子的,明白没?”
成砚垂首点了点头。
变局很快发生,因为传言中飞扬跋扈、骄纵无比的太子殿下来了。
成砚奉命候在马厩边,上去迎接殿下的是围场总管,成砚余光中瞥见刘远又在奉承“殿下近日气色好了许多”之类的话。
成砚离得不算远,只见刘远跟在太子身后,一个劲地说些什么,太子殿下在哪匹马前驻足,刘远就巴巴地说上两句。成砚无心这些,他悄悄挪了步子,离五皇子看中的那匹马近了些,期盼能挡住太子的视线。
余光中瞥见那双暗云纹靴子走近,成砚暗道不好。
下一刻就听见一道声音如惊雷般在耳边炸起,太子殿下淡淡道:“就这匹吧。”
就…哪匹?
刘远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小心翼翼道:“殿下说的…可是这匹?”
他指了指旁边的。
太子殿下斜睨了他一眼,刘远激灵了一下,呵呵干笑了两声,不断朝成砚使眼色。
成砚权当作没看见,不料刘远突然指了指他,换上一副为难的神情:“殿下,不是老奴不中用,彼时几位皇子一同来时,老奴记着殿下的口味,一直在后厨督促着,谁料老奴一回来,这下人不长眼,就陪着几位皇子将马都选好了,您看中的这匹,被这不长眼的奴才…牵给了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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