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恣意沉默了会儿：“那你打算就这么关着她？关多久？”
顾衢不答，漫不经心地丢橘子去砸不远处的顾晖，少女被砸了几次无奈回过头，愤愤捡石头回丢，两人就这么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扔。
虞恣意又道：“你要是想关她一辈子还不如现在就一剑杀了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顾衢看着她，笑了一声，眼潭深处充斥着冷漠，“跟我来。”
虞恣意不解跟着顾衢去了后院，穿过曲折的长廊和波光荡漾的荷花池，扑面而来是一股巨大的药味，女人不由得皱了皱眉——药房靠墙摆了一排药罐，足足有七八个，长烟滚滚，药液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还有那儿。”顾衢抬了抬下巴，虞恣意顺着顾衢指的方向看去，“这是军中用的金疮药？”虞恣意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深知这玩意儿见效快，疼的吓人。
“都是木蒂的手笔。”顾衢淡淡道，简单把崔青云和木蒂合谋之事叙述一遍，“这些药罐，有的是清他体内的蛾扑萤的余毒，有的是解神仙无的毒。”
顾衢挨个指过去。
虞恣意愣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半晌女人抿紧了唇，卢澄会被木蒂盯上也是以为她，否则一个清清白白的公子，怎么会惹上那么多事？
“世间人争权夺势多有牺牲，你，我都曾经为达目的不惜代价。但是，晏儿不一样，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这是最让顾衢难受的地方。
虞恣意所有的腹稿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晖跟过来察觉两人之间沉默的对峙分外不解：“说到底小晏哥哥是为了救你才遭此大劫，你好不容易保住一条性命为什么还要来替这两人求情？”
顾晖实在不懂，如果苏矜然他们在此估计也不懂。有恩报恩有怨报怨，退一万步要以德报怨，也不该拿旁人的痛苦解救自己。
虞恣意转过头，目光遥遥地穿过荷花池，恰好能看见坐在窗台边的凤予。青年已经瘦削得有些脱相，不复逍遥坊初见时的模样，暖阳照在他脸上都透出莫名的灰败，更不提凹陷下去的眼窝。
他没有发现隔着荷花池有三个人在看他，于是随意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便重新低下头不知在弄些什么小玩意儿，雪白的脖颈上透出淡青色的血管，那么薄，那么明显，仿佛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捏爆。
他终于发现了远处的三个偷窥者，抬起头无奈一笑，朝三人挥了挥手。
女人几乎被突如其来的愧疚压得喘不过气，良久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今天来是无理取闹，木蒂想杀我，我是昨日才知道的。”
虞恣意知道木蒂恨她，但她没有想到这份恨意那么浓烈，浓烈到不惜迁怒别人。
“郭无疑呢？你也是昨日才知道的？”顾衢问。
虞恣意诚实地摇了摇头：“许久之前我就发现他总是半夜出门，我只是从来没有过问。我今日前来本意是想问他愿不愿意和我走？”
如果郭无疑愿意和她走，此生再不回京城，她今天真的会和顾衢拼命也要带走郭无疑。
顾晖眼中的不解已经要凝成实质：“为什么？他只是一个早就背叛你的家奴，世上还有很多好男人。”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爹那么幸运，可以得到一个人的真心。”虞恣意苦涩一笑，“我么，在虚情假意里零零散散见到一些真情，就已经视若珍宝了。”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离开，不过现在一个人也挺好。”虞恣意耸耸肩，“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女人临出门，顾衢终于开了口：“郭无疑昨天晚上走了。”
虞恣意转头：“什么？”
“他自断双手，拔掉舌头，我就放他走了。”顾衢说完转身回府，“一路顺风。”
顾衢本来并不想放郭无疑走，在他看来这种为达目的背叛旧主之人活着就是个祸患，最后是凤予说服了他。
男人走进卧房，无声地取下外袍搓暖双手才走过去从后面拥住凤予：“麻沸散快好了。”
一听喝药凤予便忧愁地叹气。乌芯用神仙无压制蛾扑萤实乃拆东墙补西墙，拆来拆去把他身子拆成了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如今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地儿。
他每日得喝上七八种苦药，七八种药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作呕，更遑论喝下去。
最令人难受的是麻沸散。也不知燕山雪的蛾扑萤是如何调配的，毒素在体内乱窜，导致腐肉也东一块西一块，乌芯无奈只能挨个切掉阻断毒素流通。
凤予相当于活生生受了一遍凌迟之刑，伤口太深太多只好用顾家军特制的金疮药——剧痛无比效果奇佳，凤予头一次换药疼得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
最后在顾衢手上留下两个血洞。为了他不至于活活疼死，只好日夜服用麻沸散止疼，箫遇改良了麻沸散的配方，让它不至于伤身，但却让凤予昏昏沉沉提不起力气。
“我如今算是明白何谓进退两难。”凤予幽幽叹气，眼神聚不起焦。
这种无法集中精力思考的状态让凤予十分不适，他失去了规避危险的后手，只能做些小东西来尽力保持清醒，如此挣扎，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要将刚喝下去的药也呕出来。
凤予感受到身上传来的锐痛，知道上一副麻沸散的药效快过了，轻声道：“不喝了好不好？”
“不喝会疼。”顾衢哄他。
“疼得受不了再喝。我不想睡觉。”凤予声音非常轻，落在顾衢耳朵里平添几分撒娇的意味，顾衢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那先给你煨着，等晚上换药的时候喝。”顾衢只好妥协。
可以少喝一副药凤予就已经很开心了，连带着眼睛也不酸不涩，继续拨弄桌上的小东西——是陈福元给的那把□□。
顾衢也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见到它。它已经被凤予拆得七零八碎，接口处已经因为连续的射击被烫变型了，顾衢问：“还能用吗？”
“不行了。”凤予道。陈福元淘汰它是有原因的，为了便于携带设计得非常轻便，这就意味着管道短，火药容量小，用不了几次就会报废。
“也就比袖箭有用些，正面对峙是不可能的。”凤予道，“要是能连发，也许哪一日会有大用。”
“可惜陈家已经用的是延国最好的玄铁，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耐用的材料。”凤予无奈，他想了很久也无法解决这个难题，但说完这句话后忽然灵光一闪。
顾衢见他眼睛终于亮起了熟悉的光，心中欣喜，问：“你想到什么了？”
“材料不能再改，可以改改火药的装填。”凤予一笑，鬓角却有一滴冷汗滑落，他显然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抵不过身上传出来的剧痛，话出口便成了低吟。
顾衢搂住软倒的凤予，青年伏趴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话，后来实在疼得不行说不出成串的句子，认命般闭上眼睛，感受着从身体四面八方传来的剧痛，像有人死死攥紧他的心脏，又在他濒死之际放开手让他得以喘息。
顾衢看得心都在滴血，手背上青筋暴起。
丫鬟在敲门：“侯爷，公子该换药了。”
门一开，乌芯和箫遇一人一个药盒走进来。凤予瞥见最上层的金疮药一抖，眼里浮起深深的恐惧，须臾又被凤予自己按了下去。
顾衢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接过药盒：“我来，你们出去吧。”
“你能舍得吗？换药越快越好，拖得久不容易痊愈。”箫遇怀疑道。
顾衢点点头：“知道了。”
他们二人只好出去在门口等。顾衢回过身把凤予抱到美人榻上，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轻轻解开轻薄的衣衫——层层纱布裹住青年瘦削的身躯。
“先把麻沸散喝了，缓一缓。”凤予闭着眼一口喝尽苦涩的药汁，被剧烈的腥臭熏得险些呕出来。
顾衢解开了纱布，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栗，顾衢狠下心把金疮药倒上去。
“呃……呼呼呼。”凤予死死咬住牙，麻沸散被箫遇减轻了效力——一方面怕他成瘾一方面怕伤着腹中的孩子。
凤予努力深呼吸想减轻一点疼痛，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顾衢在，他忍到中途忽然崩溃了：“顾衢，顾衢你，轻一点。”
他的哭泣和崩溃那么明显，让顾衢上药的手一颤：“快好了，乖，一会儿就好。”
不忍不忍不忍，一刻都忍不了！凤予不住地抖，脑子晕眩得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哭湿了顾衢的衣襟。
顾衢温柔地抬起他的脸，用手绢擦掉他嘴角的血渍：“忍耐太久淤血内积会生病。”
他早就发现了，凤予美人灯儿似的身子其中是一把青山似的骨头。风雪不侵四季不动，偏生多起山火，直至在沉默中燃烧殆尽。
“我很高兴，你终于会在我面前哗然。”顾衢亲吻他红肿的眼角，麻沸散的效用终于全部发挥出来，凤予昏昏沉沉沉入梦乡。
又是无风一夜。
而此时京城另一侧，吴府大门敞开，小厮正恭恭敬敬将一位少年引出：“卢小公子，我们老爷说了日后多有共事的机会，若不嫌弃鄙府简陋可以多多来往。”
凤盛谢过小厮，走出长街才有一人从路边追上来，赫然是带着斗笠的文鹿安。
文鹿安问他：“你把肖锦延交给吴诅了？”
凤盛点头：“换了张投名状，只等半个月后武榜开赛。不出意外我会被外派出京。”
文鹿安接着问：“去哪里？”
“离原郡。”凤盛说，“那里离五堰郡很近，你不想回家吗？我们可以一起走。”
文鹿安一愣，随即丧气道：“我爹和哥哥也不知道会不会让我进家门。”他办砸了事，还放弃了肖锦延，他爹大概会打死他以正家风。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毕竟是你亲爹和亲哥哥。”
凤盛想起路上肖锦延对他说的话：“大少爷真的一直在找这个弟弟，为此甚至和文相决裂，现在还被文相关在府里。但是文相就不一定了。”
文鹿安边踢石头边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凤盛在后面看了他一会儿，心头居然闪过一丝疑惑，决定回去问问凤予的意见。
点发表点成了存稿，不幸断更一天。我直接吧唧一下碎成几块，拼都拼不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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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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