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凤予坦白一切,包括离原郡和肖锦延,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乌龙村教他读书写字识药材的凤予。
凤予静静听完了他的叙述,道:“你不是已经作出决定,要带他一起走?”
凤盛张了张嘴,一时词穷:“或许,有更好的方法?”
更好的方法让文鹿安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吗?孩子气的想法。凤予一哂。
虽然文鹿安成天嚷嚷着他是文原的棋子,完不成任务就会被抛弃,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还是想回家,一边试图让自己对未来有心理准备,一边又遏制不住心头的希冀。
“文鹿安和你,还有小晖都不同。你们已经长大了,但他还是个小孩子。他出生时文原和妻子的关系就已经非常僵,府中通房姬妾成群。但是文家人普遍子嗣稀薄,所以他爹娘对这个老来子都很看重。”凤予还能记起那几年的文府,无论众人吵得有多么不可开交,在小少爷面前依旧是和颜悦色粉饰太平。
文鹿安就在亲人扭曲虚伪的关怀中一日一日长大,直到他娘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上吊自杀。
凤盛忍不住问:“上吊?他娘不是病死的吗?”
“是上吊,被做出了病死的模样。那年文鹿安还很小,文肃啸悲痛过度高烧好几日,醒来之后就有些记不清这段往事了。”凤予淡淡道,“她有一封遗书,不过只有文原知道写了什么。”
武临帝曾经猜测其中藏了文家或者文夫人娘家某些见不得人的密辛,也曾让文贵妃去打探可惜一无所获。凤予后来推测,里面大约只是一个女子忍无可忍的悲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封遗书,后来的很多年文原对文肃啸兄弟多有包容。只是不知道这份包容还能维持多久。
凤予把思绪重新拉回来:“成人的最后一课就是和真实的世界握手言和。盛儿,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少年沉默下来。他当然清楚,他的故乡是一场经年回不去的旧梦,乌龙峡漫山遍野的血雨冲走了凤盛最后的天真。
如果不出意外,顾晖能成为顾晖,大约也有一场彻骨的寒雨。
窗户唰的一下打开,耳朵很尖的少女咻地一下跳进来:“说什么悄悄话呢?”
凤予被风一吹,偏过脸咳嗽,白纸似地脸看着都让人难受。顾晖赶忙把窗户关了,倒了参茶双手递上,那表情生怕凤予就此咳血身亡。
凤予失笑,喝了两口,指着桌上的糖油酥道:“顾衢今晨刚买回来的,你俩分一分,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晖吃了两口,杏眼一扫凤盛:“刚才编排我啥呢?”
“谁有空编排你?”凤盛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不就是文鹿安那点破事吗?”顾晖一副我看透了的表情,“你俩,不会早在进城之前就好上了吧?”
凤盛一口糖油酥卡在喉咙里,好险没被噎死,连灌一大杯茶才顺下去:“你有病?”
“你俩都睡一屋了还怪我乱猜?”顾晖啧的一声,“敢做不敢当啊?”
凤予好奇又惊讶的目光让凤盛无地自容。他道:“那是因为卢府没有他的房间,睡一屋就是相好?你半夜出去见吴家大小姐算什么?私会?”
凤予一想也是,总不能他好龙阳就以为盛儿也好龙阳,更何况他和文鹿安都还没及冠呢——虽然高门大户里未及冠先行鱼水之欢的例子也不少。
不过凤予还是相信凤盛不会做这样的事,于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凤盛急得脸都红了,脱口而出:“文鹿安还以为我喜欢你呢!”
刷拉一声,床帘骤然抽开,顾衢眯起眼坐起来:“哦?是么?”
凤盛:“……”少年瞪大眼睛看着顾衢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摸了摸凤予脖子,然后给他盖上一条薄被,最后挨着他坐下。
两人之间连只蚊子都挤不进去。
“不行,他是我的。”顾衢朝凤盛一笑,眼里闪过明晃晃的威胁。
凤盛怒了:“我知道,我不觊觎他!”少年满腔对未来的举棋不定彻底破碎,随即大彻大悟——连凤予这么惨的人都能坚强地活着,文鹿安也一定可以。
他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爽爽快快地出门了。顾晖喊住他:“别走啊,来练两手,马上武举开赛。”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顾衢把凤予搂进怀里,小心打开窗户,又把手炉放在他腿上,若有所思:“小晖进步不小。”
“岂止不小。盛儿快输了。”凤予淡笑道。
凤予就这么依偎在顾衢怀里,隔着稀疏的竹从看顾晖和凤盛对招。凤盛比他想象中坚强许多,虽然一直找不到突破的机会,但也一直没有落败。
“说起来,小晖什么时候和吴家大小姐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顾衢忽然又道。
凤予腰有些疼,在他怀里调整姿势,顾衢立刻轻轻拖住他腰,从榻上拿来一个枕头。有了枕头好受很多,凤予微微抬起头,抚过顾衢有些扎手的下巴——顾衢整夜整夜地哄他睡觉,胡须都长出来了。
凤予接上他的话:“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平常痴迷习武的苏卢二人都不在府上。
苏卢二人确实没在府上,他俩挖剑去了,挖了许久发现还是自己原先的兵器最称手,又实在舍不得名剑,抱着剑走回来打算洗洗备用。
“那人有些眼熟,是不是吴千涵的嫡母?”卢玉潭问。
苏矜然定睛一看,还真是张婉。吴玉洗清冤屈官复原职,张婉自然有了底气,坐在轿子里衣着雍容华贵气定神闲。
“她去吴府干什么?”苏矜然喃喃自语,和卢玉潭对视一眼。两人不愧是多年的好友,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托人将武器送回去,悄悄跟了上去。
“千涵姑娘说到底是吴玉的女儿,未经嫡母同意私自嫁人,还自愿做妾,不会被罚吧?”路上卢玉潭忧心忡忡。
张婉压根不知道背后跟了尾巴,平淡地进了吴诅府上,招待她的是吴诅的夫人,诰命夫人陆氏。陆氏原也奇怪张婉来做什么,听完话脸色一变。
“去把二少爷院子里那个叫千涵的叫过来。”陆氏淡淡道,“小儿无状,居然纳了府上的小姐做贱妾,我且先将人叫过来,夫人瞧瞧是不是同一人。”
张婉听出她言语中的轻蔑,手帕绞紧:“她进府时正逢我家老爷遭难,幸得贵府二少爷收留。如今我家老爷洗清冤屈,大小姐又已经考取功名,只等殿试。不好再麻烦夫人,今日我便将小女带回去。”
陆氏一愣:“你家大小姐考上功名了?”
饶是来之前吴宝鸢多次嘱咐莫要耀武扬威,接妹妹要紧,张婉脸上的自豪还是止都止不住:“是啊,当年背后不知道多少人笑话我家五朵金花结不出一颗子,多谢陛下开眼,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
陆氏尴尬地低头喝茶。
“禀夫人,吴姨娘来了。”
吴千涵走进来,身量纤纤微垂着头,鬓边一缕发丝轻摇曳,最重要的是小腹居然已有了微微弧度:“妾见过夫人。”
张婉眼睛微润:“千涵……”
“娘?”吴千涵抬起头万分惊讶。
张婉其实早就知道吴千涵偷偷嫁人,因为吴千涵曾经偷偷送回来一些吴家二少爷赏赐的财物,甚至在最受宠的时候回府给她冤死的娘洗清冤屈。
府里众人都记得这份恩情。张婉怕她失了宠受委屈,这才硬着头皮上门带她回家。
陆氏瞥见张婉强忍惊讶伤心的表情,心头好生畅快。吴宝鸢得了功名,她家小儿子今年却名落孙山。女儿再聪明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给男人生孩子。
“她嫁了人,便是我家的人了,如今又怀了身孕,只怕不方便同夫人回去。再说就算回去,日后你家的小姐可怎么嫁人呢?”陆氏语气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张婉脸一冷:“没有经爹娘同意,如何能算作嫁人?你家好心收留我自然感恩在心,屋外的黄金便算作谢礼。我家的女儿,我要带走。”
“大着肚子回去?”陆氏掩嘴轻笑。
“有何不可?当年有人说我福薄命薄,为了个丫头熬坏身子,给夫君纳了两房妾,生了四个丫头片子。”张婉真心实意道,“如今我年纪大了,有机会能得个孙儿,有何不好?”
“若是个小孙女,夫人家里子嗣丰盈,想来也不在意,何不结一场善缘,让我带她回去。”张婉说完,示意小厮将门口的箱子打开。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明晃晃金灿灿地映在众人眼里。饶是陆氏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心动——再一想,吴千涵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也确实没那么在乎。
“既如此,千涵你便同你母亲回去吧。”陆氏挥了挥手。
吴千涵乖顺道:“妾多谢夫人。”
苏矜然和卢玉潭在房顶上看完了全程,心绪颇为感慨:“吴尚书一家倒是京城难得的好人家。”
吴千涵扶着丫鬟的手出来,恍惚间似乎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房顶上空空荡荡,唯有三两片树叶徐徐落下。
傍晚时分,凤予刚吃过晚饭——他其实不太有胃口,这几日午膳晚膳都是顾衢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哄着喂,凤予为了看他撒娇卖乖硬是顶着恶心吃完,最后实在忍不住被逗笑了。
“这几年京城,真的有那么多奇闻轶事吗?”凤予好奇道。
顾衢哄他吃最后一口鸡蛋羹:“有啊,可多了。一年前吴诅家的侄女,哭着闹着非陛下不嫁。事情闹到陛下拿去,宇文尧没辙只好找人给自己画了张肖想,画得青面獠牙下巴奇长,那闺女一看转头就跳了河。”
“说陛下侮辱她,士可杀不可辱。”
凤予于是问:“然后呢?”
“后来我找上门对她说,我有侄女要进宫当皇妃,她不许占我侄女的位置,不然我就杀了她爹。她果然不闹了。”顾衢呵呵笑,抬头看见面无表情的凤予,一时无措地舔了舔嘴唇,“不好笑?”
凤予看着他:“不好笑。”
“等我再说个好笑的,来张嘴吃最后一口。”顾衢想把这篇翻过去,但凤予已经吃不下了,摇了摇头:“这样的黑锅没少背吧?”
顾衢讪讪的轻咳几声,放下碗悄悄摸到凤予身旁:“以前觉得能活一天是一天,不在乎这些,以后不会了,以后我得好好活着。”
他知道凤予就爱听这些,果然青年转过头来,眸光似有松动。男人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想借着温润的月光蹭一个吻。
“今夜有个事儿,听不听?”屋外传来苏矜然的声音。
顾晖闻风而动:“快说啊!”
院子里一时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下再来十个月亮都蹭不到凤予的衣角,顾衢松开手,悻悻道:“等你身子再好点,我非得把你抱回镇国侯府去!”
男人脸上毫不掩饰的郁闷逗乐了凤予。他俩慢慢走出房门:“什么事这么大阵仗?”
“你能出房门了?伤好得挺快。”苏矜然惊讶道,“是吴千涵,今日嫡母来接她回家,谁知今天晚上她刚到家,吴恩民就自宫了。”
吴恩民就是吴千涵的夫婿,自宫失血昏死在房里许久才被丫鬟发现,如今吴诅已经火急火燎进宫请太医救命。
偌大的吴府,彻夜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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