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贺新春
前世
1
李麟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一趟药王谷复诊。
往日里都是一辆马车，一个随侍，他一人，只合着一身清冷的裘袄在软榻上敛目小眠。就这样行车于山道上，睡一觉，睁眼时便到了药王谷的大门。
但今次却不同于往日。
“从这里就到药王谷吗？”
“对。”
“药王谷是个什么地方呀？”
“百草相济，医者如云，此地方最开始是由左丘氏相辟而出，广揽天下痴医好学的杏林手，得以桃李满天下。到此一代，左丘鹤继得衣钵，早已是举世有名的神医。”
单玉儿半掀着车帘，有些好奇的望着眼前的危危深壑，“我们来就找左丘神医的吗？”
李麟生手上盏着热茶道，“不是，我此来是找秦相卿的。”
“秦相卿？”
“他是左丘神医的弟子，左丘鹤云游四野时常不在谷中。留他在谷中操持。”
“神医的小弟子吗？”单玉儿小声嘟囔。
“算是吧。”
李麟生想了想，说，“左丘氏今此一脉只剩下了左丘鹤一女，为了能让左丘医氏世家的医术传于后世，左丘鹤少时也是废了不少精力，零零总总收了十数资质的弟子，相卿便是其中之一。他自幼双孤，左丘鹤自捡到他时不过三岁，自那时便同她习医，可谓尽得真传。”
车轮辘辘的驶过山道。
两人坐在马车里面有说有笑着，单玉儿不曾来过这个地方，心里好奇的想要看一看外边的景致，不时有掀了帘子张望，看到了那半岭的雪，珍奇的鹿，冬日的花，惊叹的忙叫他一起过来看上一看。
山外的风有些冷。
李麟生坐了过去与她一道看着，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去往药王谷的这一条路，他自幼起，便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遍，但却从来不知道两旁的景致原来也能是这般的美丽。是他太久没来了吗？只距离上次不过才月余罢了。
“麟生哥哥你快看！”
“怎么了？”
“那是什么花，生得好生奇怪！”
“应当是谷中养的草药。”
“可现在明明已经到了冬天呀。”
“药王谷谷内四季如春，等到了这一方山道后，里面会更暖和一些。”李麟生说。
“这么神奇吗？”
“……”
山道里的风还是生的冷。
过了寒风，李麟生有些经不住的低咳了一声，单玉儿后知后觉自己掀着帘子拉着他在当口吹了一路的风，忙放下了车帘，面上有些讪讪然。
“是我忘形了。”
单玉儿嗔道，“你身子骨弱吹不得风，也不说一声。”
李麟生低咳了几声，说，“无事。”
李麟生掌着手中的热茶，眉眼温润的望着她，“我原是担心舟车劳顿怕你觉得乏闷，见你这一路欢喜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连同着去药王谷的路都好像变短了些。
往日里他困顿倦乏，多是上车便嗜睡，错过了一路的景致，但即便是这样也时常有觉得这一路走的太长。
2
复诊的结果有些不是很理想。
也许是前些日子的操持，又或者是心事压积，秦茗在把完脉后看着眼前这个棘手非常的病患，再三斟酌之下，还是让他且先留在谷中观养。
“麟生哥哥的病很严重吗？”单玉儿担心。
“先天病成，只能药养。”
秦茗说，“虽然难以康复到如寻常人一般，但也不会累至他人真成了个活死人。”
单玉儿又问，“只要好好养着就没事了吗？”
秦茗说，“只要他自己不折腾。”
单玉儿疑惑。
“自己不折腾？”
秦茗开罢了药方，搁下了狼毫，颇为无奈的皱眉望向他，“知道自己是个病人，就少折腾一些，别每次折腾完了后再来找我，我是大夫，只能治病不能起死回春。李子麟，下次你别太过头了，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救你的。”
话语中多少沾了点火气，就像每一个大夫对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一样。
小药童拿着方子去抓药了。
秦茗离开了。
“每次来都少不得被他数落一顿。”等到门被关上了后李麟生无奈说。
“秦大夫的话是什么意思？”
单玉儿站在一旁抱着他的裘袄问，“麟生哥哥，你有心事？”
李麟生低道，“与其说是心事不如说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单玉儿微怔，“……怎么了？”
李麟生抬头望向了她，“我想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正常人。”
单玉儿微住了。
李麟生望着她，眼里有无来由的伤怀，像是想要对她露出微笑，但又实在有些牵强的难以维持，“……真是不甘心在你眼前做一个废人。”
他背不起她。
也不法将她抱起。
明明是一个这么瘦小的小姑娘，他却连一点儿为她遮风蔽雨的能力都没有。甚至相反，还要累她担心，劳碌她跑上跑下的照顾自己。
“麟生哥哥。”单玉儿抱着他的裘袄，慢吞吞的叫了他一声。
李麟生抬头望向她。
单玉儿低头笑了笑。
一双手拢着他的大衣忽然低下了身来，小丫头长得并不高，只是他这番坐在轮椅上，她只要稍稍的倾身便与能够与他平视，看见她眼中明亮的万千星辰。
“如果有一天——”
“你愿意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交给我，那么请相信我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你。”
少女的感情太过于明媚的让他失了神。
单玉儿笑眯眯的说，“我的麟生哥哥啊，他可从来都不是废物。他是天底下最温柔最温柔的人。我可不准你再诋毁他，谁都不行，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李麟生怔住了，哑然失笑。
3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除夕夜。
少有雪飘入的药王谷谷内是四季如春的。
却架不住山外大雪皑皑。
明明是想要赶在年关前来药中复诊完后回去团年，这一番留观静养一养便是数十日，直至大雪封山，两人被困在了药王谷中。家书幸然是在大雪封山之前送了出去，但到底年不能不过，单玉儿便和谷中留下来的那些个药童一起张罗着挂灯。
“往左边一点点。”
“右边。”
“右，再往右。”
剪窗花。
贴对联。
热沸沸的年夜饭依次出锅。
留在谷中的人除了重病卧榻的病人之外，可谓是全都出动。谷中的小药童们多是爱玩的年龄，即使经浸的老气横秋却还是少不得爱打闹嬉戏，单玉儿很轻易的便就与他们玩到了一起去了。
秦茗感叹，“药王谷百年以来都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李麟生提着笔说，“热闹些也好。”
秦茗瞥他，“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开始护短了。”
李麟生不以为意，“是你们药王谷生得太过于死气沉沉，没看你那些个小童子高兴的。”
秦茗想笑，“病刚刚好上一点，就开始嫌弃我药王谷了。李子麟，还有比你更快过河拆桥的人吗？”
李麟生笑了笑。
在药王谷观养的这数十日，他的身体越渐的好了许多。
虽然暂时还需要依持于轮椅出行，没法正常的起身下地走上几步，但除夕夜这一日却也是不愿意空闲着，便差了随侍的小厮解疾，要来了裁好的红纸和文房，提了几幅新联。
等墨晾干了。
没等小厮揭联送去。
小丫头已经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麟生哥哥麟生哥哥！”
“嗯？”
“我想放烟花，小童说谷里有陈年的烟花炮竹，还是要放一些才有年味呀。”
李麟生置了笔，“药王谷有烟花吗？”
秦茗面无表情，“没有。”
单玉儿忙说，“有的有的！就在西台阁的小仓库里，是一个箱子，上锁了。”
李麟生望了过来。
秦茗：“……”
自打这姑娘来了谷中，那些个小药童看来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很吵。”秦茗皱眉。
“一会你把耳朵捂上。”李麟生说。
“？”
秦茗气笑了，“李子麟，你这过河拆桥不说，还想鸠占鹊巢呢？”
最后还是架不住小姑娘的雀跃。
秦茗只说了一句烟花的钱十倍记在李府账上，然后无可奈何的交出了仓库的钥匙。李麟生见小姑娘玩得尽兴，只在她风风火火走前，给她递去了斗篷。
到底山外面大雪，吹过来的风多少有些寒意。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想要星星你都会想法子摘来送给她。”秦茗冷嘲热讽道。
“相卿，过年的日子你别太扫兴了。”李麟生道。
“药王谷静修，谷里还有不少静养的病人，你是一点儿……”
正说着话，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
那声音确实洪亮。
吵得头疼。
秦茗皱着眉头，心里衡量着要怎么过去劝阻，登门时却意外的看到谷中的几个病人也跟着一起玩得正高兴，好像是被感染了一般。
那是明媚的，光亮的，极富有生命力的笑声。
就这样无声息的传播开来。
给每一个人。
快乐的。
俏丽的。
无比的灵动。
“……”
秦茗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小丫头领着谷中的小药童正和病人玩的高兴。
那些个久病的人脸上少有的染了光亮。
是笑容。
在脸上，在眉眼中。
李麟生越过了他的身后望去，说，“药王谷想必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吧。”
秦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从来没有。”
李麟生看了他一眼，笑了说，“今日除夕，你也别端着你神医的身份，也过去跟他们一起玩玩吧。”
秦茗听到这里有些动容，“子麟……”
“玉儿不会做饭，你去。”
“？”
“年夜饭就靠你了。”
秦茗第一次带他的大名叫他，说，“李麟生，不要以为你是病人我不敢对你动手。”
4
满结的大红灯笼挂满了整个药王谷。
春喜正贴。
福字到临。
谷外的雪被小童清扫了开，直扫出了一个浅浅的山道出来，过去张贴对联的单玉儿看着便跟他们一起在外面还堆起了一个可爱的雪人王。
“噼里啪啦”的炮竹除岁声响彻山谷。
“新年快乐！”
“祝贺大家平安喜乐身体常康健康！”
陈旧的药舍上的门牌但挂着那一世杏林常见的“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对联。秦茗敬拜完先人，习惯性的为左丘鹤预留了一碗饭食温着。
又是一年，又是一岁。
——
夜落的时候但见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了天上。
药王谷内少有的飘入了雪。
却并不觉寒冷。
“慢些。”
“不要太勉强了。”单玉儿搀着他走动了几步。
李麟生走的有些吃力，试了几步后终还是摸着一旁的竹栏坐了下去，“也不算勉强，确实好上许多了，才想着走上一走，不然怕陈坏了。”
单玉儿披着红色的斗篷坐在一旁，“但是外头起了风，不然我们回屋去吧。”
李麟生说，“你不是想看雪月吗？”
单玉儿有些微赧，“……那也不能全依了我呀。”
李麟生笑了笑说，“今夜并不觉得寒冷，我知道你还为我预留了烟花，想要一起放。”
单玉儿有些瞠目，“你怎么知道？”
李麟生说，“我看到你偷偷藏起来了。”
单玉儿眨了眨眼睛，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似变戏法一般的掏出了一串小巧的烟火，借着廊灯的火光点燃，分去了他一支。
“我听说除夕除灾，想你能一起。”
“好。”
单玉儿侧过头笑道，“我听秦大夫说你的病已无大恙了，只等着封山的大雪停歇了后就能回去，这番好些了后你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有什么想要看的东西吗？”
烟火在手中一点点燃烧着。
星星点点。
好似捧了一掌心的星光般。
李麟生说，“我此生囹圄一室原也已经惯了，这江南新雪，塞北沙风，东腾大海，西地高山其实也并未有多少的心思与向往。只是你若是想去，我愿意尽力随之。”
灯笼正落在了他的发冠上。
明珠灿灿。
压发的玉带披落在他身后。
两人并排着坐在了屋檐下，看着雪月凌空，烟火夺目。人生向来苦短，只一刻，只此一刻，有一人朝朝岁岁，与一人朝朝岁岁，那大好的如画江山又如何抵得过眼前呢？
“麟生哥哥。”小姑娘慢吞吞的唤了他一声。
“嗯？”
“你猜一猜我想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
“那你想知道吗？”
“嗯，你说。”
小姑娘又坐近了一些，“你过来点，我悄悄告诉你。”
李麟生哑然失笑。
却也依她所说的话坐近了一些。
“来来。”
又倾了身。
“再过来一点。”
“嗯，是什么？”李麟生倾过了身，任她贴在了自己的耳边，小姑娘总是有藏不完的秘密，她想要说的悄悄话他自是愿意一听的。
“就是——”
小姑娘凑在他的耳边拉长了尾音，最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亲上了他的脸颊。
李麟生怔住了。
眉间的雪好似有那么一刻无声的化开。
带着些许的错愕。
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迟缓，又像是还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怔仲着望了过去，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脸盈盈，一副偷亲得逞后得意的模样。
李麟生起初是有窘迫的，有些不好意，好似眼神都不知道该停留在哪里，但嘴角又是有些压不住的轻笑。
“……玉儿。”
“明年开春之后我就及笄了。”
单玉儿笑盈盈的望着他，“我等你来我府上提亲，你之前就答应过我了。”
大红的灯笼照入了他的眼中。
李麟生望着她，“好。”
那眼中，笑意藏不住，爱意也藏不住。
——在你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交给我时，请相信我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你。
在你坚定不移的选择我时。
请你相信，我会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全交付给你。
包括生命。
包括灵魂。
——是除夕夜，望与君年年岁岁，望与卿岁岁年年。
【番外篇】贺新春完
新年快乐~
本章为新年特别章，当天留言掉落红包，恭祝大家龙年大吉，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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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番外篇】贺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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