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眨眼而过,一晃便是正月底。百姓们已开始为二月二的祭社礼准备了。
京城城门口,商贾们带着新进的货物排在门口等待查验。
这时,远处马蹄声传来,那马跑得极快,没过多一会儿,便到了眼前。骑马的女子风尘仆仆,直到了城门口守兵处,才生生勒住了缰绳。
她跳下马,拿出腰上的令牌,嗓音低沉沙哑:“兵部叶纾,回城有要事。”
说话间,一辆同样飞驰而来的马车停在了她身后。
叶纾说道:“这车也是我的,烦请即刻查验。”
守兵很快放行,一马一车进了城。
叶纾牵着马,撩开了马车帘,看着里面的人,“直接去京兆府。”
马车中的人自是不敢对上叶纾的眼睛,只是缩着头,讨好道:“大人的意思,小人一会儿如何说是好。”
“据实说。”叶纾放下帘子,跨上自己的马,朝京兆府府衙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车里的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此人正是曾在江城做牙婆的王婆子。
她三日前被叶纾从湘阳找到,在详细回忆了在边城六月份卖出的奴仆并表示对和谢宅的交易有印象后,就被叶纾带来了京城,一连三日,马不停蹄来到了京城。
她在去年上冬前就转手了所有的奴仆,不想再做牙婆的生意了,随后断了过往联系,无声无息回了老家。没成想竟被人找到,看来人面色不善,她也不敢多问。
王婆子跪在京兆府的内堂。
整个内堂只有京兆尹、叶纾和王婆子三人。
“江大人,这就是我买那奴仆经手的牙婆。”叶纾看了一眼王婆子。
王婆子这才想了起来,这女子可不就是当日买下那贱奴的人吗?怪不得看着眼熟。可这前后,怎么像变了个人。
“是,小人确实曾卖过一个贱奴给这位姑娘。那贱奴是一个赌鬼卖给小人的,当时小人并不想收,怀了身孕的男子谁会要是不是,可那赌鬼债主凶神恶煞,硬逼着小人收了去……”
王婆子语无伦次,微一抬头便对上了府尹紧皱的眉头,赶紧继续道。
“后来,小人用药清了他的身子,那贱奴在我那待了两个月多月,一直没人要,我都想把他卖到窑子了,然后碰到了这位姑娘,买了他。”
“你说的,可是这人?”府尹见沈清遇被带进来,问王婆子。
沈清遇被衙役押着,跪在王婆子旁边。
王婆子扭头去看,见这人手上带着镣铐,身上尽是被鞭打出的血痕,低着头,看不到面容。她只得抬手扭过他的脸,对上沈清遇眼神的一刻,就确定了。
“就是他,当时在小人那也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做这么多年生意,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晦气的。”
“大人何不把那日的苦主传过来对峙?”一直站在旁边的叶纾说道。
话音刚落,方才还一副任人摆布模样的沈清遇,登时抬起了头看向叶纾。
此时叶纾正好看向沈清遇,便对上了他的眼神。意外地,他竟没有躲开,直直看着她,目光灼灼。
反倒是叶纾先转过了头。
“那人前几日出了意外,不慎跌入护城河,如今尸首正停在府衙殓房内。”府尹看了眼沈清遇,对叶纾说道。
“大人既看了我的供状,想必已有定夺。”叶纾看向府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叶大人想翻案?原案苦主已死,叶大人此时翻案,可想好如何善后?”府尹看着叶纾眼睛说道。
“洗刷冤屈,还民公道,不正是京兆府的职责……”
叶纾话未说完,便被沈清遇打断。
“不要翻案,大人,奴认的都是事实,不要翻案……”
沈清遇激动,膝行到府尹脚下。
随后被衙役按了下去。
“叶大人,人你带回去吧,我会尽快出一份公文声明此事。”
“多谢江大人。”叶纾躬身行了一礼。
她知道,若不是江蓠留了十五日的余地,她根本来不及去找证据,带回王婆子。
叶纾坐在马车里,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眉心。身心刚一放松,疲惫便全涌上来了。
但此时她的思绪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真的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昏沉的那段日子里,竟遇到了沈清遇,还把他带回了谢宅做侍从。
换做是从前,如此巧合,她必定认为是一方有意为之。
可在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看到沈清遇慌乱求府尹不要翻案的样子后,她是真的再无法像从前那样果断推开。
她又想起了谢宅下人描述的那时场景。叶纾眉头越皱越紧,这时京兆府的衙役来报。
“叶大人,人送过来了,让他跟在车后回去?”
“不必……”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人,他叫沈清遇,也是叶府的十九,还是江城谢宅的阿青。
“你进来吧……”
差役脚步声越来越远,车外一丝动静也没有,就在叶纾想撩开车帘看看人还在不在时,车帘从外面掀开。
沈清遇低着头进了车厢。他还是刚才那身衣裳,上面是或被血色浸透,或被抽破的鞭痕,新旧交叠。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坐在叶纾对面的位置上,两手并着放在身前。
叶纾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腕上镣铐留下的暗色淤痕。似是察觉到不妥,他拉扯衣袖,试图遮掩。
“你……”两人一同开口。
叶纾本想问:你为什么不说边城的事?听他开了口,便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沉默了一会儿,沈清遇缓缓抬起头,他眼眶通红,不再躲闪,直直看着叶纾,声音哽咽:“叶纾,对不起!”
看着他的神情,再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叶纾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又似乎他从未离开……
“对不起,若不是我,你父亲也不会……”
刚刚恍惚间生出的那一点温度,硬生生被沈清遇后面的话驱散,叶纾的心中的伤疤再一次被撕裂。
“够了。”叶纾低低道。
够了,明明决定对你好一点,何必把曾经血淋淋的伤痛摆出来,让我动摇。
“不怪你,”叶纾仿佛一下子失了所有力气,她低声道,“是我一个人的错。”
说完,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车帘,对车妇说:“送回叶府,交给管家安排。”
叶纾下马车后,没有回叶府,反而策马去了兵营。
她在校场和下属们一一对战,直到夜深。
白敏看出她有心事,但叶纾自己不说,她亦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拿出了自己私藏的佳酿。
那一夜,叶纾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甚至连如何回的房间都没有印象……
身体上的疲惫,心中的纠结,借着酒劲,全部发泄了出来。
叶纾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一起身,眼前猛地一黑,头也嗡嗡地痛,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宿醉的感觉驱散。
叶纾下床穿衣洗漱完,白敏端着吃食进了来。
“大人啊,您可算醒了,再不起来,我都要去叶府了。”
“不过醉了一宿,何必如此……?”
“一宿?”白敏惊讶道,“大人,您这一觉睡了三天了。”
“以后我可再也不敢和您喝酒了,喝光了我的宝贝不说,您这醉酒也太可怕了……”白敏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叶纾却再也顾不上其他,对白敏道:“快,给我牵一匹马过来。”
“不行,您得先吃点东西,要不胃怎么受得了。”白敏把饭食拿过来,第一次,完全忽视叶纾的命令。
“我有急事回去。”叶纾见她不动,便准备自己去牵。
白敏执拗不过叶纾,赶忙道:“我去,我去,趁这会儿你好歹吃两口。”
说完,白敏匆匆出去。叶纾拿起一块饼,三两下放进嘴里,这才感觉出自己确实饿的厉害。可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随后拿起披风,快步出了屋子,朝营门口走去。
她原本打算,在兵营待一晚,第二天回叶府,向父亲求个情,让沈清遇继续留在沈府。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时候,自己去京兆府翻案的事,肯定已经传到叶府中了,沈清遇又在管家手里,她不敢想会有什么结果。
随即,加快了马匹的速度。
叶纾回府,找到管家,管家如实相报。
说后院的奴仆自那日见十九被带走,后来又听了传闻说他是逃籍的,还有过妻主,见到他回来后,纷纷明言,不和这样的人一同做事。
“那人呢?”叶纾焦急问。
“后来正夫听说了此事,差人将十九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宅院中处理不洁男子的手段她略有所知,虽然她相信父亲不是那般心狠的人,但若是被郑氏撺掇,甚至是被母亲授意呢。
叶纾又到了刘氏的院子,这时,刘氏还在用早饭。
叶纾行了礼。
刘氏笑着对叶纾说:“看你脸色不好,可是刚从外面回来?快坐下,陪我用点早饭。”
叶纾便坐在一旁,等下人添好吃食,和刘氏吃了起来。
几次她想开口,都被刘氏打了岔过去。
叶纾越来越坐不住,最后直接开口道:“父亲,十九现下在哪?”
刘氏示意让人收了自己的盘盏,看向叶纾:“纾儿今日特意陪我用早饭,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且不说他身世经历如何,就凭着你为了一个奴仆,不顾叶府名声,跑去京兆府翻案,你说他该在哪?”
刘氏神色一如往常平静端庄。叶纾却觉得她此时说出的话,如寒冰一般,将此间的暖意寸寸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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