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过后,京城总算清净了些,可还没清净几天,礼部又张罗着祭孔。太/祖朝时,穆殷便最厌祭孔,新帝登基后对这些彰显他仁君形象的东西万分热衷,较他祖父还更变本加厉,此番祭孔还提前通报群臣皆需如献官及陪祀、执事官斋戒,以彰诚心。
旁的臣子或可私下偷嘴,穆殷却是不行的,他受不住饿,偏偏又跪在前列,下拜过后起身时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上。他心一凉,抬头见皇帝脸色一变,眉毛亦蹙起,顿时知晓哪怕皇帝没有立刻发作,他今日也是逃不开问罪了。
果不其然,祭典结束后,他便被叫进了宫中,入殿之后看到诸位藩王都在,心中更是大感不妙,怕是皇帝要拿他做靶子以儆效尤。他此前斋戒三日,今日又一直未进水米,忍着腹痛如绞拜下行礼,身上已经冷汗涔涔:“臣拜见皇上。”
“凉国公。”朱胤炯幽幽道,他这样一开口,穆殷心中便一扑腾,“懿康皇帝在时,便常训诫你不知礼数,本以为在京中受教多年,总该学到几分礼义廉耻,如何今日祭孔时仍冒犯至圣呢?”
“臣有旧疾在身,请陛下......”他几乎是靠本能在说着话,而朱胤炯勃然大怒,狠狠将玉管掷下,燕王下意识上前一步,身后的宁王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死死拽住。玉管擦着穆殷鬓角而过,他感到温热的血流过他眼眶,意识已趋模糊,“今日祭孔之人,也不乏年老多病者,如何他们受得,你却受不得?”他话锋又一转,狠声道,“看来皇考昔年赏你的九十三杖,并不能教你学会收敛恭顺。”
他提到那九十三杖,穆殷便又一颤,那种刺骨的羞耻和绝望刹那间重新占据脑海。他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似乎有人挡在他身前为他求情,他努力想看清那人是谁,却听到朱胤炯冷冷道:“皇叔也想一起吗?”
他这才看清挡在他身前的人竟是朱棠,心中忽然又生出丝心气:便是他心中有愧,他也不想欠他。他忍着腹痛,低低道:“燕王不必求情。”又勉力再磕了个头,“臣知罪,愿领罚。”
“知罪就好。”朱胤炯道,命人将穆殷朝服扒去,又反绑住双手按在地上。廷杖的滋味他是受过的,第一杖下来,他便知这杖应当不会要他性命,不过是示辱而已,羞辱便羞辱罢,所幸允烯不在这里,况且今日殿中人远少于当日,藩王们同他如今处境也算同病相怜,不至于幸灾乐祸,若真有蠢钝如此的,来日被削爵抄家,他还要多笑几声。
他不知道朱胤炯要打他多少杖,不过总比太/祖的九十三杖少罢,起前还想着数一数,可皮肉脏腑一并疼下来,很快便顾不上这遭了。约莫二三十杖时,他再撑不住,连闷哼也哼不出一声,迷茫间似乎又有人跪下了,可他实在看不清,索性也不看了。
穆殷再醒来时,发觉他是在凉国公府中,见他醒了,仆从连忙去唤人,不多时便有一人进来,竟是徐辉琮。
“你挨了二十七杖,便受不住昏过去了,王爷们都求情,圣上也吓住了,他不想要你的命。”见他醒了,徐辉琮便解释道,“他担心你状况,又不便亲自探望,我便把这个差事接下来了。”
“我应当死不了。”穆殷喃喃道,徐辉琮叹了口气,又从身后拿出瓶药来,“楚王听闻你被杖责的事,慌了想要过来,我拿从前的事劝他,他才没出宫,不过还是让我把药带过来。”
“拦得好,算我又欠你一回。”穆殷叹道,他知道他是个烫手山芋,也就徐辉琮与他未曾结怨,又聪明机警、简在帝心,才能再三帮他,“此事本也与他无关,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
“敲山震虎,震的哪头虎?”徐辉琮问,穆殷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徐辉琮便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叹道,“往后这样的事应当还多着,你且保重身子罢,否则即便圣上不想杀你,你也未必能活到二十年后。”
徐辉琮太/祖朝时便时常伴驾,想来也知晓那件事。“我死不得的。”穆殷轻声道,他伏在榻上,背上伤痕累累,黑发掩映出半边脸孔,目光却是茫然的,“当初那样我都没死了,现在也不会死的。”
当初的事......徐辉琮心中有些酸涩,可也知晓无从安慰,穆殷亦不欲旁人安慰,是以顾左右而言他几句,搁下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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