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云阁“诚意十足”的支持下,水云宗那块断裂的山门牌匾,被重新拼接、修复,再次立了起来。
废墟被清理完毕,几栋最核心的殿宇楼阁,也借着燕云阁派来的工匠之力,重新拔地而起。
基本的框架,已经搭好。但所有人都知道,往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从零开始的艰难。没有了化神期大能的坐镇,没有了深厚的资源底蕴,这个刚刚建立的小小宗门,甚至可能还不如一些财大气粗的佣兵组织。
但是,至少在未来的五十年内,他们会得到燕云阁的庇佑。这缕微弱的薪火,总算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只要阮雪和叶天雨能顺利晋级元婴,水云宗,便还不至于彻底从北州除名,还能撑起一个小宗门的门面,将这份传承,延续下去。
但碧青,该走了。
她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将那间属于她和白芯的小屋,重新打扫得一尘不染。最后,她轻轻地,关上了那扇竹门。
“……再见。”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声告别。
屋外,只有阮雪在那里静静地等她。这段时间的重建,也让阮雪重新认识了这个总是沉默、却总在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女子。她对她的态度,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咄咄逼人。
“要走了吗?”
“嗯。”
“……那我,送你一程吧。”
两人并肩,慢慢地走在那条新铺就的山路上,一路无话。
路并不宽,两旁是新栽的树苗,在风中微微摇曳,透着一股脆弱却又顽强的生机。
终于,阮雪开口了。
“我其实并不是水云宗地界出生的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早已远去的故事,“我的故乡,在北州南边,一个被其他宗门管辖的地方。在那里,凡人过得还不如一条狗。”
“我父母,是在那里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跟着同村的乡亲们一起,一路逃难,来到了水云宗的地界。”
“我那时候刚刚五岁。进入水云宗地界的时候,大家都快饿死了,却刚好遇到了前来村落里招收弟子的水云宗修士。他们没有嫌弃我们这些难民,还给我们发了热乎乎的饼吃。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饼的麦香味。”
“后来,他们为我们几个孩子测了灵根,发现我竟然是地灵根,虽然并不纯粹。于是水云宗将我的家人们,都安置在了一个叫‘杏花村’的地方,离宗门有些距离但是并不算太远。村里的人都很好,从不排外。而我,则在外门拼了命地修炼,直到进入内门,最终当上了百巧峰的首席。”
“我几年前,还曾回去看过我的家人。他们生活安康,又有了新的孩子。他们很想我,却又流着泪劝我,要好好修炼。他们说,仙凡有别,日后我的岁月还很漫长,而他们终究会生老病死,归于尘土。让我不要挂念。”
“但是,这一次不仅水云宗覆灭了。御兽宗和魔族为了斩草除根,连带着水云宗庇护下的所有村庄、小镇,都屠了个遍。其中,也包括了我家人所在的那个杏花村。”
“我常常在想,我们修士,拼了命地修炼,我们修士,拼了命地修炼,与天争,与人斗,斩断尘缘,抛弃七情六欲,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明明万年前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除了剑仙大人之外的仙人出现了。但是,总有人前仆后继,为了一块灵石而杀人,为了一枚丹药而反目,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要和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爱的人生离死别,还美其名曰,“大道无情”。”
“我曾经问过白芯那个丫头,她说,”
阮雪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极其温柔的、怀念的笑容。
“‘阮雪师姐,你知道吗?我们灵药峰的后山,有一棵活了一千多年的、快要枯死的古树。’”
“‘每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云棱师父都会让我们,去试着救活它。我们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给它浇灌灵泉,为它输送灵力,用最好的灵药去滋养它的根茎,可都没有用。它依旧在一天天,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
“‘那时候,我也很迷茫。我觉得,我们医修,若是连‘死亡’这个最终的结局都无法改变,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有一天,师父带我到了那棵树下。她让我不要再去看那枯死的树干,而是去看看它的脚下。’”
“‘我才发现,在那棵古树干枯的树皮缝隙里,在它盘根错节的树根之间,因为我们常年浇灌的灵泉和灵药,竟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新的、充满了生机的灵草。甚至,还有一只灵鸟,在它那早已了无生机的树枝上,筑了一个巢,孵出了一窝叽叽喳喳的小鸟。’”
“‘师父那时候,才告诉我。’”
阮雪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她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听着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的少女,认真地,对她讲述着自己的“道”。
“‘我们修仙,或许,并非是为了追求那个永恒不死的、虚无缥缈的‘结果’。’”
“‘它更像是一个‘过程’。’”
“‘就像我们救治那棵古树一样。或许我们最终都无法阻止它的凋零。但是,在这个‘救治’的过程中,我们浇灌的每一滴水,输送的每一缕灵力,都没有白费。它们,以另一种方式,滋养出了新的生命,创造出了新的希望。’”
“‘或许,我们这一生,都无法飞升成仙。但是,在我们努力地、向上攀登的这个过程中,我们所斩除的每一个魔,所救助的每一个人,所坚守的每一份善意,它们,都会像那些新生的小草和雏鸟一样,留在这个世界上,让这个世界,因为我们的存在,而变得好上那么一点点。’”
“‘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们修炼的意义所在吧。”
她转过头,看着碧青,认真地问道:“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而修炼,踏上这条仙途的?”
“我吗?” 碧青抬头,天空月色皎洁,星光漫天。“只是因为我有一些约定,还没有完成。”
走到山门口。
碧青停下脚步,对着阮雪,郑重地拱手一礼。
“此去经年,山高路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阮雪师姐,希望日后能再相见。到时候,再叫你一声师姐。”
“怕是到时候,”阮雪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由衷的祝福,“……你的高度,早已到了我和叶天雨,都无法企及的地方了,水云宗等你回来。”
碧青没有再多言,只是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毅然决然地,消失在了那无尽的夜色之中。
……
一路上,到处都是破败的村落和小镇。昔日炊烟袅袅的村庄,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曾经繁华热闹的城镇,此刻也只余一片死寂。很多人,都被御兽宗和魔族,屠戮一空。
但,依旧有坚强的凡人,在废墟之上,默默地,重建着自己的家园。
碧青再次回到了镜湖城。
这里,满目疮痍。
那座曾被她视为“人间圣境”的城市,如今已彻底化为了一片废墟。偌大的镜湖,湖水都被魔血染成了令人作呕的墨黑色,再也映不出天边的月光。
碧青熟悉的地方——水云医馆、明月楼、翰墨轩……都已成了无法辨认的焦土。
她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正在指挥幸存者清理瓦砾的夜无涯。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眼神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依旧如同一杆标枪。
从他口中,碧青得知了最后的结局。
城破之时,城主江宴与其夫人在城楼上力战而亡,以身殉城。而他和江柔、肖云则各自带领着一部分幸存的居民,从不同的方向突围逃生。
最后,肖云的那一路被发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将剑视为生命的少年,也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他手中那柄厚重的阔剑,被斩得四分五裂。
夜无涯和江柔那两路侥幸逃脱。如今,镜湖城正在夜无涯的带领下艰难重建。但是江柔,在回来之后,便失踪了。
碧青静静地站在这片废墟之上。
无论是村落还是城池,只要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哪怕五十年,一百年,这里一定会再次繁华。
凡人的坚韧,如同废墟上开出的野花,微小,却生生不息。
“你要去中州?”夜无涯看着她,声音沙哑。
碧青点了点头。
“中州路途遥远,强者如云。若是想快些抵达,需得借助跨州传送阵。可惜北州的传送阵,只有御兽宗和我们水云宗才有,如今都已尽数被毁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给你指条路吧。”他看着碧青,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往南去,青云宗。他们坐拥着北州最大的港口城市‘望海城’。到时候,你花些灵石,跟着一支去往中州的海运商队出海。在海上颠簸月余,便可抵达了。”
“多谢。”
“另外,”他看着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的容貌,太过惹眼。出门在外,还是用别的名字,别的样貌,会更好一些。”
“感谢提醒,”碧青看着他,又看了一眼这片百废待兴的废墟,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过,不必了。”
“我只想有些人,在第一眼,就能认出我。”
后世的故事里,常将北州水云宗的覆灭,视为那场席卷整个九霄大陆的“永夜魔潮”的开端。于是,那些急于为历史定论的说书先生与史官们,便喜欢杜撰,说水云宗早已腐朽不堪,其治下的镜湖城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因常年剥削,导致怨念深重,魔物丛生,终有此祸。
他们说得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似乎所有的悲剧,都必有一个“罪有应得”的缘由。
但是,此时的碧青,并不知道后世会如何书写这段故事。
直到很多年后,那位大人偶然间看到这个描述,怒不可遏,亲自出手将所有这么写的书都给销毁了。
在重新编撰的时候,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下笔。
而那位大人,却破天荒地,将那份关于“镜湖城”的草稿,交到了另一位女孩的手中。
那个女孩思考了片刻,写道:
“镜湖城,人间胜境。仙凡共处,和睦安乐。巷陌之中,常闻笑语;万家灯火,彻夜不熄.......”
而那位大人的蔚蓝色眼眸里却难得在外人面前出现了温柔的神色。
她说:“就这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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