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陛下免了一人的奴籍”
四更天,室内只有一盏风灯,盟战斜靠在榻上反复思量着这句话,那张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愈加蜡黄,有龙钟老态之感
田家那废物,在西北边境大半年连不入流的农民起义都镇压不下来,如今才传来八百里告急,之前的捷报都是放屁
朝堂之上大抵分为三派,为笛家是否重掌兵权各执一词,争吵不断
谏臣开始物色陈表新的大业继承人
长公主远嫁东离,小公主一心扑商
免了林诗诗的奴籍不过抬手之事,笛箫却承了他莫大的恩情
一想到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他便一连串的重咳,咳的腰都直不起来
靠着塌才眯了一会儿,五更天前,赖昱便端着药盏,躬身伺候来了
这是盟战的习惯,上朝之前用完药能有些气力在朝堂之上作壁冷眼
今日的盟战与往日里不同,之前他都是在汤药到来之时,已经站起了身接过药碗仰头就喝,今日他却靠在榻上,耷着眼皮瞧赖昱递过来的盏,冬日里冒热气,夏日里早就放了凉,口感适合每个季节,却是头一次不符合他的心意
赖昱小声提醒道:“陛下!”
满室弥漫着药的清苦味,许是这药太苦又或者是连年的进药没有丝毫的起色,他本就刻薄的面上蕴着怒意,面色相当难看,像一个行将枯朽的老者
“陛下,朝臣们都在雀芜殿上等着了”
一抬手,将原本还在他手里端着的药碗掀翻在地,黑漆漆的汁淌了一地,味道确实不怎么好闻
赖昱一个激灵,吓得赶紧跪下了身,一群宫女太监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便让那群老匹夫等着,朕还没怎么样呢!一个个的就都盼着~朕不在,让他们放开声了吵,胡言乱语的都拉出去打完板子扔出去,是死是活全凭命数”
说完又是急火攻心的一阵咳
“陛下,保重龙体~为那些人生气伤了龙体得不偿失,说到底,陛下才是他们的天”
盟战睨了他一眼,他将抬起的头又伏了下去
“行了,你起来!朕问你话,城门口可有消息来”
“来了,说是三更天就出了城。”
“他动作倒算快”不咸不淡的听不出语气和态度
赖昱小心提醒道:“陛下若有担心,聿园不是还有一位在吗?!”
盟战掀起了眼皮看向赖昱,盯着的眼神让他心中惊骇,不过片刻,盟战轻嗤道:“那你便去请慕小姐,哦,对了,她开的那个酒肆,那个叫……”
“有限杯”
“嗯~对!”他似恍然大悟一般,明快的指了指赖昱,忽而又阴着一张脸:“酒窖里位置空了许多”
“奴才明白”
盟战满意的挥了挥手,回想起那日初见时的模样,后宫中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比的上的
“我只要陛下免了一人的奴籍”
“就这么简单?”
帝江笑了笑,可是认真看时,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他掐灭了最后一点算不上yin邪的思绪,开始了闭目养神
人还是不能太自作聪明
前朝混乱的局面,无非还是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拉锯战,最终其实是为官的世族和他的,他要凌驾于这些人之上,就要有新的手段博弈
这会儿慕玄正躺在葡萄架下眯着眼睛数葡萄,就瞥见门口似乎有马车停了下来,司琴迎了出去她就也没在意,待看到来人时她还是有些吃惊
虽然赖昱穿了常服,但她是见过的
赖昱笑着朝她拱手行礼:“姑娘~”
慕玄站起身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开口称呼,他既想行方便之事,她便容他便宜之事,遂只微笑点头
“我家主子说有限杯的酒合他的意,让奴过来买些,听闻姑娘的酒还能治疾病,在南盟都传遍了,特请姑娘过去,给主子瞧瞧身体,调理调理”
慕玄的脸色一瞬间有些不好,仍是笑道:“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诶?姑娘谦虚了”说完上前一步,面露难色:“主子可是特地吩咐的,请不到姑娘奴回去得挨板子”
慕玄很想翻白眼,心里嘀咕你挨不挨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既然公公开口了,慕玄便不再推辞,容我跟家里知会一声”
赖昱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又不好发作,横竖便是知晓去了宫中又如何?难不成有胆子私闯皇宫,若是真有这胆子,他摸了摸鼻子,连根拔了正好有理由
慕玄拍了拍司琴:“同逐日说一声,免得他晚些时候寻不到我着急”
司琴点点头,又朝赖昱拂了拂身:“公公,不知我们几时去接姑娘合适”
赖昱眯着眼睛,笑道:“放心,晚些时候我们自然会送姑娘回来”
同样困在方寸之间的还有北赤宫廷里的罪与孽
崔姝怡掐着日子,再过几日就快九个月了,行动已然多有不便,大多时候她都是躺着或者坐着,傍晚时候赤炎能从日理万机中抽身,陪她散会儿步
夏日酷热,她的寝宫里却不能多致些冰块,这会儿乌云滚雷,一下子凉快了下来,不多时雨珠便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翠竹忙起身去关窗户,朦胧的雨雾里,有一婢女正抱头往斜芳殿里赶,看这身形倒像是莺歌
离倾洛倒是时常来斜芳殿走动,一来二去翠竹和莺歌也熟络起来,处的跟姐妹似的
翠竹忙撑了伞迎了出去
不多时,莺歌顾不上湿漉漉还在滴水的衣服,扑通一声跪在了崔姝怡的面前,什么也不说先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
崔姝怡身子重了,行动起来也不方便,便忙让翠竹将她扶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翠竹又磕了一头:“崔娘娘,奴婢求您救救我们家公主吧!”
“怎么回事?”她已从贵妃塌上坐了起来:“你且起来回话”
“娘娘,奴婢知道是没脸来求这个事的,只不过奴婢有私心,娘娘也能看出公主一颗心都在圣上那里,可是……公主是自请来的北赤,来时是将一颗火热滚烫的心捧过来的,公主知晓圣上喜爱兰花,便将那满院子都种了,这几日阴晴不定来回搬运便淋了雨落了病,奴婢劝她喝药她总是偷偷倒了,奴婢怕拖久了~奴婢知道公主是心死了,求您让圣上去看看我们家公主吧!”
“先回去~召太医再去问一遍诊”又转身对翠竹道:“翠竹,取伞来,我去见一见圣上”
“小姐~外面雨太大了~奴婢担心路滑,要不叫内监传一声”
崔姝怡也不看她,说道:“哪有向圣上传话叫他过来的道理”
雨至未时尚未停歇,道上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雨顺着伞柱落在地上,溅起的雨水铺在鞋面上,翠竹只能掺着崔姝怡小心的走着,出了斜芳殿,脚下一滑,崔姝怡下意识的护住肚子,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摔坐在地上,胳膊磕到了门框之上,手臂发麻般的疼痛难忍
“来人呐,来人~”
崔姝怡脸色苍白,痛的失声,也不知脸上是汗是雨,一时之间像是被抽空了身体,挨着门框站不起来,只感觉身下有一股暖流叫她害怕,她紧紧攥着翠竹的手,声音哆嗦:“孩子,救我的孩子”
宫里一时乱做了一团,斜芳殿的门口两个赶来的太医前后趔趄摔倒,一个直接将药箱摔烂在了地上,彼此搀扶下站起来也顾不得疼痛又慌急慌忙的往里面赶
御医搭着手来回诊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禀圣上,夫人动了胎气,有早产迹象”
斜芳殿顺时乱做了一团,宫女里里外外,热水端进端出。
赤炎在外室来来回回打转,内室迟迟传不来声音,他几次想往里去,都被王喜拦下了:“圣上使不得,使不得,宫里的老嬷嬷都在,夫人和小殿下都会平安的”
崔姝怡满头大汗,咬着帕子不敢喊叫的大声,眼神却是不停的往外看,反而担心外面此刻站着的人会担心
日子正是酷暑十分,不知是太热还是紧张,每个陪同在外间的太医都沁的满头大汗,顺着脸和脖子不断的流向里衣,有的太医经不住便不停擦拭
芳华殿,檐角下,莺歌抱膝蹲在门口看石柱旁伶仃的蚂蚁
“这些东西真可怜”
雨丝吹进门,沾了湿气,离倾洛支了一把椅子斜靠着,整个人带着恹恹的病气:“莺歌,你在看什么?”
“蚂蚁”
“公主,你想东离吗?”
离倾洛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摇了摇头:“哪里都是一样的~看天是天,看雨是雨,没什么不同”
“公主”莺歌蹲在躺椅旁,捏住离倾洛的手:“莺歌心疼你”
离倾洛的眼神望向她有些许复杂:“今日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想回东离了”
莺歌摇摇头:“奴婢只想陪在公主身边,公主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离倾洛笑了:“傻子,我还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呢,可不希望你在宫里孤独终老,你若是看上了谁,不管是谁,我都会为你求一道圣旨”
“可若是奴婢走了,谁照顾公主,留公主一个人在北赤”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奴婢不放心”
离倾洛反手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忧,她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嫁在~”
话还未说完,门外涌进来一群穿戴整齐的侍卫,看这模样像是要拿什么重要的犯人,离倾洛刚要开口询问,莺歌便从她的旁边站了起来,轻声道:“公主,对不起”
她在没没能抓住她的手,瞧她一人失魂落魄的撞进雨里,随着那一群侍卫的离开,她才缓过神,挣扎着从躺椅里坐起来,也一头扎进了雨里
斜芳殿内的婴孩被包裹着抱了出去,所有人跪了一地,头都不敢抬
崔夫人花了半条命得到的这个孩子先天新疾,生下来不哭不闹,竟是死胎~
老御医摸出了门口石板上已经差不多快被雨水冲刷殆尽的桐油陷入了沉思
斜芳殿外,莺歌跪在门口,不管是谁问话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外头离倾洛跌跌撞撞的闯进来,莺歌才一下子回过神
“莺歌,莺歌”她扑倒在莺歌旁边,罗裙受污,有些狼狈,顾不上形象,她跪地伏身:“圣上,无论如何,求你网开一面,我代她赔罪”
“来人,扶公主回芳华殿”
“公主,你起来”
赤炎立在阶上,居高临下
“她是死罪,要为朕的孩子陪葬”
她骇然,崔姝怡的孩子死了?她转头望向莺歌:“莺歌,是你?为什么?”
他们就这样一跪一立,哑然无声
她甩开前来搀扶的侍卫,跪着爬到赤炎脚旁,努力的抬起头,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如此卑微过,可是面对赤炎的时候,爱的天平从来都不对等
“莺歌不后悔”
她忽然起身,朝着院子里的石头一头撞过去,鲜血飞溅,吓坏了众人
用那样的力气,她从来没想活
众人一时之间,惊骇的说不出话,有的人侧头闭着眼不敢看这一地鲜红
离倾洛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所有人看她跌跌撞撞的靠近了莺歌:“为什么?莺歌”
回答她的只有雨砸在地上的破碎声
她百口莫辩,有口难言,她不明白却似乎再也说不清楚,可她此刻一点也不在乎,只坐在雨里抱着那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人会因为嫉妒过于具像化上不得台面,可她作为一国公主从来没有迷失本心和自我
她知晓真相后,因为这件事大病了一场。可是她的莺歌做错了,赤炎的孩子回不来了,与之一起死去的还有崔姝怡的心
据《北赤史》记载,北赤顺帝五年春,崔夫人薨于斜芳殿,时年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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