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搞清楚那药物是什么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可以吗?”
不出所料,殊勋迟疑了。
对方神色微变的那一刻,路斐悬着的心悄然放下了一半。
他没有步步紧逼,害怕过于急切的姿态会激起殊勋的戒备心。
沉默片刻,殊勋收起了那副不容置疑的姿态:“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不会说了吗?”
见他重新回到了谈判桌上,路斐悬着的另一半心也落地了。
他笑了笑,笑容有些疲倦:“我一样会说,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殊勋,你对我有偏见,我不是在要挟你,只是建议。”
“实话说,如果你执意要强硬处理,我完全可以事事顺着你,因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损失任何东西。这是你的困惑,你的国家,不是我的,即使真相就此烟消云散,困扰的也只会是你。”
顿了顿,路斐的神色温柔了些,道:“你只有两年了,如果错过,谁也不知道这两年里,你还有没有其他机会重新抓住它的线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留下遗憾。”
殊勋在思索。
路斐趁机继续道: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下东区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你和莫里斯可以把那里看成毒瘤、垃圾桶、下水道,但对我而言,那里的犯罪者也好,底层贫民也好,都只是想活下去的人而已。
“强行进驻军队进行戒严和大清洗,破坏性太强了,但这么做的必要性,恕我直言,我没有看见。事后,你和莫里斯固然可以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下东区,还有一群被借机清洗过的官员群体,但下东区的其他人呢?
“殊勋,人群就像海绵,而你对他们做的事则是水,它不会真的消失,只是储存在了里面。如果你不谨慎地对待他们,总有一天,你施加给他们的所有东西,不管好的坏的,都会返还给你。即使未来有一天,你回到了第一帝国,但你曾经给他们带来的那些破坏,也一定会找到渠道,再流回你的身上。所以,我真心地建议你,不要对下东区采取这么冒进的举措。”
刚说完,路斐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倒回床铺里,开始静静地喘息。
这回不是表演。肺部的疼痛真真切切地明显了起来,像有一团火焰在灼烧肋部的伤口。他皱着眉,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伸手摸索,找到床边的注射按钮,又给自己打了一针止痛。
止痛剂迅速生效,他伤口处的疼痛逐渐变得微弱,取而代之的,是眩晕和淡淡的恶心感。这是过量使用止痛剂后的副作用,散会后复诊时,他大概要被医生啰嗦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Enigma一个两个全都不是好应付的家伙,在这个群体身边讨生活,本来就不是件易事,况且他正在做的事,无异于虎口拔牙。
殊勋则沉默了很久。
眩晕感如缓慢上涨的潮水。病房的窗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白色的晨光晃得路斐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正当他差点就要睡过去时,殊勋开口了,声音里有点说不出的疲惫:“路斐。”
路斐睁开眼睛。
“你考虑的,我未必没有考虑过。”殊勋说道:“政治上,我不如莫里斯老练。但为什么莫里斯在这件事中,从头到尾都在避免表态,你仔细想过吗?”
路斐一怔。
他被殊勋牵走了太多注意力,忽视了莫里斯,现在被提醒,他也觉出莫里斯的异样。
莫里斯向来讨打,热衷于在所有人的底线上蹦跶,甚至有时还喜欢故意挑起争端,以此来获得乐趣。向下东区进驻军队武力镇压这个决定,单看形式,确实像殊勋的风格,但内在逻辑,同样也很符合莫里斯的趣味。
殊勋的声音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苦涩: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强,路斐。莫里斯有权有势,也热衷政治,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像他如今表现出来的那么随波逐流。”
路斐困意顿消,警觉道:“你是说,背后主导的,其实是莫里斯?”
他下意识想要坐起来,无意间扯痛了伤口,闷哼一声,又摔回原处,头晕得差点没当场把胆汁吐出来。
殊勋否认:
“不,提出整顿下东区的确实是我。我不想,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莫里斯身上,因为这的确是我来到里亚斯十多年里一直想做的事。不只是首都的下东区,还有行省,里亚斯的所有类似的角落,我都想过整顿一番。但很可惜,我能力不够,蹉跎了十一年——现在是十二年了。这么多年,经历了三届任期,我才第一次走到了离目标如此近的地方。我承认,采取这样的手段,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我不想一无所成地回去。”
这番话似乎超出了某种亲密的界限。路斐哑然,踌躇着没有开口。
殊勋却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停顿,继续道: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莫里斯也希望这么做。如果他不愿意,那么一开始,我就没有机会提出这个计划。莫里斯表现出对我的跟从,只是因为他也想做同样的事情。”
路斐小心翼翼地撑着上半身,坐起来:
“所以,你们两个的秘密协议,就是这个?阿德莱德手里的利益,就是莫里斯用来收买你替他挡枪的报酬?”
殊勋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你躺好,别乱动。”
路斐立刻举手,做投降状,表示不折腾了。
殊勋的神色稍缓,似乎有点想笑,但迅速又被掩盖下去:“我也还不至于这么弱,就算是莫里斯,也没那么容易摆布我。我和莫里斯之间交易的是另一件事。阿德莱德确实为莫里斯牺牲了很多,但他本人在这件事中的分量,其实无足轻重。”
路斐对殊勋和莫里斯之间的交易已有猜测,如果他猜得不错,那么,阿德莱德在这个交易里确实不重要,只是一个白白为莫里斯做嫁衣的角色。
从殊勋的话来看,斯图亚特家的矿产业虽然是阿德莱德在全权打理,莫里斯从不过问,但真正到了决定家族命运的时刻,拥有决策权的,只有莫里斯一个人。
辛苦经营的家族产业,是拿来拉拢元老院,还是拿来拉拢殊勋,都是莫里斯一句话的事。
看着他沉思的模样,殊勋不知不觉间平静了许多:“我只是想说,我选择这么处理下东区的问题,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看不到必要性。相反,它有绝对的必要,无论对我还是对莫里斯而言,都是如此。其中有一部分原因,牵涉到我和莫里斯的保密协议,但如果你想听,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会把能说的都告诉你,我承诺。”
“好。”路斐当然不会拒绝。
“莫里斯清楚我的弱点,大概同样清楚你的,对于一些关键的事情,他的了解可能在你之上。路斐,不管最后你是否决定跟我走,都要小心莫里斯。他或许可以做朋友,但我更希望,你能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政客。”殊勋说。
路斐笑了笑。
“查清楚那个药,你需要多久?”殊勋又问。
这话表明殊勋要妥协了。路斐一下子精神了,脸上仍然不动声色,斟酌了一下,说:“两个月。”
这是他估计的魏玛耐心的极限。
“一个月。”殊勋说。
“长官,”路斐无奈,“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殊勋眼里的锋芒软化了下来,弯了弯唇角。
“一个半月。你知道孰轻孰重,路斐。时间一到,无论你有没有查出什么,我都不会再等了。”
药物“克瑞斯”和264年的下东区火拼案背后的真相,殊勋虽然好奇,却也没到为了它,可以放弃他真正的目标的程度。
“……好。”路斐回答。
会议时间已经超出了原定的安排,画面外,谢蕴按铃的声音传了过来:“长官,新闻部长在等您。”
殊勋让她在外面等着,对路斐道:“你今天很累了,药物的调查结果不用亲自汇报,之后把报告发给我。”
“谢谢长官体贴。”路斐答。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人和重伤病号也能吵起来,还扬言会考虑解雇他,实在是太较真了。
“莫里斯那边,我会跟他说明,你不用理他。”殊勋说:“好好休息,少听他说废话,没有营养。”
“好。”
临走前,殊勋又停下了。
他迟疑了一下,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之间的分歧,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吗?”
路斐被逗乐了,笑得差点从肺里吹出一串气泡。
“咳咳……不会,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患得患失的,长官。”
殊勋似乎松了一口气:“有时间我会来看你。”
他的身影立刻从屏幕里消失了。
路斐又笑了一会儿,笑不动后,神色渐渐冷却。
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拿起终端给白烨发了一条信息,然后按下手边的呼叫铃,等待医护人员进来,重新给他检查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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