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正中央的屏幕中，播放着第一小队的实况影像，旁边的地图上，则闪烁着十个标示了每个人位置的红点。
十个实况画面中，第一小队的队员们在丛林中无声潜行，满眼都是植物的绿色，几乎很少看得见人的身影，无论是队友还是敌人。
手势交流更是没有，十人没有像常规行动小队一样集中行动，队形十分分散，每个小队成员的视野中，都鲜少出现其他队友的踪迹。此外，即使每人都配备了丛林用的远程沟通设备，也无人交谈，随着画面传来的，只有哗哗的雨声和沙沙的植物声。
但一旁的地图上，十个红点明明白白地显示出，第一小队在这样零交流、无指示的情况下，自发形成了包围之势，并且还在相互配合、不断调整。
就像呼吸般自然而然，毫不费力。
指挥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怎么做到的？”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即使再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这样的效果也太匪夷所思了。更何况第一小队的配合那么流畅、精确，丝毫没有间断和卡顿，每一米细微的调整都仿佛是成员间心意相通一般，浑然天成，这真的是训练能够做到的吗？
申成也不懂，但申成知道十有**跟那个帝国机密任务有关，他对提问者投去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安静。
殊勋关注的重点却不止于此，他还在通过那十个实况影像，以及地图上各小队成员的配合，比对风向、水流、雨量对军团行动的影响。
当前阶段，信息素沟通仍然受到很多物理因素的限制。气味的传递有一定的范围，也容易受到天气的影响，例如风向会改变信息素传播的范围，极寒条件会限制气味分子的挥发，等等。除此之外，实际战场上，信息素的气味也可能被硝烟盖过，难以分辨。
之前做准备的时候，他与路斐私下里讨论过不少可能出现的情况。今天这样风雨天丛林作战的情况，其实还不算最糟糕。
作为一种不饱和脂肪族化合物、脂环和杂环化合物混合的物质，信息素在一般情况下不溶于水，只溶于乙醇、甲醇、□□等有机溶剂?。雨水会带走一部分挥发到空气中的信息素，但在丛林环境里，头顶的林冠可以截留一部分雨水，因此，被稀释掉的这部分，还没有大到无法弥补的程度。适应了用信息素交流的士兵们在察觉信息素网络断链后，会自发提高信息素分泌水平，直到重新与同伴们取得沟通，这种意识就像网络线路不流畅时随手切换其他线路一样自然。
殊勋看着屏幕上第一小队的动向，没有说话。
第一小队的表现在不明内情的申成等人看来，或许已经足够出类拔萃，但殊勋知道，受限于地理环境和气候的影响，他们的实力还远远没有发挥到最大。澳野的反常天候往往变幻莫测，或许下一秒，就会出现令人始料未及的转机。
况且，路斐日前传回来的情报中，还有一条对殊勋和试验兵团来说可能没用、也可能十分有利的消息。
指挥室里，无人在意的角落，郁云没有退出去，而是同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看，时不时观察一下坐在正当中的殊勋，若有所思。
终于，从某一处实况影像里，传来了第一声枪响，顿时，所有画面中的景象都开始剧烈地变换起来，到处都是高速旋转、颠簸的丛林图像，时不时从中间闪过反叛军成员穿着灰绿色迷彩服的身影。有两三个不习惯第一视角的军官登时就有些跟不上节奏了，但不晕的人都发现，虽然第一小队的十个成员依然彼此间相隔甚远，没有集结的意思，但一开始报告上来的十一个反叛军却已经被驱赶到了一起。
“牧羊战术？”有人出声。
“但全程零交流的牧羊战术还是头一回见。”申成也喃喃。
Beta只是闻不到信息素的气味，不代表他们能对信息素免疫，在高浓度信息素的环境下，Beta也会受影响，产生焦虑和恐惧等情绪，这种似乎没来由的“直觉”有时比明明白白闻到信息素气味更能引起恐慌。因此，利用Alpha信息素干扰Beta士兵的心理状态，引导决策，是一种已经成熟的战术，又因为这个过程很像驱赶羊群，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
牧羊战术需要外围的围猎者们高度共享情报，为此常常搭配高空无人机，对被驱赶者进行监视。但丛林里没有高空无人机的用武之地，第一小队的成员也几乎没有交流，所以，最开始谁也没敢确认这是牧羊战术。
殊勋的手指无声地敲打了两下。这是神经网络战术严格意义上的首次实战，这个结果，路斐应该会满意。
第一小队的阵型分散又刁钻，还在不断调整变幻，从第一声枪响起再到申成的话音落下，短短十几秒，反叛军就倒下了五六个人。其余的反叛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减员过半，在火力压制下，一边手忙脚乱地反击，寻求突围，一边还在嘴里大声嚷嚷着什么，语气紧急。
殊勋听得懂一些，这是帝国通用语和澳野的土著语言混合而成的方言，这名反叛军嘴里说的与他十五年前学过的有些不同，其中还掺杂了许多新的暗语，但大致意思还是请求支援。
又是十几秒过去，混乱之中，第一小队分毫未伤，反叛军却又倒下了几个，只剩最后两个躲在掩体后面，一个似乎负伤严重，吃了点大约是急救药物的东西，另一个还在慌慌张张地使用对讲机。
掩体挡不住这两个反叛军，他们几乎完全暴露在其中一名小队成员的枪口下。正当众人以为小队要一口气解决掉他们时，枪声忽然停了。
丛林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发生什么了？”这次就连申成也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了。
殊勋抬手压下众人的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第一小队立刻重新动了起来，给了那两个反叛军一人一发枪子儿，然后利索地离开原地。
一个军官坦诚道：“我看不懂了。他们行动的依据究竟是什么？”
在座其他人纷纷点头。
任何决策及执行的依据都是情报，但第一小队的情报交流和获取似乎都太少了。
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反叛军援兵的影子，指挥室里的众人不清楚具体数量，但从地图上红点的移动轨迹来看，显然第一小队十分清楚。实况影像中，各小队成员似乎打算重复刚刚验证过了效果的战术，无声而快速地分散开来。
与此同时，画面中原先的瓢泼大雨像是被拧上的花洒一样突兀地停了。天空正以惊人的速度放晴，阳光穿透林冠投下一道道光束，照得到处都亮晶晶的，鸟鸣声开始响起。
小队的移动似乎更默契且精准了。地图上，队伍潜行、包围、移动、收缩，最终，十个屏幕上的画面都静止了下来，敌人的身影也影影绰绰地在远处的植物后晃动。
指挥室里，申成率先出声：“又一个排，这次打完后，是不是要回来休息一下，补充弹药了？”
“两个排。”殊勋纠正道：“这是两支队伍。”
“咦？”申成再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确实，是我看错了。”
从十个不同的视角中拼凑敌人的全貌，出错也正常。
“小队这是把两波敌人赶到一起了？”申成有些惊讶。
屏幕上，两支反叛军小队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时，都惊得甩了几枪，显然是紧张到了草木皆兵的状态，连友军的位置都忘了确认。很可惜，这几发都没能误伤到反叛军的自己人。
“不但对面是两个排，小队前面已经消耗过一波了，这次即使还是打伏击，也有点冒险了吧？”申成问。
“让他们试试看。”殊勋也想知道第一小队要怎么做，第一小队的指挥官虽然作战风格大胆，但并不冒进，一定是出于某种考量才做出这样的决策的。“谢蕴，把第一战最后那段影像再放一遍。”
“是。”
谢蕴正要上前，忽被郁云轻声阻拦了：“谢中校，让我来吧。”
说罢，郁云径自走到操作台前，手指在液晶屏上熟练至极地飞舞，三下五除二便拉起了另一块单独的画面，正是第一小队第一次伏击战中，最清晰地观察到了那两名仅剩反叛军的记录。
殊勋想看的正是这个。想不到这个初次见面的通讯员竟能摸准自己的心思，殊勋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郁云，顿了顿，然后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郁云脸上宠辱不惊，眼中却有光采一闪而过，低下头，娴熟地操作起画面，逐帧循环播放。
另一边，实况影像中，战局骤然打响。这一次的火力升级了，枪林弹雨中还夹杂着榴弹，画面模糊得几乎无从分辨方向和敌友。枪炮封锁下，被赶到一起的反叛军只能朝着火力压制最薄弱的地方突围，仓皇撤退。第一小队紧随而上，这时，指挥室里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反叛军现在的撤退分明不是有自主意识的逃窜，而是在被驱赶，驱赶向之前第一场伏击战的周边地带。
逃了没几分钟，忽然间，实况影像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反叛军踩到了地雷。
一个军官当即站了起来，失声惊呼：“怎么会有……不，小队怎么会知道哪儿是雷区？”
爆炸声响起的同一时刻，殊勋也叫停了视频记录，画面定格在一名反叛军手中的药瓶上。
实况里，地雷的触发彻底令残余的反叛军丧失了斗志，四下奔逃间，更多的地雷被触发，爆炸声接连响起，场面惨不忍睹。
“把这个药瓶找回来。”殊勋下令道。
“是！”申成差点没反应过来，立刻派人去寻。
爆炸声终于停了，这是因为反叛军一方已经没有了能动弹的人，去继续触发地雷了。
第一小队重新集结，看起来没有人受到太严重的伤。
殊勋这才第一次拿起对讲机，下达了这场作战里的第一个命令：“十分出色，可以返回了。”
余下的申成等人面面相觑，一场作战围观下来，最云里雾里的只有他们。
“打扫战场吧。药瓶要原封不动地找回来，第一时间给我。”殊勋急需确认自己的猜想，对申成吩咐完，起身匆匆走出作战指挥室，手里的终端已然调出了路斐的通讯页面，只差拨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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