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二人走近，柳不辞兀自庆幸着，心下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她不擅长和这类长辈相处。
陈灵绕过连宁，同柳不辞打个照面后，清脆的唤了声“柳伯父”，柳晟早已收拾好了情绪，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笑着应了一句，“有些时候不见灵儿了。”
“是呀，柳伯父一闭关就是数月，家父日日叹息没人同他外出垂钓，快要闲出树根扎进地里啦！”陈灵打趣道。
柳晟摸了摸后脑勺，顺着她的话茬，“是吗？那我可真得去陈府一探究竟了。”
“伯父这边走，”陈灵指了个方向，“家父随兄长去了拍卖场，您今日去府上，怕是要扑个空。”
她的五官秾艳明媚，身披杏黄外氅，裙边绣有深色云纹，刺目的日光下似一朵牡丹盛绽，与清泉般干净的声音不甚相符。
柳不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顿了顿，又懊恼自己不该生出这种刻板印象来。
明艳大气也不一定入世，清冷通透也不一定出尘。
余光悄悄瞥了眼身旁的连宁，不知何时，自己与他落在二人身后，被迫比肩而行了。
连宁一手摊开贴合身前，目视前方，小尾巴当的极其坦然。
他淡淡开口，“你想问什么？”
“你也同我们一起？”
陈家作为符修世家，主掌桐城的地下拍卖场和祭祀等一应事宜，以及测试灵根属性的日月祭台，地位丝毫不亚于丹修柳家。
而主掌草木阁的柳家，因着需要足够人手，尤其是木属性灵根的修士外出采集草药，其与地下拍卖场的交易往来持续了近百年。
可以说除了柳家旁系，草木阁内的人多半来自拍卖场。
这些信息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桐城人尽皆知，晨时看到柳晟的那一刻柳不辞就猜到了他的来意，无非是带着自己去拍卖场感受一下日月祭台，探一探潜力是否值得他去栽培。
但连宁又跟着他们做什么呢？
总不能是一时兴起，凑上来耍个热闹打发打发时间吧。
她从书中了解到的连宁并非这类闲人。
那侧，连宁低头思索了一下，缓缓道:“方才与他人交易时出了问题，是陈姑娘替我解的围，我欠她一个人情。”
“哈哈，”柳不辞干笑两声，“你的人情好不值钱。”
话一出口，就见他轻轻拧了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你今日欠了陈灵的，昨日又欠了我的……你不是当着大家面儿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柳不辞想了想，应该没记错。
连宁却被这番话扰了神思，脚步不自觉放慢，他的脑海中重又浮现当时的情形，女子倒在符剑下，血水浸透了身底的雪和泥。
真的该杀吗？
疑问陡然生于心头，野草般疯长起来又无法根除干净，他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眸中只见清明，“你说得在理，我也同样欠你一个人情。”
柳不辞回头看他一眼，“我倒不是为的……”
“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我尽力满足。”
柳不辞闭嘴了。
她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哎，不是，这厮这般好说话的吗？
存着九分的不信任，和一分的心有侥幸，柳不辞试探开口，“你能保证我一直好好活着吗？”
“不能。”
很好，意料之中。
柳不辞感觉浑身毛毛的，心里凉凉的，她吞了吞口水，又问，“那你可以远离我吗？”
“不可以。”
连宁拒绝的很认真，也很干脆，他没有当柳不辞说玩笑话，简单的思忖后，抬眼看了过来，“身为除妖师，以及柳家的座上宾，我有责任确保你身边人的安全。”
言下之意，仍不放心她这只尚未伏诛的妖。
柳不辞叹一声，想结束对话又极其舍不得，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能问出来，总觉得吃了亏。
“算了，那你还是告诉我一些有关诛邪草的讯息吧，比如其特征，生长环境之类的，我也好明确点儿目标。”
她想着这种东西，身为除妖师的连宁总归会用到，但对方只是摇了摇头，“不清楚。”
“……”柳不辞深吸一口气，微笑面具处于支离破碎的边沿，“何人教得你句句都给出回应？”
连宁愣怔片刻，“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说这话时，他的眸中残存有尚未褪去的惊愕，但更多的是理所当然，柳不辞知他没那意思，偏生就是感觉自己被戏耍玩弄了。
好，好好好……
真稀奇，天道之子假的像个木头人偶，她问一句人家答一句，主打一个有来有回，废话连篇。
倒不如闭嘴！
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怒气，梗着喉咙，不上不下的，偏生她又无处发泄，只能踢一脚地上的石子，憋屈的要命。
前方，陈灵回头招呼他们跟上，柳不辞撇下连宁先走一步，衣袂于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不辞姑娘心情不好？”陈灵略停顿脚步等一等她，柳晟大步走在前面，稍微远离了女儿之间的悄悄话。
柳不辞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容，“不曾。”
“可是我的心情不是很好，”陈灵俏皮的探头看她神情，手负身后，又松松散散的伸了个懒腰，“月末就是三年一度的千宗大选了，届时会有各宗负责人前往桐城在内的一十四城，亦有长老暗中遴选，竞争会很激烈。”
“陈小姐如今已半步入金丹期，桐城内年轻一辈里寥寥无几，又何须忧心这个？”柳不辞不认为她会为了这种事情伤脑筋，她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资质过人的世家小姐罢了，嫣然一笑时，自己的心情也会随之好上几分。
但陈灵渐渐收敛了眸中的笑意，“是啊，我乃桐城年轻一辈的翘楚，器修之道于我如坦途，但谁让我还有个双属性灵根的兄长呢？即使他身处辟谷之境已有三年。”
“陈小姐所言之意……”
柳不辞心中有个猜测。
“兄长近来与柳府的姑娘来往密切，可惜了，他修的无情道，”陈灵目视前方，点到即止，“小姐二字过于生疏，不辞姑娘可要考虑换个称呼？”
柳不辞盯着几步开外柳晟的背影，思索片刻，道:“也好，依灵儿姑娘所言。”
眼瞧着陈灵面儿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她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位陈家小姐。
但陈灵刚刚的话也很让人在意，柳府姑娘，约莫指的是柳宛吧。他二人纠缠在一起，于自己又有什么影响呢？
莫非有什么她尚未注意到的事……
一行四人各怀心事，不觉间走到了东市最为繁华的街道上。
道路两侧以酒楼、商铺居多，贩夫走卒如潮水般充斥着每个角落，当中只堪堪留出条勉强够一辆马车通行的小道，喧嚷的声音搅拌着塞入耳中，扰的人头疼。
陈灵在前引路，于一扇装饰繁复的商铺前顿住脚步。
说是商铺，其实不然，这条街道的任何一个铺面都没有这家来的华丽，门楣上挂有绸缎和金色字体的匾额，左右两侧镌刻有三个头的玄鸟图样，但所占面积，却远没有其他商铺来的大。
陈灵摸出腰间玉佩，在门右侧立着的小厮眼前晃了一眼，小厮立时开了门，恭敬地退至一边。
“柳伯父，您先请吧。”她收起玉佩招呼道。
柳晟也没推辞，他大步跨过门槛，柳不辞跟随他身后，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待她适应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向下延伸的长廊。
每隔几步便有一嵌入石壁的烛台，火舌跃动，但只勉强提供了能看清脚下的黯淡光线，尽头处又是一扇门，喧嚷与热闹被隔绝在另一头。
待四人走近，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拉开门扉。
刺目的光线乍然倾斜，柳不辞下意识合眼，觥筹交错与乐舞之声率先入耳，于脑内勾画了一幅印象中的酒肆蓝图。
短暂的适应后，她缓缓睁眼。
作环形状的朱漆直棂栏杆首先映入眼帘，其次是顶部的异形宫灯，每扇厢房门前守有一小厮，身披赭袍，各层皆如此，共一十三层。
除了不能对月小酌以外，地下拍卖场几近一个繁华酒楼，柳不辞上前几步，依着栏杆往下看。
最底下搭了一个台子，前后以屏风遮挡开来，前为身披薄纱舞裙的女子正扭动腰肢，后为面纱遮脸的女子拨动琴弦。
方才听到的乐声，正出自此人手中的乐器。
再看四周，每一层不乏有人凭栏观赏，或酩酊醉态，或独自清醒，柳不辞收回半边身子，跟上柳晟的步伐。
楼梯在正对面，几人绕了半个圈后才得以下楼，在经过一扇挂了玉佩的房门时，里面传来若隐若现的男声:
“抽啊，小娘子……”
“没错没错，就得是这个力道！”
“……鞭子在你手里，你怕什么？”
声音一落，紧接着就是一道破空的鞭响，掺杂着惨叫，柳不辞眨眨眼，暗自咋舌。
不是，玩的这么花吗？
她探出视线，但见前方二人边走边聊自成一方天地，门口小厮低头不语似乎已会周公，而身侧这位凑热闹的也是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等等。
柳不辞收回视线，惊觉自己眼睛都花了。
不然怎会看到连宁那鬓发遮掩下的耳廓，此刻却无端染上了绯色？
太令人费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