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一轮残月挂在空中。远处深山传来几声狼嚎。
堆叠的玉石在夜色下散着灵光。
风自旷野吹来。
四周的矿洞黑漆漆的张开,宛如一张张巨兽的口,随时能将人吞噬。
矿区深处,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挂在手推车上,在夜风里微微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无边黑夜的一小片。鸦默雀静,一名年迈的老妪佝偻着背,手里拎把破旧的扫帚,在一片堆满石屑尘土的地上慢悠悠的扫着。
哐啷一声,碰倒了地上堆积如山的碗筷和残渣。
老妪低低咒骂了一声:“没收拾的东西。”
她俯身清理起来。
洞口堆放的碎石杂乱无章,“咚咚”两声,偶然落下几块,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谁?”老妪直起身,左右怀顾。
矿区静谧,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
她复弯下身来,用扫帚慢慢的扫着。不知何时,四周的风声逐渐停止,油灯的火苗徐徐微弱下去。老妪顿在原地,似有所查地缓慢直起身。
忽然,洞口处骤然吹过一阵凉风,一团黑雾自洞中涌出,所经之处,地上的碎石与尘屑皆数消融!
跑——
老妪突然丢下扫帚,掉头跑去。
黑雾却比她更快。
“不……”
老妪的眼睛骤然瞪大,嘴巴无声张开,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只见那团黑雾散作七股钻入她的七窍。
老妪的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僵住。原本干瘦的身体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褶皱的皮肤下隐隐有黑色纹路蜿蜒游走,如同蛛网逐渐蔓延全身。
她的脸孔扭曲可怖,双眼失去了原本的浑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猩红。
许久之后,老妪的嘴角咧开了一抹极不自然的笑。
“嗬嗬……”
她体态僵硬的迈动脚步往一处矿洞走去。
所过之处,原本闪烁灵光的玉石瞬间黯然无色。
*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明氏一族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若是明轻烟在场,便能认出此刻骂骂咧咧的人正是白日宁安楼里那黑衣男子。
明月当空,两匹骏马在崇山峻岭间疾驰。嵇坚坐于马上,紧随谢胤身侧,时不时愤愤几句。每一想起白日那妖艳女子口出狂言,折辱自家将军,他的怒气便又数度涌上心头
“如今谢家在仙门中如日中天,就算是仙帝见了将军,都要温声体恤一二。她不过是白玉城的一介女流之辈,居然敢……敢当面折辱您?简直放肆至极!”
什么‘拜我裙下’,简直不堪入耳!嵇坚咬牙切齿,恨不得此时此刻立马拿剑去劈了白玉城的城门。
谢胤心中自然也不大畅快。他自幼养尊处优,凭借一身非凡的修为,在仙门中可谓是风头无两,旁人无不敬重仰慕。他一向云淡风轻、清冷自持,素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然而,他并未流露出丝毫愠色,只冷冷道:“当年将明氏一族赶至溟海之上,他们对仙门多有不服也是常情。”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看他们明氏如今也就只剩下嘴皮子了。待此次办完事回去,我一定要去家主那里呈言一番!家主最是看重将军您,一定会略施惩戒,叫那明氏女子吃个苦头!”
谢胤冷冷道:“无妨。不过是偏安一隅,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人罢了。”
说话间,前方绕过一处山弯。一座石堡赫然出现眼前。
整座石堡的外墙由粗犷的石块堆砌而成,灰色的墙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峻光泽。堡垒顶端有四方塔楼,于夜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站住——来者何人?”守卫矿区的城军远远听见马蹄声,挑了只灯出来往前一探,照例检查。
马上的人勒住缰绳,披风翻飞,他的目光掠过昏暗的光烛,声音沉稳:“燕州谢家,谢胤。奉城主之邀,前来查验玉矿。”
城军闻言一怔,他显然是听闻过这位名扬四海的仙门小将军。可矿区乃是白玉城的根基所在,城主当真会委派仙门中人深夜独来?他迟疑了一瞬,将灯笼稍稍举高:“谢小将军,可有凭证?”
谢胤未多言,只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的嵇坚。嵇坚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这是城主所发信物。”
只见灯笼下,那块玉符散发出淡淡莹光,其上刻了个龙飞凤舞的白字。
守卫本想上前接过玉符查验,却听那端坐于马上,姿态挺拔的小将军开口道:“耽搁了仙门的时间,你可当得起这罪?”
守卫微微一震,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白玉城与仙门关系微妙,即便富甲一方却又仿佛处处都被仙门压了一头……他区区一届守卫,哪敢轻易得罪眼前的贵人。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那一袭银甲的身影。
这位谢家小将军,天赋非凡,威名赫赫,在仙门内外皆有无数追随仰慕者,哪怕白玉城的城主也得小心应对。若是得罪了仙门,后果绝非他一介小小守卫所能承受。想到这里,守卫心里一阵发紧,手中的灯笼几乎差点掉落。
反正有玉符为证。
他微微低头,硬生生咽下了诸多困惑,恭敬回道:“谢小将军,请稍等片刻,我这就放行。”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发出低沉的咯吱声。谢胤与嵇坚轻轻一夹马腹,策马而入,身影很快消失在矿区的昏暗中。
守卫收回目光,将灯笼熄灭,扭头对身旁胖乎乎的同伴感叹道:“这谢小将军果然气宇非凡。”
赞叹半晌,他终于想起正事,一脚踢在胖守卫的屁股上:“谢小将军夜访矿区,你速速去城主府向城主汇报。”
胖守卫挠了挠头,低声嘀咕:“这么晚了,矿区到城主府有几十里路呢……”
“虽然有玉符为证,以防万一,还是得禀报城主。你小子不去,难不成我去?”
胖守卫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伴随着铁门重新合拢的沉闷声响,他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
水天一色。江面上泛着碎金光影,白鹭于远处栖落。一轮弦月已出于东山之上。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1)。
画舫之上,明建霄和明栩安父子二人席地而坐,手里各握一杯酒,正热火朝天地划拳斗酒。
明建霄一拍桌子,朗声道:“三拳两胜,你再输就罚三杯!”
“来就来!”明栩安满脸不服气,抖了抖袖子,豪气万丈地伸出手,“一二三,猜——”
“哎!你输了!”明建霄哈哈大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儿子,乖乖喝你的三杯吧!”
“这次是手滑!手滑!”明栩安赶忙重新划起,“再来再来!我肯定赢!”
殷素坐在一旁,手中端着茶盏,目光宠溺地看着他们:“他们父子俩一个比一个闹腾。”
明轻烟靠在船栏边,眼中染着些许笑意,语气也揶揄了几分:“我只怕爹和哥的吵闹都要传到岸上去了。”
“哥?”那头的明栩安耳尖一动,立刻转过头,明轻烟可从没在他面前这么称呼过自己,他大声问道:“你刚刚叫我啥?”
“明——栩——安——”
明栩安白眼一翻,嘟囔了一句:“没大没小的。”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明建霄轻轻一拍。
“少废话!”明建霄笑骂道,“你这小子,罚你再喝一杯!”
月色下的江面泛起涟漪,水波拍着船身,万籁俱寂独留满船欢笑。
明轻烟缓缓啜了一口杯中温酒,酒香绕舌,暖意从胸口蔓延开来。她轻轻靠在殷素肩头,看着那头正喝得兴高采烈的父子。
殷素用手摸着她的头发:“听说今日你和栩安在宁安楼与仙门起了冲突?”
明轻烟轻抿一口酒:“一桩小事罢了。”
殷素不让她囫囵过去,追问道:“我还听说,你要为了那个仙君比武招亲。”
……明轻烟满头黑线,论谣言是如何产生的。她偷偷翻了个白眼:“我随口一说而已,娘,您可千万别信。我怎么可能比武招亲呢?我就喜欢那种儒雅的翩翩君子。”
“儒雅的不好,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殷素想起那个儒雅得体的公子楠,心道万不能让自家闺女深陷之中,便道:“我听说谢家那位小将军是个不错的,修为高深,品行端正。你若当真看上他……”
“哎呀,娘~”明轻烟在殷素怀里扭来扭去撒娇道:“我没看上他,您可别提女儿的婚事了。”
“我不提谁提?你自己又是个不上心的。”殷素叹了口气,这孩子老大不小了,“娘此前可从没听说过你要哪个男子来比武招亲,你说那话,不是看上他还是什么?”
“我是因为梦见……”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炸响,水面剧烈翻滚,远处突然火光冲天,映得整片夜空如同赤红的幕布。
那个方向是——
“矿区出事了!”
*
矿区内,火光缭绕,浓烟弥漫,仿佛成了一片战场。数十名矿区守卫四处奔走,来不及收拾疏散,眼看着四周的一切都被火光吞噬。地面上散落着矿土碎石,一切都乱成一团。
“城主,就是这样,他们拿着您的令牌,千真万确啊!他们……他们是仙门的人,谢小将军和身边的副将,带着玉符进入矿区,结果……”跪在地上的矿区守卫,眼中满是恐慌和无助。
“结果怎么样?”明建霄还未发话,明轻烟便脸色阴沉的问道。
守卫哭丧着脸:“结果,结果……矿洞突然爆炸,火焰冲天。我们赶到时,爆炸的洞口已经坍塌,各处都找不到谢小将军他们。”
明轻烟捏紧了袖口,白玉城全靠玉矿起家,那谢胤果然是冲着白玉城来的。虽不知他的目的究竟如何,这人于现实、于梦中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抬起手:“白玉城军听我号令——”
*
片刻之后,紧闭的白玉城城门大开,数百城军身携火把井然有序、鱼贯而出。
夜风拂过,旌旗猎猎,长戟森然,刀光凌洌,杀伐之气直冲云霄。
“城姬有令——擒下谢胤,问他何时动手灭我白玉城。”
(1)《赤壁赋》苏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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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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