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刚落过一场雨,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潮气。
巷口早餐店,高高蒸笼被打开,腾出的白雾转瞬就遮蔽了道路,带来一些迷蒙的热意。
三三两两的低矮木桌摆在青石砖面上,些许的凹凸让人坐下时会有些摇晃,但熟客们早已找到如何平衡这种小瑕疵的方式,甚至吃到一口美味的包子时,还会特地前后摇摇,好不惬意。
“叮铃——”
清脆的车铃声传来,靠边一些的食客忙咽下口中滚烫的包子,被烫得嘶嘶抽气中收拢半拉支到路面上的腿,一瞬间的兵荒马乱。
自行车越过遍布的白雾,载着一抹劲挺的背影轻巧转出路口,驶离巷子。
三两唠嗑的食客收回下意识追随的视线,闲适地继续。
“哎……这里还是老味道啊,一点没变,连椅子都一样!咦……那是南高的学生?”
“学生?今儿不是星期六吗,怎么还起这么早啊。”
系着围裙,头发花白的婆婆手拿擀杖,皱纹层叠的脸上夹出深深的笑痕:“是阿珖吧?这孩子就是早,不上学也是,他会带着相机去山上拍照——就那种……哎呀,我也不懂这些,反正人家厉害着呢。”
“阿珖?”食客疑惑。
旁边,有其他客人诧异接话:“有点耳熟……叶先生家那位?”
婆婆捻了把面粉撒到案板上摊开:“是啊,叶先生家的,学习很好的嘞!”
憨厚的摊主人重新放好蒸笼,笑着加入话题:“你们家里又没学生,不晓得他也正常啦。”
“叶珖嘛,在学校里很有名的,成绩不错,也招喜欢,我妈我老婆我女儿的,都对他夸个不停。”他开着玩笑,“连我们家那个老是不知道野到哪去的猫仔,每回见了都喜欢他得很,哈哈。”
小摊外,不知道从哪里踱来的三花乜了一眼摊主,低垂的尾巴轻甩,找了个空位优雅卧下。
摊主:“你看,说她野她还不乐意。”
食客们哈哈大笑。
……
南城的春向来是柔和的,柳枝抽条,春雨迷蒙。
承了昨晚新落的一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种的草一夜之间从各个角落又冒了一茬出来。
自行车停在路边,压过长短交错的野草,颜色被水意晕得深了不止一层。
叶珖踩着渐干的青红方砖来到小院前。
小院的围墙有一米来高,堪堪到成年人的肩胸处,以叶珖的身高,站在外边很轻易地就能看清内里情况。大门是坐落在四层台阶上的铁栅栏,白色的漆掉得斑驳,看起来很有些年份了。
这会儿,那栅栏门上错落缠着几圈铁链,缀着把厚重的大锁。锁上的铭牌生了锈,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叶珖矮下身,探手进入栅栏内,往左侧稍微一摸,碰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把石头移开,他拿到了下边压着的一把钥匙。
叶珖打开大锁,解下铁链。
他动作轻缓,但铁链仍旧发出不小的声音,在这安静得了无声息的小院里格外明显。
依照璩多雨交代的细节打开大门,叶珖循着他的描述往院子中走去。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小花园,虽然看上去荒废了许久,但仍可依稀辨认出曾经规划的块块区域,还有一个建在方窗外的白色露台。
许多青瓦花盆连其中的土都没有清,杂乱地堆在靠近院墙的位置,看不出之前养了什么植物,它们和地面铺着的卵石小径,久经风雨的露台一起,被丛生杂草掩映,只隐约露出轮廓。
长久无人打理,这些草长得潇洒肆意,喝了昨夜的春雨,更是长势迅猛,几乎要盖住人的半个小腿。
猫屋建在小院最深处的角落,露台更西的地方。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一只毛色有些杂的猫从猫屋中踱出。
它算不得漂亮,但果然如璩多雨所说,很是乖巧,就那么蹲在围栏圈出的活动范围中,目不转睛看着面生的来客。
叶珖几步路走过去,裤脚处已经被草上沾带的露水雨水漉湿了一片,在深蓝色的长裤上洇开沉墨。
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在看清那只姿态闲适的猫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相机,咔嚓咔嚓,定格了好几张。
而后,才细细打量起猫屋的环境。一看之下,叶珖眉心蹙起。
是个木质的小屋,上边用石头压着一层防雨布,小屋旁边,用横七竖八的木板围起,圈出了个基本没什么用的围栏。而临近边上的地方,则放着个同样压着防水布的陶杠,掀开一看,里边果然是猫粮。
这么潮湿的天气,这样杂草丛生的院子,基本可以说是虫子的天堂。猫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着,很难不生病。
见叶珖没有动作,猫轻巧跃上猫屋顶部,昂着脑袋看向他。
叶珖站在原地,和它四目相对。
片刻后,他似是无奈地轻轻笑了一下,伸手过去,揉了揉并不闪躲的猫咪脑袋。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猫歪歪脑袋,不解其意,轻轻喵了一声。
叶珖从包里找出小包饼干喂给它,又去给空着的碗里添了粮。
做完这些,他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挽起袖子,在小院角落翻找起来。
找出一把单手用铁锹后,他以猫屋为起始点,简单清理起了这一小片的杂草。
太阳渐渐高挂,无孔不入的湿意被温暖的日光蒸得消散。有微风过,只留下扑鼻的草木清新。
叶珖裤脚处湿意扩大,脸上却不见不悦,打理植物的动作迅捷又熟练。
那只杂色皮毛的猫似乎觉得新奇,没有去吃饭,灵巧跳出围栏,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叶珖时不时会拎出根草,逗它玩上一小会儿。
一人一猫搭配,很快就把猫屋周围一小片给粗略清理了一遍。
确保猫屋已经从没腿的草海中解出,未来几天不会再落到刚刚那样的境地,叶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两个小时了。
到小院水池边洗净手,叶珖指尖点点再一次蹭过来的猫鼻尖:“我要走了。”
猫咪低下脑袋,蹭蹭他手掌,黏腻地叫了几声。
态度明显。
叶珖失笑。
“好吧,那再陪你一会儿。”
他掬起一捧水,顺势洗了把脸,随后从包里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靛青色手巾,擦干脸上的水。
四下环顾,叶珖抬步,走向那个台阶都还掩在草丛中的白色露台。
露台上边似乎还摆着原本的桌椅,虽然破旧,但简单收拾一下,作为短暂的休息处还是可以的。
见状,猫跳下水池,先一步跳了上去。
叶珖拿出相机,调整镜头,对准了它。
有了先前的接触,它似乎知道这是做什么,很配合地从露台栏杆跳到桌子,再转移到窗沿,姿态轻盈。
叶珖看着镜头中的小小身影,跟它互动时也带上了笑意。
“很好,很……——”
突然,他声音顿住。
新拍下的一张里,猫侧卧在窗沿上,而它的身后,深色的窗帘布上,有着好几个明显的、沾带着泥点的梅花印。
是它刚刚动作间踩上去的。
这一发现,让叶珖猛然意识到一直被忽略的一点。
这个窗户,竟然是开着的。
露台建在窗户外,而这扇窗——木质的框、雕花的不透玻璃,是朝外开的。
璩多雨出门前,竟然还忘记关窗了。
南城民风淳朴,但也不代表没有违法之徒,这么开着的窗户,不知道他究竟是冒失,还是真不怕有小偷会趁虚而入。
不过眼下既然看到了,帮一下也是顺手。
把相机随手塞进包里,叶珖登上露台,把那带着泥点子的窗帘拉出了一些。
打量着上边已经有几成干的泥脚印,叶珖拍了拍,然而一拽之下,整个窗帘都跟着朝他施力的方向划来。
见状,他干脆直接拢起窗帘,检查起还有没有遗漏的小梅花。
抬头时,叶珖视线惯性扫过屋内。
主人不在,擅自打量别人住处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他有意识地控制惯性望去的眼睛迅速挪开。
但,当屋内的情形直直撞入眼底时,叶珖整个人怔住了。
——这屋内,竟然坐着一个女人。
她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垂落,长裙似乎极为宽松,修出窄细的肩,裙摆下只露出了一双莹白的足,布制的拖鞋摆在地上,似乎很少被用到。
她的面容隐在暗处,依稀只见轮廓,唯有漆黑的双眼醒目清晰,沉如幽潭的寂萦绕不散。
辨不出年龄、看不清五官,一动不动,犹如物件般的……一名神秘至极的女性。
她无声,无息。
像一个没有生机的玩偶。
似乎正在与他对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着。
——他在院中喂猫,除草,旁若无人地陪它玩的时候,一帘之隔的地方,竟然一直坐着这样一个女人。
这本该像恐怖故事一般,显得惊悚而恐怖。
然而,此时此刻的世界却安宁寂静。
叶珖没有说话,有些怔然地望着璩知花。
窗帘被拉开,大好的晴日阳光照进屋内,在地板之上投出温暖耀眼的形。
她就坐在正对着窗的位置,却恰到好处地隐在光芒的范围之外,浸在昏暗的荫中。
阳光争先奔向她,却都在还未触及到她裙摆时便被迫止步,只堪堪停在她足边。
像是端坐油画中的女子,隽永亘古,千百年来始终如一,没有任何东西能令她改变。
如果……
如果光能够洒上她的裙摆,那么,尘封在画中的灵魂能否被唤醒?
有风掠过,叶珖的额发微微被吹动。
稍长的发划过眼前,扰了视线的同时,带来些微痒意。
发丝的隙间,窗帘被风带起又落下,他稍稍眯起眼,再度觑见了那抹纤细的,深色的影。
……噗通,噗通。
叶珖清晰听到,胸腔中跳动着的、如擂鼓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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