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制的院门被拉动,锁链发出哗啦声响。
有别于平日里熟悉的、璩多雨所带来的动静。
锁链虽响,音量却不大,也很快停息,并不多刺耳。
……来人不是璩多雨。
璩知花端坐在位置上,被这一认知惊得一个激灵,放空状态的大脑迅速回神,她紧紧盯着窗的方向,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然而很快,昨日的记忆被翻出,和现状核对无误,她再度垂下双眼,将要崩断的神经渐渐放松。
她记得的,璩多雨交代过,今天会有人来喂猫。
……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脚步声徐徐接近,轻缓平和,和璩多雨来去的风风火火全然不同。
那人在和猫说话,声音也和璩多雨的不大一样,多了些没有棱角的润。
猫好像很开心,听起来……比璩多雨来喂它时要开心。
水流的声音,那人打开了水龙头……
璩知花听着,想着,思绪漫飞地发呆。
反正,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层窗帘竟被拉开。
陌生的、刺目的亮迎面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璩知花闭了闭眼睛。
即便是这样,视野仍有短暂的全然空白。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发展,她大脑宕机,连躲都忘记了躲。
直到……直到有模糊的轮廓,从那片白中显现。
衬衫整洁,眉目舒朗,一位身披阳光的男生正掀帘望来。
璩知花的脑中有些许茫然。
熟悉的细小猫叫声响起,一只陌生的、毛色驳杂的猫跳上窗沿,亲昵地蹭上了他的手臂。
窗外,男生脸上绽开笑意,落落大方。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扰到你。”
他的发梢还在微微滴水,晶莹的、剔透的;他的身后,是绿色的叶,绿色的草……他的肩上,是金色的光。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熟悉的陌生。
瞬间涌来的信息太多,璩知花下意识以惯常发呆的姿态装起自己,无悲无喜,兀自岿然。
脑海中,记忆却随着眼前接收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它在寻找,寻找这份熟悉的来源。
男生道完歉,并没有立刻离去,他依旧站在原地,含着歉意地,微笑着开口:
“你好,我是叶珖,是多雨的同学。”
明亮的日光打在他的身上,袖子工工整整挽到臂弯,抓着窗帘的手腕上锢着深色的表带,白色的衬衣沾了泥,可扑面而来的气息依旧是干净的。
干净而纯澈。
一页页快速翻动的记忆陡然停滞,璩知花蓦然想起,这熟悉感的来源。
这是她阔别了十数年的……名为青春的气息。
那太刺目了。只一刹那,就险些让她落下泪来。
璩知花似乎被阳光晃了眼,微微别开头去。
……
无论是道歉还是自我介绍,都没有得到回应,叶珖笑容不变。
礼貌地朝璩知花点了点头,他把厚厚的窗帘归置到了一边。
“今天天气还不错,可以透透气——我等会儿就离开,会来把它关上的。”
说完,看璩知花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他又一颔首,带着猫下了露台。
太阳逐渐高悬,把露台周围旺盛的杂草也稍微处理了一些后,叶珖回头望了眼露台上的窗。
角度使然,只能看到窗子的边缘和部分帘布。
他屈指敲敲眉心,有些苦恼地无声笑了笑。
屋内,璩知花目光始终没有再投向窗边。
她垂着眼,视线落在避光的裙角处,听着外边的动静,茫然发起了呆。
临近晌午,叶珖把猫带回猫屋,准备向璩知花告辞。
“哎,哎——小伙子。”正当他要踏上露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珖闻声回头。
院墙外,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那里。
她半条胳膊搭在院墙上,手边还有一个洗得有些脱色的方正布包,正用眼神上下打量着院子里的叶珖。
她脸上很有点好奇:“你不是这家的,你是?”
前半句是肯定的陈述,后半句是疑问。说完,又来来回回把叶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叶珖中断了要登上露台阶梯的动作,站直身子正视中年女人,任由她用这样有些失礼的方式观察着自己,唇角噙着礼貌的笑。
“你好,我是璩多雨的同学。”他指指猫屋的方向,“来喂猫的。”
“喂猫啊……”女人眼珠子随着他指的方向动了动,确认了这话的可信度,然后点头,“哦”了一声,又朝叶珖招手,“那刚好了,来来,你帮帮忙,把饭给拿过去吧。”
饭?
叶珖微怔。
好在女人托人帮忙相当自觉,不用他问,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家那小子经常不在家,然后就会让我来给送饭,他回来了之后把饭盒拿给我顺便再结账。平时都是开了门给放到里头桌子上,这回你正好在,那我就不进去了!”
她边说,边拎着那个小布包往里伸胳膊,做递的动作。
“你给随便拿过去就行!”
叶珖听着,心中略有思量。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把手擦干净后才上前几步,接过中年女人递过来的饭盒。
“多谢。”
“嗐,你谢什么,谢也是我谢你才是嘛,让我省了点功夫!”
女人见他好好拿住了饭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来了唠嗑的兴致。
她靠在院墙边上,一边打量院子里的情况,一边继续跟他扯起闲话来。
“你是他同学啊?那你对他家情况应该也了解一点……”
她啧啧叹道:“这小子也是个可怜的,才多大点年纪啊,家里就没靠得住的长辈了,还落个残废的担子在身上。这可好,不光得上学,得想法子弄钱,还得照顾个残废……嗐,谁家小孩跟他这么大要遭这罪啊——你说是不?”
叶珖安静地听着,眸中心底俱皆泛起涟漪。
他掀起眼帘,笑容微微敛起一些,语气依旧温和:“是他和你说的家里有残疾人吗?或者…你见过那位吗?”
“不是啊,那小家伙都说了让我放屋里不用去管其他,我还干嘛上赶着去见啊,多晦气,说不定又脏又难闻的。”女人摆手,很体谅地笑着,“他们青春期的小孩家面皮薄,哪能说得出口啊!”
下意识地,她把叶珖和璩多雨分开来了两个年龄阶段。
“他就说家里有个人需要送饭。不过他要求的饭又不多精细,量也不算太少,这肯定不是小孩吃饭的标准,那可不就是个大人——这要是有手有脚的大人,为啥还要人送饭,还得小家伙养家?摆明了是个残废呗。”
这让叶珖心中的猜测从无端虚影渐渐落成了实。
眼里为数不多的笑意也彻底落了下去。
他语气有些淡:“多雨既然没有明说情况,就是不想多生口舌。窥探别人的**,妄加揣测,不是一种礼貌的行为。如果他们计较的话,这其实是一种冒犯。”
“什么冒……”
女人一僵。
她下意识还要说什么来反驳,可当撞上叶珖那不带情绪的双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忘记了,喉中一噎。
片刻,她提起两根眉毛,瞪向叶珖:“——你这小子,长得一本正经,人也是个死板的,张嘴就是大道理……我怎么就窥探人家**了!不就是猜了一下……这很合理啊?”
“……真是的、真是的,净耽误我时间…拉着我说话,家里饭都要凉了。”收回胳膊,她咂咂嘴,很不满地匆匆转身,步履急促,“突然说什么冒犯,莫名其妙的,走了走了!”
叶珖静静地站着,目送她离去。
待得终于看不见人,他才稍稍垂下眼。
收拢好一瞬间万千涌出的情绪,叶珖重新带上和煦的笑,手里提着那个裹着饭盒的布包,转身登上露台。
他再次望向屋内的女性。
璩知花依旧一动不动地兀自出神,像一尊精美的瓷娃娃。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刚刚院子里的交谈。
叶珖把饭盒放到窗边靠里的那一侧,微微低了低头:“午餐放在这里,我就先告辞了。”
璩知花依旧没理他。
叶珖也不甚在意,他把窗帘拉好,仔仔细细整理了边角。
下了露台,到猫屋边上,他揉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跳到顶上的猫的脑袋:“这可是你一天的食粮。我走了,明天再来陪你。”
猫蹭了蹭他掌心,乖巧跳回它的小屋中。
叶珖离开小院,将大门重新锁上,钥匙放回原处。
走出几步,他再次回头,望向那扇窗的方向。
深色的帘布和白色的露台栏杆一同,在青草翠色的画布中,兀自静立。
一如其内的女主人。
翻出相机,叶珖将这抹春意定格。继而推上自行车离去。
重新垂下的厚重窗帘阻隔声音,人声轻轻,猫叫婉转。
铁门落锁,脚步逐渐远去。
璩知花的思绪再度放空。
室内昏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慢慢从虚无中抽离,落到了被放到窗帘内侧的餐盒上。
明明是熟悉的昏暗,但,似乎又能依稀看到那片耀眼的丝丝阳光……璩知花无意识闭了闭眼。
她想躲,那一幕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闪出。
璩知花无声呆坐,脑中往复交叠、无由来地顽固停留的,是那充满生机的,让人恍神的笑。
……
没有理会那个饭盒,拢在一起的裙摆垂而落下,她站了起来。
打开灯,拉出画架。
璩知花漫无目的地提笔挥动,勾勒着形状怪异的暗青色色块。
思绪忽而闪动。
鬼使神差地,她笔尖沾上一笔从未用过的浅黄,染上了画布。
青黑色打底、笔触凌乱而怪异的画面上,这一笔极为突兀。
像是误入了深沉的黑夜的一缕阳光,虽然只有零星一点,存在感却极其强烈。
耀眼的,夺目的,明媚的颜色。
璩知花盯着它看了半晌,蓦然再度提笔。
重新蘸上的颜色毫不留情地将那一点明媚覆盖。
无尽的黑夜中,迷路的阳光失去踪迹。
她微微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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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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