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言行举止若是被荣王淮王,抑或是煜王瞧见,定要把这没大没小的愣头青狠狠训斥一番,可慕容琰瞧见这年轻小将不成体统的作派,却没来由地一阵心安。
东黎话音没落,临风玉树似的小长平王,就已经出现在慕容琰的面前。
“殿下万安。”顾惜玥欠身朝慕容琰行礼。
慕容琰回了个楼月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忐忑。
东黎叶有些纳闷,主子素来率性矜傲,怎地对这连封号都没有的小不点皇子,比权威显赫的荣王淮王还要礼重有加。
乌其格与顾惜玥见礼,说道:“小王爷,九殿下就托付给你了,殿下能去上书房念书也多亏你从中周旋,乌其格铭记在心。”
顾惜玥牵起慕容琰,朝乌其格露出一个笑容:“言重了不是,护卫皇室是大义,长平府不过略尽本分而已,殿下肯屈居舍下,是小王的荣幸。”
慕容琰悄无声息地死死攥住乌其格的衣摆,仰头望着他,眼眸莹润,似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乌其格只道他舍不得自己,弯下腰劝慰道:“乌其格要去荣王府当差,等一有空就会来探望殿下,殿下不要伤心。”
顾惜玥眉梢微挑,问道:“去荣王府当差,不回宫了?”
乌其格欠身道:“是。”
顾惜玥若有所思,转眸看了慕容琰一眼,绽开满脸的笑,说:“我们进去吧。”
慕容琰一步三回头,他很担心乌其格,也很不想做坏事,心里无比惶恐纠结。
长平王府坐北朝南,前殿后寝,大小院落布局规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慕容琰第一次来到陌生的环境里,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的局促,于是掩饰般地低头盯着脚下纤尘不染的碧青色方砖,默默走了好大一会,后来实在忍不住再抬眼时,只见四周回廊曲折,宛若迷宫,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心里暗自想,王府好大呵,长平王要带自己去哪里呢?
顾惜玥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偏过头看他,笑道:“这儿是东院,臣带殿下去看看寝房,若是不满意尽管言语,尚服局也为殿下缝制了新衣裳,去试试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就重新做。”
温柔清润的声音像一泓暖溪漫过心头,慕容琰低着头无意识地拨弄着小雪球尖尖的耳朵,软声软气问:“除了乌其格,没有人喜欢我,长平王为何要对我好?”
“啊………”顾惜玥被问住了,总不能说那是因为上一世,我算计你利用你,把你榨干耗尽了,这一世良心发现就想补赎一些罪过吧。
虽时日久远,可想起那些事,顾惜玥至今都还愧疚得很。
那时慕容奕锋芒初露,最有希望承继大统的荣王淮王处处给慕容奕使绊子,想着法的打压他,有一回慕容奕代天巡查骊州,被二人派去的杀手行刺,以致身受重伤,差点死在路上。
救是救回来了,也把顾惜玥吓得不轻,于是随意地在那七位皇子们中间翻了个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一个“九”字。
身处冷宫的慕容琰便在顾惜玥的设计下,成了储君的候选人之一,也成了所有皇子们的眼中钉。
后来的帝位之争实在太残忍酷烈,顾惜玥的敌人也罢朋友也罢,一个个全死在那些精心设计的阴谋中。
而当初那个许诺要与他生死共担,此生不负的人,也在皇权霸业中迷失了本心。
只是慕容琰属实可惜了,顾惜玥依稀记得被勾魂使带走时,那飘飘荡荡的灵魂曾回头瞅了一眼。
却见重兵把守的刑场外,被自己强行关进王府密室的废太子,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跑了出来,单枪匹马疯了似的闯入刑场之中。
顾惜玥隐约听见一声凄厉得近乎椎心泣血的哀嚎,而后密集如蝗的箭矢就如漫天黑雾一样遮蔽了刑场。
如此阵仗,慕容琰那小子不被射成马蜂窝才怪,可勾魂使却跟没看见似的,魂都没勾就摇摇头径直走了。
也不知慕容琰的魂魄找不找得到去往奈何桥的路,毕竟是个完全没有方向感的路痴,顾惜玥就好几次遇见他在皇宫里迷路。
*
“因为我们有缘。”顾惜玥沉默一瞬,昧着良心说:“知道一见如故是什么意思么?”
慕容琰道:“知道,是第一次见面就像老朋友一样的意思。”
“对啦,就是这个意思,我对殿下也是如此。”
“不是的。”慕容琰歪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送我小雪球。”
顾惜玥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心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一矮身,两只手轻轻捏住慕容琰白净软嫩的小脸蛋,故意板着脸道:“小孩子不要太较真,不要质疑大人说的话。”
“你不系大人。”慕容琰被他捏住两边脸颊,嘴巴张不开,讲话有点含糊不清。
“那你说我是什么?”顾惜玥突然来了兴致,揪了揪他小脸笑问:“我是什么?”
“哥………”慕容琰刚发出一个音,便瞧见顾惜玥眼里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警惕地把剩下的话咽回肚里,嘴巴闭得紧紧的。
顾惜玥失望地放开手,嘟哝着说:“年纪不大心眼子倒不少………真是的,让你叫声哥哥咋就这么难呢。”
顾惜玥自嘲似地轻轻笑了下,牵着慕容琰的手继续向前走。
慕容琰扬起脸,望着一直耐心牵着自己的少年,心里忽然有点后悔,方才应当叫“哥哥”的,这样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顾惜玥从小不喜受拘束,也不惯叫人跟前跟后的伺候,老长平王走后,他就把王府里的仆役遣散了一大半,为这事还被管家阿元唠叨了好久,说堂堂一品亲王连个跟前使唤的人都没有,老王爷泉下有知该有多心疼啊。
趁着九皇子来王府长住,阿元嘴巴皮子都磨破了,总算如愿以偿地往主院和东院各塞了几个杂役小厮。
顾惜玥瞅着他忙前忙后一脸满足的模样,心说怪不得父王放心把这偌大的王府,交给还不到弱冠之年的阿元打理,这是真拿王府当自己家啊。
阿元在东院正厅迎候,见两人到了,急忙吩咐人摆上点心水果,这时有俩家丁抬着一只箱笼进院,顾惜玥问是什么东西。
阿元恭声说,王府没有与九殿下年岁相仿的孩子,买了些耍货给给殿下解闷。
顾惜玥让人打开箱笼,只见里面装满大曜民间的小玩意儿,瓦狗、陀螺、弹弓、九连环、毽子、竹蜻蜓………但凡市面上看得见的,阿元恨不得都给九皇子搬回府,箱笼里甚至还有几本坊间大热的志怪杂谈。
顾惜玥都惊呆了,他小时候都没玩过这些玩具,顾钧虽不算是特别严厉的父亲,但最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玩物丧志的论调,所以自顾惜玥记事起,除了读书练武、偶尔背着父王忽悠慕容奕和他一起悄悄爬树掏一下鸟蛋,就没别的消遣了。
没想到民间小孩竟有这么多好玩的物什,顾惜玥拿了个弹弓出来,眉开眼笑地问:“殿下,待会臣陪你打弹弓好不好?”
慕容琰瞧见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东黎抱着猫爬架走过来,听见这句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小王爷,我看是你自己想玩弹弓吧。”
“东黎你来得正好。”顾惜玥把箱子里的一把木剑抛给他,“往后殿下练剑,由你来喂招。”
东黎拿着木剑左右比划两下,颇为嫉妒地道:“主子你偏心,之前你让钟副将给我喂招用的可是真剑,我胳膊上到现在都还有一道疤呢。”
顾惜玥笑道:“殿下几岁你几岁,跟个小孩比什么比。”朝家丁挥了挥手:“把箱笼抬寝房里去。”
*
自从九皇子住到长平王府 ,一连好几天顾惜玥都没怎么出门,有几个与顾惜玥颇有交情的世家公子前来拜访,也被东黎打发走了,理由都是一样的,小王爷军务繁忙,暂无闲暇待客。
直到东越使团即将到达帝京的一天夜里,慕容奕悄然来到长平王府。
东院书房,慕容琰坐在小书案前,一笔一划地练着字,案上左上角放着本《初学记》,右边搁着一柄小木剑,剑身上隐隐有几道极新的划痕。
来王府这些时日,读书练武都是顾惜玥亲自教的,顾惜玥担心九皇子大字不识一个,去了上书房被其他皇子皇孙们笑话,打算让他多多少少认几个字后再入学。
晨功和晚功东黎会陪着慕容琰练剑,每日再花四个时辰读书练字,余下的时间就是自由玩耍了,顾惜玥教人念书没什么耐心,陪玩陪疯倒是不亦乐乎。
可慕容琰对读书似乎更感兴趣,且极有天赋,短短几日竟已认字上千,从未练习过大曜文字,落笔却隽秀灵逸,字迹漂亮得都快撵上顾惜玥了。
当然,顾惜玥的那手龙飞凤舞的大字写得也并不如何出类拔萃,甚至在学官们眼里压根儿就不能看。
天边最后一抹微光落下,凉月倾下满院银辉。
顾惜玥把几张写满字的宣纸折起来,对慕容琰道:“殿下,天色不早了,臣让东黎带你去安歇可好?”
慕容琰放下毛笔,微微抬头望他一眼,这几日习惯了睡觉时顾惜玥在一旁批阅公文,这会儿忽然叫东黎带他,心里隐隐有些空落落的。
方才阿元来报,说是煜王来了,想来长平王是要去招待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七皇兄。
但他什么也没问,乖乖把书本纸墨收拾好,跟着东黎去往寝房。
刚出门就迎面碰上慕容奕,东黎赶紧行礼,也不知怎么地,他一看见这温文儒雅的煜王殿下就没来由的觉得胆寒,若不是长平王跟他走得近,东黎打死都不想与他有丝毫交集。
“惜玥在书房?”慕容奕抬手让身后的两名黑衣随从退下,和气地问东黎。
两名随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暗夜中,速度之快令东黎不禁心头一凛,如此轻功即使是长平军中的将士也无人能及,这煜王不知从何处招揽的绝顶高手,不过既然带到这儿来,想必主子也是知情的,应当不会对王府不利。
“是,在书房等殿下呢,值守的亲兵都是信得过的人,请殿下宽心。”东黎在他面前不敢像在自家主子面前那样放肆,低着头老老实实回话。
慕容奕淡笑一下,目光投向那小小的人儿,问道:“这是老九吧,过来,让七哥看看你。”
东黎不由自主地拉紧慕容琰的小手,低声说:“煜王殿下,主子吩咐得早些伺候九殿下安寝,末将先行告退了。”
慕容奕眉梢微挑,这愣头青小子打小就跟他生分,却对才认识几天的老九这般呵护,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看把你急的,知道你一直很听惜玥的话,本王不为难你,与弟弟说几句话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东黎正绞尽脑汁地找理由想推托,却见慕容琰破天荒地主动跟人打起了招呼:“你是煜王?”
东黎心尖一颤,这声调怎么没有半点血亲兄弟喜相逢的亲切之感,冷冷清清的,也不像八岁孩子的语声,听起来竟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清傲之气。
东黎壮着胆子瞄了慕容奕一眼,生怕他着恼,主子打小就对这位煜王爱宠有加,得罪他自个儿可以,得罪煜王那可万万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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