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沧溟乔装成盐商潜入流民营。
他高举半袋黍米,对饥肠辘辘的流民高喝:“愿持刀者,每日三袋黍米;斩敌一首,加赐盐铁!”
衣衫褴褛的汉子们蜂拥而至,指甲缝里嵌着土的农妇也夺过镰刀。
老墨连夜熔铸断剑为短刀,刀刃处刻着玄鸟纹--这是姜昭的印记,凡持此刃者,皆为玄甲军暗桩。
氏族私兵的策反更为隐秘。
沧溟以沧氏族徽为信物,联络殷无咎打压的旁氏子弟:“殷贼克扣军饷,尔等父母饿毙于雪地,还要替他卖命?”
月黑风高夜,三支私军倒戈。
永初六年秋。
铁匠铺地窖的岩壁上结满冰霜。
姜昭蜷缩在炭盆旁,青紫的手指捏着火药配方残页。
第九次试验失败,硫磺与硝石比例失衡,火焰烧焦她半截衣袖。
老墨冲进来,正见她徒手扒开滚烫的瓦砾,手掌血肉模糊:“主上!这玩意儿邪性,不能再试了!”
姜昭将炭条狠狠划掉“硫三”的标记:“母王的手札上写错了,硫磺必须减到两成。”
她抓起新磨的硝石粉,哑声道:“再来。”
三日后,地窖底部的铁锅被炸穿,焦黑的陶模中终于出现第一块完整的火药块。
姜昭要众人发挥自己的优势:“沧溟率暗卫截断东瀛商船,取硫磺三十石;墨玄带工匠改制投石机,以陶罐盛火药,老墨分三批锻造铁蒺藜,要嵌磁石勾连天雷。”
众人鞠躬:“主上大喜。”
墨玄跪坐在机关弩模型前,铜算珠子撞得噼里啪啦响。
地窖石壁渗出的水珠打湿他束胸的白布,勒得呼吸都带着刺痛。这该死的女扮男装,已经坚持了整整十年。
姜昭拎着报废的箭镞走近:“墨族长之子就这点能耐?连发弩卡壳三次了。”
墨玄猛地攥紧算盘边框。他最恨旁人提及“族长之子”的身份,仿佛这个谎言已经深深烙进骨血。
六年前,母亲墨南将十岁的她推下少主之位:因为墨氏容不下不生孩子的女人。
十岁的墨玄蜷缩在祖祠地道,听着地面传来婴儿啼哭。新出生的妹妹正在接受“血脉净化”:族老们要把她们泡进铜水,验证是否继承机关术天赋。
母亲墨南捂住她的嘴:“别出声。记住,你从出生就是男儿身。”
十二岁那年,她努力钻研机关术。
母亲用绷带缠住她渗血的手臂:“机关术才是永恒的血脉。可比肚子里爬出来的可靠的多。”
墨族以女儿为中心进行传承,重视少主的生育繁衍。
可她除了是墨氏长女,更是她自己。她仍然未曾游历过山河大川,她还希冀能做机关术的开山创派之人。
虽然很艰难,但她仍然想试试。
她抓起炭条划掉石壁数字:“给我三天,不,两天!”
姜昭突然按住他发颤的手腕。
“吃饱了才有力气。”
是夜,沧溟独坐石窟深处,摩挲着半枚沧氏族徽。
姜昭拎着火药筒走进来,眉眼凌厉:“明远,沧岳可回信了?”
沧溟跪地:“主上,族长说若您能证明玄甲军尚存战力,沧氏就愿献铁矿图。”
少女嗤笑一声:“要他信孤?简单。”
“告诉沧岳,十日后的子时,孤带玄甲旧部炸了殷贼的铜矿。他若想看戏,记得派个眼力好的探子。”
沧溟无奈:“主上,沧氏才和墨氏械斗。”
姜昭突然靠近:“氏族内斗是饵,孤要的是他们互相咬出血,再递上止血的刀。沧岳若真衷心,早该把铁矿图给你。”
七日后。
沧岳盯着沙盘上的铜矿标记,枯瘦的手指敲击着沙盘边缘:“姜昭要炸矿立威,却让老夫派探子观摩?她当沧氏是戏台下的看客?”
跪在地下的沧溟抬头:“主上说,若您亲眼见到玄甲军的战力,便知该将注压在谁身上。”
“狂妄!”
沧岳的铁仗种种砸向沙盘,铜矿模型应声碎裂:“三年前姜妳也这般自信,最后还不是被钉在祭坛上?”
沧溟却突然起身:“族长可知,殷无咎已经与东瀛达成密约--待铜矿增产,便要沧氏全族殉葬?”
沧岳顿时瞳孔骤缩。
三日后。
子时的矿洞阴冷刺骨,火把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姜昭蹲在矿道岔口,将火药筒塞进岩缝,转头对沧溟比了个手势。
“东南角的守卫换岗还剩半刻钟,让墨玄的连发弩就位。”
沧溟的铁甲上沾满硫磺粉,哑着嗓子应声:“墨玄的十架弩已架好,但沧岳的探子还在北坡徘徊,要不要...”
他做了个抹喉的动作。
姜昭冷笑一声:“沧岳这老狐狸,既想探孤的虚实,又怕折了亲信。留着他的人,孤才好演这场戏。”
此刻的北坡密林,沧岳的心腹探子沧七正在灌木丛中。他攥紧望远镜,试图看清矿洞口的布防,却见一队东瀛武士押着苍梧矿工走向深处。
为首的武士突然驻足,狼牙刀挑起一名少年的下巴:“今日的祭品,就选这个。”
沧七的呼吸一滞,那少年穿着沧氏短打,正是几日前失踪的旁支子弟!
附近突然传来姜昭的厉喝:“动手!”
关节处的火药筒遇风即燃,火焰吞没吞没东瀛武士。
少年趁机挣脱,却被流箭射中小腿。
“废物。”
姜昭的声音传来。
她单手拽着铁索荡下,匕首斩断箭杆,顺势将少年甩给沧溟。
“滚出去,别碍事!”
沧七眼睁睁看着沧溟扛人冲出火海,正要撤离,却踩中枯枝发出脆响。
“北坡有人。”
东瀛将领的狼牙刀劈向沧七后颈。
千钧一发之际,矿洞顶部的岩层突然龟裂,爆炸气浪掀翻东瀛武士。
沧七被气浪推下山坡,却在坠崖瞬间被铁绳缠住腰身。
“沧氏的探子,连逃命都要人教?”
姜昭拽着铁绳立于崖边,黑袍被山风扯得发响。她脚下是万丈深渊,手掌被铁绳勒出血痕。
却仍然嗤笑着将沧七拖上来:“告诉沧岳,他送来的‘眼线’太蠢,孤替他教教规矩。”
矿洞深处,墨玄的连发弩正将东瀛人逼入绝境。
轰!
地动山摇中,整座铜矿被炸成赤红色熔流。
姜昭站在最高处的岩台上,看着沸腾的铜水吞没殷无咎的金旗。
轻声呢喃:“母王,这熔炉的火光,可比三年前好看?”
沧七蜷缩在废墟中,颤抖着身体。
一日后。
沧溟策马穿过边境树林时,突然想起十二岁时遭遇的氏族内斗。
彼时他作为沧氏旁支庶子,亲眼看着主支为争夺矿脉屠尽旁支二十二人。母亲将他塞进运铁矿的牛车底下,才逃过一截。
少女王女擦去他脸上血污:“你现在是玄甲军的刀,不是沧氏的狗。”
从此他再未向沧岳行过跪礼。
即便即将要踏入的,是曾将他视为蝼蚁的沧氏祖祠。
沧溟乔装成盐商踏入沧氏祖祠时,正撞见族长沧岳将兵符残片熔入地砖。
沧岳的铁杖重重敲击地砖:“明远,你倒是真敢来。姜昭炸矿那夜,我派去的探子全部折在东瀛人刀下,她连自己人都护不住,凭什么让沧氏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沧溟沉言:“探子没死,主上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主上已经知道沧氏私采精铁,若您不交出铁矿图,明日您书房里就会搜出南楚密信。”
沧岳脸色骤变,铁杖落地。
沧溟拍了拍衣服:“主上说,氏族若想做渔翁,也得先活着见到鱼群。”
沧岳叹道:“回去告诉你主上,沧氏的铁矿图,换她永不追究之前沧氏私采精铁之罪。”
与此同时,墨氏族地密室内。
姜昭敲了敲机关弩:“南境三座铜矿换墨氏残片,这买卖如何?”
墨南冷笑:“王女倒是会算计,可您连沧氏的铁矿图都没拿到。”
话音刚落,沧溟走进来:“墨族长不妨细看,这矿脉走向可眼熟?”
图纸上赫然是沧氏的铁矿图。
墨南瞬间呆住。
姜昭把玩着淬毒弩箭:“墨玄改良的弩箭自然是极好的。”
墨南猛地攥紧残片:“王女想要的不止是残片吧?”
少女起身:“孤要的是墨氏机关术,配上沧氏精铁,烧穿苍梧的天。三日后,孤要看到连发弩的精铁槽。”
永初七年秋。
饥荒逼出了姜昭第一场豪赌。
墨玄差点捏碎机关弩模型:“用组祠铜钟换粮?那群老顽固能生吞了您。”
姜昭一脚踏上祭台:“就说殷无咎要熔钟铸剑,看他们是守着死物哭坟,还是跟活人搏命。”
当夜,她亲自带人撬了沧氏祖祠三吨铜器,熔成的犁头在黑市换回三十车黍米。
分粮那日,流民中有人颤颤巍巍喊出“女王万岁”。
姜昭把最后半袋麦子塞给饿晕的孩童:“苍梧的王,不喝子民的血。”
月光穿透铁匠铺的残窗,姜昭蜷缩在草席上翻阅《九畴策》。
上面有文师的批注:杀伐可夺权,仁政方可固权。
她看着竹简上的兰草,想起三日前的那场争执--
“您要孤对屠村的沧氏私兵网开一面?”
她将染血的战报摔在案上:“血债必须血偿!”
文师却往她手里放了一粒黍种:“流民怕的不是沧氏,而是下一个殷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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