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燃尽，恰好松南第一片雪徐徐飘落。
远处梁轻云挥舞着手臂，挑着眉一脸骄傲，得意于为宋枭准备的绚烂焰火。宋枭和梁轻云相对而立，两人间隔不过百米，在宋枭一脸惊讶和无措中，中间的烟花最后一次炸亮松南的夜色。
从地面升起的结束了，从天空降落的才刚刚开始。宋枭思绪放空，不知道这个傻小子在搞什么鬼。
“谢谢你啊，宋律师！”当一切重归安静，梁轻云大喊着向宋枭狂奔而来，白亮的牙齿闪着光，吓宋枭一跳，连忙闪开。
梁轻云轻喘着在宋枭身边站稳，头发丝下面有雪花融化的点点水珠。
“只是补充侦查结束，怎么判还不一定呢，别提前开香槟。”宋枭看着梁轻云一闪一闪的大眼睛，轻声道。
“我感谢你做出的努力啊。白打工这么久，不允许客户说声谢谢啊？”梁轻云把脑袋歪到宋枭面前，四目相对，贱笑着调侃。
宋枭白眼微翻，把头从这个大黄脑袋前移开。
“没什么好谢的，再说你妈不是给老董变相送过钱了，不算是白打工。”宋枭一屁股坐下，看着河水和雪花。
梁轻云听罢，不知道怎么接茬，挠挠头，靠着宋枭一并坐下，顺着宋枭的眼神，也看着河水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冒出一句“烟花好看吗。”
宋枭扑哧一笑，这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刚放完烟花半天不问，现在想起来问。
“好看啊，从哪搞的？松南有没有禁燃烟花的条例啊？别一会儿又给你带走了。”
“大哥，既然都能买到，怎么可能不让放，怎么你脑子里我做的都是违法乱纪的事呢？”
“谁叫你一天天不学好。”
梁轻云扯过身子，把宋枭的身体也掰过来，两人从肩并肩的姿势扭成面对面，梁轻云直勾勾盯着宋枭，一脸大义凛然夹杂着些许秀气，或者说稚嫩：“你相信吗？我可真的是很正派很正派的人。”
正派，好老派的词。
宋枭轻轻一笑，连连点头，嘴里说着“嗯嗯嗯”，又把侧着的身子拧正。梁轻云看不出来这个点头是敷衍的肯定还是真的肯定，有点恼，噼里啪啦撇着手指关节，情绪都写在脸上。
真的相信吗？宋枭心里说不明白，他肯定认可旁边这个小孩儿不是一个坏人。如此直觉，并不是因为他作为代理律师而一定要站在梁轻云一边产生的特殊信赖，即使置身事外，看到案件的各种证据，宋枭也会相信，这个小孩儿不是会一时泄愤而致人毁容的人。
一阵风过，雪好像有点大了，刚刚只是有几粒像蚊虫一般飘过，现在在灯下已经能看到成行成对的雪花影。
“所以你放烟花，就是专门来感谢我？”
“可不吗枭哥，看你一天天累的，我聊表心意。”梁轻云一说这个来了劲。“再说给你发完那张照片，你一整天都不理人了，我是真怀疑你把我删了。”
“删了可不行，万一最后不仅没给我救出来，还把我判的更重了，我去哪里找人？”
“律所那个楼又跑不了，判得更重？判得更重我替你去坐。”宋枭没好气道。
“嘿嘿，消消气消消气。”
梁轻云突然站起身，走到宋枭面前，伸出一只手，“宋律师，我们正式握手言和好不好。”宋枭吓一跳，不知道这人又准备搞什么鬼。
“我承认第一次见面是有些冒犯，那是因为我在号子里呆久了，心情有点复杂。我相信政府会查出真相，我也相信我可能关几天就没事了。可是，一天天过去什么消息也没有，我这从不失眠的人也开始失眠。”
“那时候我不想联系我妈，不想让她麻烦，更不想让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被她知道。被关久了，我就变得害怕，怀疑我真会被判刑，会从此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罪犯。睡不着的时候，我甚至猜想是不是王平走了关系，故意整我。”
“就在我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出现了，看着年龄很小但是很专业。第一次见面那天，我正处在情绪低谷，而且我不了解法律援助制度，更何况平时见惯了利益往来，不相信天上落下一个馅饼砸中了我，我猜免费的律师不可能为我的事上心。”
“可是之后的会见，你一次又一次给我带来希望和好消息，我选择相信你并且期待你的到来。你知道吗？宋律师，枭哥，你拯救了我。在看守所我们会见过四次，是我那三个月吃饭吃的最香的三天。”
梁轻云咧着嘴笑的没心没肺，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手还伸着，等待宋枭来握。
宋枭只是愣在那里，听着梁轻云掏心窝子的话不知所措。
“我承认，我是有点装，但是更多是想和你拉近关系。我没什么文化，不如你，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做平等的朋友，不是律师和顾客的关系，也不是大哥和小弟的关系。”
“我想和你学习，我想有一天我也可以学学法律成为一名律师。所以宋律师，枭哥，宋枭，你饭也吃了，烟花也看了，我们能做朋友吗？”梁轻云的脸上收敛了笑容，第一次出现诚恳。
这忽如其来的和好致辞，怎么听着像告白呢？宋枭慢慢缓过神来，感叹现在的小孩儿还真是有仪式感。他站起身，轻快地拿右手握住这只悬空了半天的手，宋枭温热的掌心传来一阵寒意，他低头看去，梁轻云的大手掌已经冻得通红，食指大关节看着都有些僵硬。
宋枭在抬头向上看去，大黄脑袋乐呵呵他瞧着他。
“好。”宋枭的回应简单干净。
“把手踹兜里吧，冻红了。”宋枭和梁轻云“世纪大和解”握手松开，宋枭轻声叮嘱。
“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长这么高。”宋枭扭扭脖子，低下看梁轻云的头。
“别天天小孩儿小孩儿的，你多大啊，枭哥。”
“比你大六岁。”
“那也没大多少。”
宋枭看了眼时间，看看漫天如盐散落的雪花，觉得得回了。出来走走透透气是会让工作污染的大脑神清气爽，闻闻清冷的空气，宋枭觉得又能再加班三个小时。大手一挥，宋枭示意梁轻云走。
“我没有对你有意见，只是我这个人脾气很怪。”两人向车的地方走去，难得的宋枭挑起话题。
“我不喜欢拍照，也不喜欢视频通话，老宋手机里都没我几张照片，他打来的视频我下意识就会切成语音，所以你偷拍，彻底踩了我的雷区。”宋枭自顾自说，没看梁轻云的表情。
不用想也知道，梁轻云这会儿只是讪讪地尴尬傻笑。
“无论案子结果如何，我肯定会尽力，你不用太乐观，也不用太悲观。我只希望我的努力能被你认可，就很好了，我们把我们该做的事做好，问心无愧就会有好的结果。”
“你以后就老老实实的，该配合配合，别搞学校里高冷校草那一套，拽的二五八万一样，我看不惯。”宋枭按下车钥匙，黄灯闪烁两次。梁轻云闪着他的大眼睛：“好！”
真不知道这年轻人，性格说变就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补充侦查完，该进入什么阶段了？”梁轻云现在上宋枭的车是轻车熟路，如入自己家的车。
宋枭刚想开口回答，梁轻云完全没留气口：“诶，不是我说宋律师，你这车也太小太破了吧，要不我让我妈送你一辆好的。”话没过脑子，对这个小少爷来说完全无心之言。
“审查，起诉，入狱。”宋枭坚决不再给好脸色，一脚油门轰上城际高速，梁轻云这才发觉又说错话了。
“真的入狱啊……”悄咪咪地，梁轻云蹦出一句，他估摸着宋枭气也快消了。
宋枭冷眼扫他一眼“看检察院和法院意见，现在说了也没用。”
“哦。”
“家庭地址，今天你想也别想住我那里。”
“住都住过了，再混一晚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宋枭没支声，梁轻云乖乖吐出他家地址，不过小区名宋枭估摸着猜得了，往哪个方向一路风驰电掣。
“你为什么想学法律？”
“我觉得现在这个专业没意思。哦，我现在学的市场营销，我妈意思反正也不是学习的料，学个这个以后跟着她做生意。”
“法律可不好学，你想好了。”
“这次犯事我算是真正明白读书的用处了，放心，复学之后我一定好好学习，想你看齐宋律师，说不定专升本升到和你做校友了呢。”
宋枭听到这话倒是仔细看了眼梁轻云：“那你加油，我等着。”
“必须加油。”
送到地点，宋枭真心感叹这小子不愧是富贵人家，梁轻云盛情邀请宋枭去做客，宋枭拒绝了。梁轻云问宋枭不想看看大house吗，被后者一个瞪眼噤住了声。
这个忘年交，不是好交的。
“你这个黄毛，我真的很不喜欢，闪的我眼睛疼。”
“遵命。”梁轻云食指中指一并，在太阳穴附近点一下，伸出去一挥，以此致意。
可宋枭不会想到，梁轻云根本没会对意，因为下次他见面领略到的——是一撮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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