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的一刹,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宁池的身体凉得发颤,大脑几乎不可控制地回想起傅洲曾经说过的话。
——“转不转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你我将来要是吵架,说什么都行,唯独分手不行。”
当初开玩笑的话,竟在今日一语成谶。
他本能别开了视线,突然间不敢看他。
周围传出宋延隐隐的抽泣声,听在耳中却那么的刺耳,充满了胜利者的示威。
傅洲脊背一僵,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又像是不可置信。
他狠狠看着宁池,顾不得宋延在做什么说什么,是在哭还是在装委屈,他竭力地想从宁池眼里确认一个答案。
宁池没有说第二遍。
他却从沉默的回避中得到了印证。
他伸手指着宋延,一字一字道:“宁池,你就为了这个畜生跟我分手。”
他每说一个字,宁池的心就刺痛一分。
怪谁呢?
怪造化弄人,让他欠下宋延这么大一份“恩情”?
还是怪他心软,没有索性从一开始就抛下宋延?
他无法宽容到心无芥蒂,也无法狠心一走了之,于是一片真心被反复利用,成为宋延用来算计威胁傅洲的筹码,也让的母亲遭遇了一场本不该有的“意外”。
这一刻宁池在心在滴血,傅洲咬牙切齿,看他的眼神有失望也有不可置信,而宋延在哭,在闹,像个罹患精神病的疯子一样。
一片狼藉。
恍惚间,宁池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他推向命运春风得意的嘲弄,镜子里的他衣冠楚楚,内里却比谁都要狼狈。
有的话是一次都不能说的,比如分手。
言语成了最锋利的尖刀,无差别地刺在他和傅洲心上,让过去有过的所有热情都冷却。
短短一句话,有如分筋拆骨,将某种重要的东西硬生生从心脏里挑出,所有软弱和无助都沿着创口疯狂爬出,只留下一具残破的空壳。
他突然很没出息地希望傅洲能挽留他。
可人都是有脾气的。
傅洲没惯着他,扔下话转身就走。
“好,分就分!”
只剩两个人的楼道仿佛被抽干了氧气,令人无比窒息。
宁池像抽干了力气的骨架一样跌坐在地上。
宋延拖着残破的腿脚爬到宁池身边,怯生生地喊了句:“哥……”
宁池垂着眼睛,没有理会他。
宋延抿了抿唇,凑近了宁池一点。他缓缓仰起头,注视着那张令人魂牵梦萦的白净面庞,眼里有着近乎癫狂的痴迷。
那是他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人。
曾经在梦里高不可攀的存在,现在看上去和他一样狼狈,裸露的脖颈和锁骨上有着一道道鲜明的红痕,薄唇泛着潮湿的光晕……
宋延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哥……”他呢喃着唤了一声,又觉得不够,睫毛轻轻颤动,“池哥……”
每喊一声,都像是一把刀捅在宁池心上。
脸颊传来一阵温软潮湿的触感,带着令人兴奋的战栗。
宁池陡然间全身僵硬。
他侧过头,看见宋延发疯似的举动,猛地一阵反胃,狠狠推开了他。
“别碰我!”
他按住胸口,重重的喘息起来,几乎无法相信刚才宋延做了什么。
他在吻他……
“哥,池哥,”宋延跌坐在地上,眼底的神色沉痛却癫狂,“他都已经走了,我才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宋延。”
宁池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看向他的目光里是无尽的癫狂。
这世上最难还的东西就是人情,而这人情横在他和宋延之间,是两条人命。
现在,他还清了。
一切都遂了宋延的心愿。
他和傅洲一拍两散。
而宋延,什么也不会得到。
宁池缓缓擦掉手臂上的血,唇边绽开一抹凄冽的笑。
“拜你所赐,从今天起,我不欠你什么了。”
-
那天晚上宁池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他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谁也不见,谁的电话也不接,像一滩见不得人的污泥,藏身于黑暗深处,因为陷得太深,所以连零星月光都觉得刺眼。
“啪”的一声,有东西落地,声音尖锐而又细碎,像玻璃撞上冰冷的地面,碎片溅了一地,在宁池心上划过千百道锋利的口子。
他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眼,侧过头去,看见碎掉的平安扣在月光下散发着锋锐的光芒,充满了嘲讽。
那个瞬间,他突然很想一死了之。
-
一整个暑假,傅洲都没有再和宁池联系。
他们吵过架,闹过别扭,唯独这一次,宁池意识到是真的结束了。
他和傅洲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收拾自己的情绪,直到快要开学,才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人暴瘦,头发长了不少,整张脸说不出的憔悴,连眼神都透露出一股明显的疲惫。
不像21岁,倒像31岁。
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手臂撑着盥洗台的边缘,看向眼前这个极度陌生的自己。
心想,该翻篇了。
他刮了胡子,去了趟理发店,把旧衬衫都给扔了,换了几套新的,到处理傅洲留下来的东西时却犹豫了。
到底是付出过真心,终归有点舍不得。
他把整个家里和傅洲有关的东西都收进了储物室,把回忆封存进了那扇不再打开的门里。
自欺欺人也好,欲盖弥彰也罢。
他只想找回曾经的自己。
-
开学那天,宁池拖着行李箱回到学校,隔得很远就看见傅洲跟一个同专业的学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那名学弟他见过,年轻白净,是傅洲喜欢的类型,据说追了傅洲很久。
身边朋友不嫌事大,调侃着两人,言辞间不乏暧昧,学弟笑得腼腆,不时去看傅洲的神色,眼中藏满了欲说还休的心事。
途径宿舍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傅洲看向他的眼神冷淡,更藏了深深的讽刺。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重逢了。
宁池知道,一切只是回到了最初。
傅洲依旧是无数学生眼里充满魅力的学长,航校最优秀的学生,追求者多不胜数。
而他只想逃离这场糟糕的意外。
这段感情开始于热烈的激情,结束于荒唐的争吵,最后在回忆里留下一片苍白的绝望。
他是感情的囚徒,在深情与薄情的矛盾里想要抽身离去,却挣扎着越陷越深。
回到宿舍后,周贤偷偷问他:“你和傅洲分了啊?”
显然也听说了航校的八卦传闻。
“嗯。”宁池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周贤拍拍他的肩,想要安慰他,看见他的脸色,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飞行技术专业大三开始下分院,这大大减少了宁池和傅洲见面的机会,对宁池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既然已经彻底分手,那么见面的次数总归是越少越好。
这大概是命运予他无数劫难之后,难得一见的恩赐。
原来高高在上的命运之神也看得见他的沉痛,也曾有一刻垂怜过他,收起那睥睨众生的傲慢,示以他无喜无悲的慈悲面目。
终于。终于。
他不必知道傅洲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傅洲这个名字开始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只要时间足够久,回忆也会像墙壁上落满灰尘的油画一样渐渐褪色,直到不再被他记起。
大四毕业,宁池通过面试进入航空公司,成为一名空乘,此后四年都未再见过傅洲,更是鲜少回家。
乘务长名向哲宇,比他年长四岁,为人直爽仗义,性格像极了他曾经的宿舍长陈斌,每每在一起聊天,宁池都会有一种回到大学时的感觉。
偶尔他也会听人提起傅洲的名字,伴着心脏某个位置隐隐刺痛,往事如激浪一样翻涌而来,又安静地退回到原有的位置,同他一并保持缄默。
他总是回想起大一那年,他和傅洲刚刚交往,夜里星光稀疏,傅洲在学校天台牵住他的手,带他看那场流星,掌心的温度令萧瑟的秋风都有了暖意。
他也会回想起那一场日出,光芒穿越几千公里,照见他黑暗的一隅,从此让他的世界亮如白昼。
他们在海边的民宿里激吻,然后疯狂地做.爱,不计后果地将身体和感情交付给另一个人。
而后便又不可控制地回想起最后一次争吵,傅洲摔门而去,留下一地的狼藉……
回忆终以落魄收场。
-
第四年的夏天宁池回了趟家。
父母急病去世,走得突然,宁池回去料理后事,悲痛之余满心凄凉。
他没有和宋延见面。
和傅洲分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宋延的任何消息。
而今父母离世,他和宋延之间仅有的一丝的联络也已经断了。
宋延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回到航司后,宁池听乘务组的付云峥说,组内调来一个年轻有为的新机长,是对方主动申请调来的,不知道什么原因。
据说这位新机长名气很大,家人在航空公司担任高管,本人还长了张特别招人的脸,到哪儿都追求者不断。
宁池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名字。
“傅洲。你应该听说过吧?好像还跟你是一个学校的。你们以前认识不?”
宁池唇边笑容淡了下去,不知该如何回答。
认识……的确是认识的。
又何止是认识?
时隔多年,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和傅洲在一起共事,不然早晚得出事。
当晚他就找向哲宇提了调职的事,不出意料被向哲宇拒了。
宁池是乘务组最出色的一个,他还指望宁池接他的班呢。调职?开什么玩笑。
“这样吧,你再干一段时间,等我找到合适的时间,再帮你跟上面申请。”向哲宇想办法拖延,他觉得宁池就是在开玩笑,拖着拖着可能就忘了。
他没想到,宁池是认真的。
半个月后,重庆飞南京的航班,机组人员凌晨两点抵达酒店,他为了躲避宁池下楼抽烟,好巧不巧,正撞上了傅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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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毕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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