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下午去接你】
收到这条消息时，蒋孟鸢还在疯狂改图。阳光毒辣，透过大玻璃窗，直照后背。接连几宿熬夜加班，现在她两眼冒金星。
根本无暇顾及。
额角频冒热汗，汗珠顺滑到下巴，心中莫名烦躁。刚抬胳膊，桌沿精修好的照片却一张、两张，在她眼前悉数散落。
此时，办公区已彻底乱作一团，。四处斥着慌乱的脚步声，电话铃时不时爆鸣。
闻总监说她没能搞定模特，让这期杂志开了天窗。无奈之下，只好启用紧急备用方案，用过去积攒下的素材，勉强凑出一期来。
但备用终究是备用，远达不到她预期的要求。
总监叫她最好求神拜佛，保佑这期杂志的销量不受影响。否则，她就会变成一只可怜虫，从极染滚蛋了。
蒋孟鸢拾掇完照片，去打印机前取刚精修好的新素材。
“她就是从蔚越出来的摄影师？”
“就是她。要不是那边推荐，她能进极染？”
“应聘的时候，她说自己得过什么国际奖项，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人事给她开两倍的实习工资！结果今天模特说她不专业，不拍了。总监知道后气炸了。喏，问一上午，电话都打爆了，这几天其他艺人都没空。”
“二组真倒霉，估计她是把极染当蔚越了吧，”
这份工作是前上司兼好友赵今棠介绍的。
从蔚蓝辞职后，面试两个月，投递上百份简历，但令蒋孟鸢满意的公司寥寥无几。业界内有名的公司，不会录取她。
一来是觉得她在国内的资历不深；二来是她末流二本的学历，连门槛都够不上。
她也不是没想过，在南封随便找个婚纱摄影的工作。但扪心自问，她是不甘的。
最后还是赵今棠给她支招。
说和极染的高层是老同学，叫她过来碰碰运气。毕竟，不冲老同学这层关系，就凭她在业界内的名声，多少会给个薄面。
面试当天HR和她说着场面话，但他的眼珠却滴溜溜转个不停，盯得人浑身不舒坦。
起初没太放心。
谁料入职第二天，她和蔚越老板关系匪浅的消息，像插了翅膀，飞遍全公司。
传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当事人，她听见都不免信个两三分。
她心想清者自清。子虚乌有、捕影捉风的事，听听作罢，没必要把这事搅到赵今棠面前，以她泼辣的性子，不大闹一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同时，她也想听这种裤-裆子事，能出新到何种程度。偶尔听上两则，权当看故事会了。
蒋孟鸢淡哼着歌，弯腰取走照片，从那三人身旁走过，脚步轻盈。
她将比较满意的几张叠放在最前面。
折返途中，瞧见旁边桌的同事走离工位，涌至前方人堆里，像只垫脚的探头龟，扒别人肩膀，梗着脖子往前凑。
蒋孟鸢猜大概是有大明星过来救场了。
她也想过弥补损失。
一小时前，致电合作过的男模，以及英国那边的朋友，询问他们这周有无档期的。
好不容易联系到朋友，却被驳回了。
闻兰说：“极染不是垃圾场，我们可不要不三不四的野模。”
“？”蒋孟鸢：“.........”
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她看人多，也不想往前凑热闹了。
“大家把手中的事停一下。”闻兰说，“刚才小段说，她成功约到TWE总裁，首次、独家专访。谢天谢地，这期杂志主题总算有着落了！多亏小段了！”
“天哪！TWE！是我想的那个TWE吗？”
“TWE的总裁，之前不是说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吗？”
“那当然是我们段女神能力强啊，连TWE的周总都能搞定....某些只会捅娄子的人，也好意思站这，一天到晚瞎忙活，净添乱。”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
周逸哲回国了？
他什么时候回的，怎么也没和她说？
她的未婚夫自订婚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电话、没微信。只在走前，草草和她提了一嘴——他要出趟国，归期未知。
蒋孟鸢这人讲求公平，他既不发起话题过问，她也绝不主动联系。
反正，他们也没有聊天的必要。
蒋孟鸢回到工位，刚才一直在修图，没留意时间，定睛一看：15:04。
早过了她调休的时间。
清理完桌面，她扫眼手机，第三方APP弹窗，屏幕发亮，连带一则新的微信消息，晃入视野。
14:00【Z:下午去接你】
蒋孟鸢愣了瞬。
这头像....
漆黑一片，唯有右下角一簇小火光灼亮，微不可见。
颇有种“深夜非主流，堕落情伤男大”的味道。
这个微信号很私人，她不会用它加些没头没脑的人。也不会有人像这个“Z”一样，突然跳出来，说要过来接她的。
发错了？
新型电信诈骗？
好奇又无语，蒋孟鸢解锁手机，点开查看。
然后根据前面零星碎点的聊天记录推测——
哦，原来不是男大。
是周逸哲。
缓上五分钟，蒋孟鸢在输入框内打下：【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对方不会一下子回。
盯着聊天界面，她开始无聊地用大拇指扣门牙缝。
忽然，她意识到刚才那条消息，回得不太恰当。
粗读之下，搞得像她很在乎他一样。不知不觉指甲磕到牙，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她反复删打文字，似乎无论如何找补，都欠妥。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过问，可他们之间，“平常”二字最是突兀。
蒋孟鸢啧一声，抖腿正了下坐姿，后悔消息回得太快，已无法撤回。
她也吃不准周逸哲看到后，会怎么想。
“叮咚。”
【Z：上周】
系统提示音断了思绪。蒋孟鸢微撑眼睛，待看清内容，垂下眼皮，又冷扯一番嘴角。
【Z：十五分钟后到你校门口】
蒋孟鸢：“.........”
苏通学院距离极染少说也有二十公里远，她无语地发了个句号过去。
琢磨两秒，蒋孟鸢又回;【你怎么在南封？】
【Z：视察路过】
这次回得倒快。
蒋孟鸢不清楚他的行程，跟他说话总感觉费劲。很显然，对方也没心思和她详聊，用字能简则少，标点符号都不屑加。
又是一条。
【Z：抓紧时间】
蒋孟鸢：？
活爹！
蒋孟鸢收拾完桌面，匆匆起身，对面桌的同事抬眼追问她：“你去哪？”
“我下午调休，现在得走了。”
蒋孟鸢把精修好的素材搁桌子中央，“闻总监要是找我，你和她说，她要的照片我放桌上了。”
同事惊乍，没看见二组的人都在忙吗？这个节骨眼，她就这么水灵灵地走了？
-
沥青路面蒸腾，风吹在身上格外酷热。明明是九月初，却还没降温的迹象。
光骑上五分钟的共享单车，蒋孟鸢的胳膊便烧出一片红印。
回学校的路上，她把车子蹬得歪歪扭扭、很畅快，嘴里时不时哼上几句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学林路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蒋孟鸢按刹车，左脚撑车。离得不远，她能看见停在校门口、顶奢肃穆的劳斯莱斯。
这车她坐过。
订婚宴结束，就是由这辆车连夜押送她到六级考场的。
隔上三十米，也难以让人忽略它和车主人酷似的气质。
蒋孟鸢指尖轻敲车把手。
再抬眼，绿灯亮起。
上地铁前还挺急，临了，她又心生不平，凭什么他能在车里吹空调，她就得在太阳底下曝晒？
蒋孟鸢蹬车驶过路口。
她冷嗤一声，一年挣的三瓜两枣，还不够他一个轮胎的保养费。
还完车，蒋孟鸢随意瞟眼那辆豪车。
车身很风骚，轧在马路边，尤为招眼。路过的学生相继投以羡慕、好奇的目光。
她没第一时间走过去，转身进了后面的螺蛳粉店。
忙一上午没吃饭，现在饿得能吞下两碗面。她掀开门帘，摘耳机朝里头嚷嚷：“老板，要一份霸王螺蛳粉！加炸蛋、虎皮凤爪，还有半碗白萝卜丁！”
店内没空调，只有墙壁上的风扇在呼呼摇头。蒋孟鸢买的螺蛳粉巨辣，她一边嗦粉，一边擦汗。
隔一会，后背已浸湿大半。
这家店蒋孟鸢以前常来，隔了几月，便怀念不已。嗦得够快，眼见一碗即将见底，她挥手找老板续粉。
“我看那劳斯莱斯都停在那两小时了。也不知道在等谁，好大的脾气。”
“好羡慕啊。要是有谁能这样等我，就好了。”
蒋孟鸢回头瞥一眼，撇了撇嘴，然后继续吸粉。
-
吃饱喝足后，蒋孟鸢才珊珊走出螺蛳粉店，揉了下肚子，逐步靠近劳斯莱斯。
现在两侧街道的学生不多，顶头的烈阳直照，她伸出手，去碰右后侧门——
“嗦嗦”两响，车窗忽然降下来，男人侧脸硬朗的轮廓浮现。
一别数日，他眉眼那股冷冽劲儿又烈上几许。
丹凤眼垂着，一时看不出情绪。左眼下方的黑痣精巧别致，与他那身黑色西装一样押韵，托出一种“天上有地上无”的禁欲感。
在光下，蒋孟鸢不免多看了几秒。
他素喜深色系的服饰，偏生了双琥珀色的眼睛。午后斑驳光影在他脸上爬，却依旧融不开他周身的凉冷。
就着这个角度，男人瞥过眼来，淡淡地望着她，“怎么这么晚？”
语气说不上平，也算不得好。
蒋孟鸢直了直身：“在附近逛了会儿街。”
男人收回视线。
“.........”
没眼力见？
不知道屁股往里头挪挪？
周逸哲说：“上车。”语气平和，但带着股命令的口吻。
话落，他把车窗升了回去。
蒋孟鸢：“？”
“.......”
她半口气岔上不来。越想越气，直接朝面前的车窗，竖中指。
凸。
她的手指纤细精致，黑紫色的美甲反差出显眼的黑与白。
转瞬，她成为比车牌还惹眼的存在。
周围视线越发集中。暗自较劲一番，她勉为其难绕点远路，去开左侧车门。
一进车内，木质香扑面袭来。湿冷，却奇香。
至于感觉，像午夜梦回躺在雪地里看极光。
磅礴、干净，不似人间物。
蒋孟鸢坐着抹汗时，瞧见周逸哲嫌恶地微蹙起眉。大概是嫌她身上有味。
只许他喷香，不许她带香？
她暗翻白眼，外公八十岁大寿，她完全可以自己坐高铁去，又不是非要和他一起去？
蒋孟鸢汗腺发达，在热天底下随便走点路，就汗流不止。
她低手又抹了把汗。
“给。”
顺声望去，周逸哲从裤兜掏出一方手帕，递至她胳膊边。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手背的青筋似缠在羊脂玉上的青藤，白中有青，活像一幅山水画。蒋孟鸢忖度两秒，快速扯过帕子，囫囵地说：“谢谢。”
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三次。
他第三次向她递手帕了。
前两次都赶上她最狼狈的时刻。
嫌麻烦，蒋孟鸢掏出红绳绿玉，起了个干农活的架势，一手提衣领，一手用帕子来回擦拭后脖颈。看帕子还能吸汗，也没管周逸哲的眼神，她自顾自弯腰擦腿。
今天她穿的是深紫色运动套装，五分长短裤已丢失它原本的色彩，湿漉漉的。
她撂起裤腿，一路往上推。
饱饱的汗珠在大腿根上涔涔滚落，肌肤白里透红。
蒋孟鸢刚想换条腿擦，余光睨见男人在转无名指的银戒，戒指程亮。
她边擦边想：他还没改过来？
他们的订婚宴盛大而仓促，高朋满座，上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主干道两里地内被堵得水泄不通，连她这个主人公进场也得排队。
仪式并不愉快。
那晚周逸哲的表情，像被她硬逼着吃下了一碗泡烂的馊饭。
她也没好气，只想快点结束仪式，胡乱找根手指套。
套完时司仪小声提醒她，订婚应该戴中指。
蒋孟鸢烦了，周逸哲也无所谓，只说——“就这样吧。”
见男人左侧半截浓眉紧皱。蒋孟鸢鼻哼一气，放下裤腿，身体右-倾，捏着一角手帕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手帕，你还要不要？”
男人没说话，移开目光。
“不要？”
手帕不厚，压根吸不完两条腿的汗。索性把帕子一揉，塞衣兜里。
随后整了整坐姿，蒋孟鸢朝他勾唇弯眸，笑得恬然，“你下次记得多带几条啊，不够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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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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