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戴?”
说的是订婚戒指。一路死寂,周逸哲忽然开启一个久违的话题。
她当然不会带。
那戒指,十几克拉的鸽血红,戴她手上实在太招摇。
轻则派出所一日游,重则生命受到威胁。
再者。赵今棠说,她这枚订婚戒指的镶钻方式,是TSAKI四五年前的定制款。
尺寸也比她的手指大一圈。
蒋孟鸢眸温刹时冷却,
过几秒,佯装无辜,拨动手指,夸张地说:“哦,没戴吗?糟糕,糟糕。”
车子已驶上高架,她回头望远去的大楼、远去的南封,故作惋惜,“现在回去拿,就赶不上外公大寿了。还是算了吧。”
“..........”
明眼人都能瞧出蒋孟鸢演技拙劣。嘴上说得遗憾,行为上却无半点歉意。身体潇洒一躺,闭眼打起哈切,她懒洋洋道:“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下车前,先带你去换套衣服。”
“不去!”蒋孟鸢侧身寻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声音软绵,“没手洗过的新衣服,我穿了起疹子。”
周逸哲:“你确定?”
衣服湿了大半,就这么穿一路,正常人都会觉得不舒服。但蒋孟鸢不同,她宁可在车上多眯几分钟,也不想考究这些无谓的细节。
“别和我说话,我要睡觉。累死了....”
-
温家祖宅。
青砖石匾旁高挂竖排红灯笼,火红光晕灼烧门联,那里站着的,都是温家族内多年不见的叔叔伯伯,他们握手寒暄一阵,笑着迈入大堂。在蒋孟鸢的记忆里,每逢十年大寿,她外公大多是请族内的叔伯,极少宴请外头的朋友。
门外的佣人见车辆驶来,赶忙上前开门。
“蒋二小姐到了!”
蒋孟鸢这一趟睡得迷糊,也许是睡姿不好,醒来以后脑袋昏沉无比。她眯眼打哈切,又伸了个大懒腰。顶着个杂乱无章的鸟窝头,将睡不醒的,走路都摇晃。
“周先生,好久不见。”
蒋星葵站大堂前迎宾,一袭白旗袍,珍珠扣点缀,似从上世纪海报里走出来的白玫瑰,端庄自持、温婉贤淑。
蒋孟鸢一眼就能联想到这些词汇。
如果不是生错了时代,她确实担得起烽火佳人的美称。
“阿鸢。”
蒋星葵徐徐走来,关切地拍她肩膀,“来的路上淋雨了吗?东厢房还有几件我的衣服。你快去挑件穿。可别感冒了,让父亲担心。”
蒋孟鸢没说话,后撤两步,侧眸瞥了眼周逸哲,才发现,她突兀地亘在两人之间。
此时一阵穿堂风经过,蒋星葵捏紧手帕,扣在身前,眸色楚婉可怜。
男人朝她温柔颔首,“最近伯父身体怎么样?”
“父亲出院有段时间了,医生嘱咐说。以后不要太过操劳,情况会慢慢好转的....”
“那就好。”
蒋孟鸢轻舔上唇,听两人一问一答,倒好像她是多余的那个,膈应得慌。
“你们聊。”她快步走离,见前方仆人端来一盆糕点,随手拿一块塞嘴里。
“哎呀,二小姐!这是给客人吃的。”
蒋孟鸢嗯哼两声,装没听见,吃得津津有味,“我哥呢?”
仆人指了下西亭的方向,她把咬一半的甜点摆回去,“端给周逸哲吃吧。”
语气特像把吃剩的玩意儿,丢给一条狗。
周逸哲:“.........”
三步并两步,她直奔西亭跑去,没几秒功夫就消失在周逸哲眼前。仆人为难,慢步把糕点端过来,怯生生喊了他声“二姑爷”。
他注视那半块糕点,片刻后,抬手取过来。走上一步想到什么,他侧身对蒋星葵说:“失陪。”
上次兄妹两人见面还是在她的订婚宴上,来不及多说两句,他哥又飞回了美国。刚拐过转角,就被一个老妈子叫住,说是温青找她。
这么快就知道她到了?
消息倒灵通,
老妈子松垮的秋裤像两个红灯笼飘荡,看得人心烦。蒋孟鸢绕过水榭,离厢房越近,难以言说的情绪,像被勾破的丝袜,肌肤裸-露着,在秋风里瑟瑟发抖,鸡皮疙瘩长了半筒袜子。
温青倚在木窗边,见她入门,半盏茶搁方桌上。双目饱含鄙夷,唇角翕动。
“哪里鬼混过来?”
蒋孟鸢下意识地后缩半步。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脏得像爬过猪场一样,你让客人们怎么看?”
蒋孟鸢低头。
螺蛳粉的红油溅到运动套装上,白紫色块交界处斑斑点点。她耸耸肩。反正不管她穿什么,穿多少,温青总能找到她的错处。
干脆摆烂了。
温青怒目,拍桌起身,“你都已经订婚了,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可能在他们眼中,订婚成家就是面镜子。
只要站在镜子前,她就该痛改前非、成熟稳重了。
蒋孟鸢揉了揉鼻子,“周逸哲都不在乎,您倒管得倒起劲。不如我牵个桥,您搬去和他睡一屋?”
太猖狂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整个温家的脸都丢尽了。温青旋即指着她,吸岔两口气,忙不迭捶胸口,“你!....你简直是个冤孽啊你!冤孽!”
可不是嘛。
周逸哲和她订婚,可谓天神落了俗,大冤孽一桩。都说,她的性子辱了周家门楣,是个不安分的主,真是造孽。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回。
现在整个上姚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说他们门不当户不对,迟早得分。
蒋孟鸢也这样认为,低头吟吟笑着,耸了耸肩。
“算了...”温青恢复脸色,今天这样重要的场合,吵吵嚷嚷不好看。她忍了忍情绪,叫人把长裙取过来,“把衣服换上,等下去见你外公。”
温青先行。久不穿高跟,走路别扭得紧,每一步都踩在花骨朵上,摇晃欲坠。走至石亭,木桩上的一个红绣球突然掉下来,正中她胳膊。
蒋孟鸢嘶一声,烦躁地踹开。
大红绣球一路滚,滚到某位男士的脚边,
见男人低手去捡,蒋孟鸢呼吸凝滞,大喊:“别!——”
周逸哲循声看过来。“?”
“没什么。”蒋孟鸢挪开目光,提裙摆走过去。她走得歪,稍有不慎就会崴脚,或者提前摔个狗吃屎。
高跟鞋简直是反人类的发明。
驯化到一半,她发现周逸哲正朝她走来,高大的影子笼罩她半身,他微曲长臂,示意她搭上。
算他还有点风度,蒋孟鸢伸手搭上。
“你那几步和谁学的?”
“嗯?”
“丧尸吗?”
“...............”
蒋孟鸢一阵语塞,想踩他一脚,但没踩中。她恨鞋跟不是刀尖做的,怎么不扎他个七窍流血呢。
“我刚刚差点谈成一桩生意。”
“什么生意?”
仆人穿梭在几张圆桌间,添菜的添菜,倒酒的倒酒。小孩那桌早就坐满了人,叔叔伯伯见他们走来,面面相觑,脸色凝重复杂。
“这里人多眼杂,我回去和你说。”蒋孟鸢嗅了嗅菜香,准备找个位置坐,刚挪两步,就被周逸哲拽拉住了胳膊,“去哪?”
胳膊上的手指冰凉。凉得人浑身轻颤一刹。回眸盯着那只手,蒋孟鸢有点惘然,竟忘了回话。
蒋星葵慢步前来,先后和边上的叔伯们打招呼,又嘱咐佣人注意点汤水,别烫到小辈。做事温醇谨慎,长辈瞧她一路布置,井然有序,满眼欣慰。
“咦,你们,怎么还不入席?戏快开场了。”
温青过去给蒋孟鸢请过越剧老师,为的是让她在温荀大寿时,露两嗓子。她对这方面,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还把德高望重的越剧老师踹进了泳池里。
老师直言她顽劣,无可救药,叫温青另谋高就。
温荀听说这事后,半夜派人到蒋家拿人。
她那点毛刺扎人,不加管教,长大后,还不知要无法无天到何种地步。
她一待,就是两年。
蒋孟鸢垂眸,种种回忆浮现。一阵恶寒下去,一阵晕眩涌来,她快速抽出手肘,垂手抓裙摆定神。
周逸哲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忽然,左侧的灯光熄灭,戏台上的角儿踩着鼓点登场,甩袖长咦咋一声。
“好!”前方看戏的女眷拍手称快。
“开场了。你们也快找个位置坐。”蒋星葵明眸善睐,朝他们微笑,面色温柔恬静,“阿鸢,等结束了回趟家,父亲想找你说说话。”
蒋孟鸢沉默。
长辈在喊。
蒋星葵伸手轻拍她手臂,随后对周逸哲欠身。“我就先走了。”
周逸哲微点头。
“你和她聊什么?”
“没聊什么。”
“得亏是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温四月见他们走近,话题一转,“这里是主桌。”
蒋孟鸢还未张口,周逸哲率先支声,“麻烦搬两张椅子过来。”
四周很快噤声,全场人转头看过来,这一隅昏暗的角落,遍布震惊、打量的目光。比以往克制,几人隐晦地按了回去。
佣人先后搬出张黄梨花木长桌,又添了两张桌椅。
温四月:“..........”
“过来坐。”周逸哲看她不动,“不是饿了?”
蒋孟鸢回头看眼众人,才坐下。以往寿宴,她从不坐这样靠前的位置,
更别说,另起一桌了。
吃饭中途,她微转眼睛,看向身侧的男人。
长睫拓下阴影,遮了半张眸子。他的下颌线招来烛光,摇曳火光勾勒出干净、清晰的线条。
他的鼻梁高且有骨感,光下又添儒雅文气。镜片后方的眼眸深邃、冷睿,他的右手指尖正有规律地敲打桌沿,似看戏入了迷,神态自若。
刚才明明满座喧哗嘈杂,现下却静悄悄的。徒留月光潋滟,隐隐绰绰朦胧不清。
-“君坐高台,不染霜雪。”
此情此景,蒋孟鸢又想起以前,逢人提及他时会用到的形容。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直白,来不及避讳。一时不慎,与他的视线相撞。这一眼,蒋孟鸢有种被人踩中小辫子的感觉,喉咙干涩、发紧,偷偷吞咽一口白酒。
耳廓则是消不去的红晕。
台上换了批新角儿,酒吃到劲头上,免不了赏点钱,讨个好彩头。温荀扶着拐杖站起身。唱戏的小伶官儿,左不过是九、十来岁的模样,长相可爱喜人。
“好孩子,唱得真好。”温荀递两个红包过去。
蒋孟鸢手指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瞧着。当那两小孩接过红包时,她戏谑地淡笑一声。
“你们看,那右边的小女孩,像不像阿鸢小时候?”温四月指着,笑得欢,嘴角两侧旋出梨涡,她朝温青求证,“小姨,你说是不是像极了?长得就像是你生的一样。”
全场哑然两秒。
蒋孟鸢掐食指,正欲转头骂人,周逸哲先动了,“老祖宗叫我过来贺您大寿。现在,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我和鸢就先走了。”说着,他又朝温荀欠身,“告辞。”
这还是蒋孟鸢头一次听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样叫她。
周逸哲朝她伸手:“走了。”
宴会中途离开是很失礼的,蒋孟鸢木楞两秒,最后还是把手搭了上去。他腿长,但走得不算快,众目睽睽里半牵着她,走出人群。
看她们离去,端菜的佣人让出条道来,却难掩眼中惊诧。
“瞧瞧你干的好事!”
温四月不服气地哼一声,“谁叫她抢了葵姐姐的未婚夫。”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温四月撇撇嘴,低头吃大闸蟹,完全不理她母亲。转眸看向蒋星葵,却发现,她在无人注意时,回头看了眼蒋孟鸢。
-
南封,木延豪庭。
蒋孟鸢边啃大布丁,边看微信。
自上车开始,手机提示音就没断过。大部分是温青发来的,小部分是闻总监发来的。
大段文字里,她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
闻总监:【....下周还搞不定,你就给我滚蛋...这期间产生的场地费、服装费....都由你承担】
刚想回复,顶端弹出条新微信:【你外公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赶紧把人哄回来】
蒋孟鸢:“........”
哄什么?
腿长在他身上,去哪完全是他的自由。再说,她也没这个神威,能把人哄回去。
她把大布丁含嘴里,捧着手机,出电梯直往前走。
【那我..问问】
【赶紧问】
蒋孟鸢轻触虚拟键盘,打下:【他现在没空】
走廊寂静,声控灯亮起,黏腻的甜汁顺木棍滴在地上。她瞧见新消息,轻哼一声。
【那明天呢】
蒋孟鸢视野有些糊,但不妨碍她打字:【也没】
看备注更换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她唇角上扬,磕磕绊绊地发出去:【他后天也没空。他这几天劲多得没处使,只想干-我】
【您真想见,明天可以带点避-孕-套过来见他】
【我到时候叫他给您留个门儿】
消息一发,对面彻底沉默了。
蒋孟鸢笑得玩味。
刚想把手机锁屏,脚底却踉跄了下,天旋地转,只觉左肩胛骨撞到什么硬物,硌得慌。
再细看。
她惊觉,那是一个男人的手臂。长臂绕过她侧腰,形成半臂环状,将她禁锢在门前。
耳边全是衣料的摩挲音,以及他的呼吸声,又稳又沉。
他半截手臂上抬,指尖正往密码锁伸去——
蒋孟鸢茫然地抬起头,男人低下头来,额前的碎发被光割成一道小栅栏,如密布的网,倾压在她脸上。
喝酒之后,她的反应变钝了,迟迟才眨了眨眼。
“站稳。”他沉声说。
之后是九声按键响。
“嘀哩啦啦,门锁已开,欢迎我的大宝贝回家——”
周逸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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