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上几丈远,蒋孟鸢依旧能听见温四月的说话声,她正搂着蒋星葵,嬉皮笑脸的。见到门被推开,她不笑了,调整坐姿,重重啐了一口。
蒋孟鸢懒得搭理她,自顾自找位置坐。
蒋星葵先一步起身,“阿鸢。”刚喊这句就被屏风后的中年女音阻断,“蒋孟鸢,站起来。”
桌上已摆了几道菜,蒋孟鸢支起勺子,捞颗花生米嚼,漫不经心地听她说,“又和人打架了是吗?...你还...”还想说些什么,蒋非川站出来,轻拍她肩膀,“好了,好了,孩子妈。”
温青明显不悦,长辈叔伯都没坐下,她一个小辈先动嘴。若是被旁人看见,指不定说她没教养、没家教。她红着脸,顶着烦,被丈夫一路推向座椅了。
她的眉毛皱得和网楞纸似的,注意到蒋孟鸢在丢花生米玩儿,忍不住想动嘴,这时蒋非川给了她一眼色,她方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周逸哲。
周逸哲正在給蒋孟鸢倒热茶,“别噎着。”
待男人转眸时,温青顿生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眨眼间,又销声匿迹了。
蒋非川招呼,其余人也相继入座。
没多久,上来一道嫩羊肉,温四月缠着温时越給她夹,见他不理人,鼓着腮喊哥哥。
蒋孟鸢垂着眼,转杯子玩,她现在无法动筷,即便是想吃,也夹不稳。
“想吃羊肉?”
她看向周逸哲,他怎么看出来的?
蒋非川瞧新端上来一盘鲈鱼,推了推温青的胳膊。温青扭捏,最后还是把鱼端过来,摆在他们中间,笑脸盈盈,“这菜星葵和阿鸢都爱吃,每次来一品居都点,女婿你也快尝尝。”
“鸢不爱吃鱼。”
蒋孟鸢微顿。
温青:“...........”
全场立马沉寂,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们。
温青笑:“不会,阿鸢每次来,都把它吃光了。”
周逸哲抬眼,明亮镜片反射出青光,右眼眼眸深邃平和,淡勾唇角,“蒋夫人,费心了。”
温青:?
“我对海鲜过敏。”周逸哲放下杯子,淡漠循矩地婉拒,“感谢您的好意。”
气氛逐渐凝重,蒋非川赶忙打圆场,“怪我,怪我没提前问女婿的忌讳,孩子妈,把菜端星葵边上吧。”
温青捏紧手帕,叫人把菜端到蒋星葵边上,看眼众人,悻悻地回了座位。
温四月朝蒋星葵小声询问,“她真不爱吃鱼啊?那她之前装挺像啊,怪不得能把你未婚夫抢走。”
蒋星葵捏帕,轻咳一声,对她摇了摇头。
温四月眨眼,转头看向温时越,他摆着张死鱼脸,不着调地喝着果酒。“哥哥,你快给我夹羊肉,我够不着,一会儿冷了。”
温时越:“自己没手?”
“.........”
蒋星葵捧杯喝茶。戏谑地勾着唇,当瞧见羊肉不断转过来时,她倏然一愣。周逸哲夹了几块到她碗里,“调羹。”
蒋孟鸢略惊,停好久,才伸手去拿他碗里的勺子。
“我说是你的。”
“啊...哦。”她尴尬得很,正要去换,就见男人把肉夹到那调羹上,听他说,“吃吧,趁热。”
“....哦。”
蒋孟鸢觉得耳朵热,撩开点卷发,往嘴里塞羊肉。她见温四月哼出牛鼻音,随后又朝温时越啐了一嘴。
她嘀咕一句“骚狐狸”,声音不小,之后被温时越一个冷眼,怼没了声。
蒋非川拍掌搓手:“时越后天就回美国了。趁今天你妹妹们都在。我和孩子妈决定,提前给他过个生日,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
温时越本姓蒋,因蒋孟鸢舅舅一家常年无子。他十二岁那年,温荀给他改了户口,改姓了温。
七年后,温四月出生了。他们成了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妹。
但情分依旧没变。
蒋非川每年还是接他回来,大办一场生日。
而蒋家庆生,一般挑孩子农历的生日过,图的是好寓意。过农历,不翻黄历也不知具体在几号。
老方推了个九层蛋糕进来,温四月兴奋地走过去,折好生日帽,欢喜地套在生日主人公头上。
温时越明显不愿意戴,摆着张冷脸,“摘了。”
“不。”温四月说。
蒋孟鸢托腮,瞧温青接力,推蛋糕到温时越身前,“时越,生日快乐。”
蒋非川,“来来来,大家举杯,祝今晚的小寿星.....”他想不到什么好措辞,抚了抚肚皮,“儿子,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我开口,爸还像以前那样满足你。”
“换果汁,不许喝酒。”温青撇他手,“这杯酒给时越,医生说你刚好。”
“就一点点...行行,我和儿子换哈哈。”蒋非川举杯子,“阿鸢,女婿,你们也一起。”
......
一圈人敬酒举杯,闹哄一阵,又静了下来。
蛋糕大多分给了店员,以往蒋孟鸢会讨一块,但她今晚没这个兴致。最后还是老方,把他那块匀给了她。
“我牙老了,二小姐替我吃吧。”说完,他退出了包厢。
蒋孟鸢看那那块蛋糕,上面涂了蓝莓酱,塑料插插在上面。她一时,居然想不起上次吃蛋糕是在什么情形了,顿感恍如隔世。
“要吃一口吗?”
“啊....嗯?”蒋孟鸢回神,发现周逸哲正拿叉子给她掇了一小块,递近她手边,“吃吗。”
她虽是断臂,倒也不至于切不下一口蛋糕。看眼桌上的人,她抚发凑近,含吞到嘴里。
“好吃。”蒋孟鸢笑着说,“挺甜的。”
周逸哲垂眼,放叉子到她碗边,“甜就少吃点,容易蛀牙。”
临近收尾阶段,蒋非川看向蒋孟鸢,不知她和谁家小子打架弄了一身伤,只能左手握调羹进食。他神情复杂地皱眉,“阿鸢,你妈妈已经把你的房间收拾干净了。你什么时候回上姚住住?”
“我找到新工作了。这里离我公司远,”蒋孟鸢说,“来回麻烦。”
“这样啊。阿鸢怎么不回上姚工作?离我们、女婿也近。”
“外头哪有自家公司好。你找个时间,把你那工作辞了。”温青说,“你长这么大,也该学着回来帮你爸爸做点事了。”
蒋孟鸢搓手指,背靠座椅,“不还有蒋星葵吗?”
温四月:“葵姐姐她要拍戏啊....”
蒋非川按住温青,眉目含笑,“好了孩子妈,尊重孩子的意愿。我还没老到要阿鸢替我抗的地步...这样,阿鸢,爸爸在你工作的城市,给你买套房好不好?方便你上班,也方便我派人给你添点东西。”
“不用了。”蒋孟鸢说,“您折现,打我建行卡吧。”
“也好也好,阿鸢。爸爸等下叫秘书给你汇过去,看中什么想要的,你自己买哈。”
蒋孟鸢没接话,低头舀汤喝。
饭局结束,全场没有愉快,能提早走的都走了。刚出包厢,蒋孟鸢听见蒋星葵叫她,她穿着一身淡蓝色旗袍,稍吹点风就泪光点点。
缓步停在她身前,凝眸看向周逸哲。“周先生,我想和阿鸢单独聊两句。”
周逸哲点头。
蒋孟鸢轻笑,拉他衣袖,“别嘛,留下来一起听呗。”
“我在门口等你。”周逸哲说。
他人一走,堆在脸上的笑,转瞬淡去。蒋孟鸢自然地找个柱子靠。
上姚夏夜潮湿,入秋,泥腥味也不减。她看着院子栽满植被。原来那棵槐树不知道哪去了。那块地没了遮掩,夏日凌空会格外热,热到人长痱子,浑身比爬满虱子还痒。
就像她出走那样。
没了蔽日的凉荫。
蒋孟鸢习惯性垂手,想从口袋摸烟,却在半路顿住了。
烟早被周逸哲没收了。
刚刚过去的时间里,谁都没开口说话,反倒是周边的野猫叫了好几声。
“情绪也酝酿够了吧?”蒋孟鸢掏出打火机把玩,她眉眼弯着,似触动内心深处某种记忆,笑痕更深了。
“昨天晚上,谢谢——”
“不用。”她支声阻她,打火机橙红火光照着,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小事。”
蒋星葵微蹙眉,停好久才说,“阿鸢,你的伤还好吗?医生这么说?”
“还行。没去见阎王爷。”蒋孟鸢没烟抽,也等得不耐烦了,“还有事吗?”
“阿鸢....”蒋星葵这次沉默了更久,“你以后要好好收收脾气,尽量不要让周先生为难,父亲和外公,很看重文港的项目。”
蒋孟鸢斜眼看她,笑得漫不经心,“是他们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
“他们没说。”蒋星葵说,“阿鸢,医生说,父亲不能再受到刺激了。刚刚在饭桌上,你不该那样和父亲讲话的。”
蒋孟鸢合上打火机。
她还真是深得温青的真传,十足的长姐派头。
“你怎么没提前给我备个字典?”
“什么?”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呀。”
蒋星葵微顿,捏紧手帕,凉风袭来,她咳了一声。
“行了,再站下去,你经纪人得找我算账了。”蒋孟鸢把打火机放裤兜,转身摆手告别。
-
走出前堂,蒋孟鸢捧手机,回消息。
【段雪:我这边安排好的摄影老师,刚刚告了产假。所以,我和总监提议说,周三下午的南封国际电影节,我调你和我一起去。她同意了。】
蒋孟鸢刚想回复,对面又弹出条新消息。
【总监托我问,陈可里的事,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可能她熬不到周三,就要滚蛋了。
她触键盘,在输入框内打下:【周一再说吧】
段雪显然也猜出她不想讲,很久之后才回她:【好的,那我们周一见。】
浑身没劲。
蒋孟鸢抬头看天,天黑黢黢的,只有少许星星在发亮。
门前停了两辆车,一黑一白。前车降下车窗,探出半截手臂,等她抬头,喇叭“滴”了一声。温时越夹烟的手指对她一撇,“上车。”
右后方车窗也降下,温四月嘟囔:“哥哥,我不想和她坐一车。”
风吹。
蒋孟鸢卷发拂面,有几搓钻进了卫衣里。她边走,边刮开卷发。与此同时,后边那辆车开了门,男人手扶车门站在那,他只穿了件白衬衫,胸前领带随风飘逸。
没像刚才那样周正拘谨。
在风里,多了些随意、颓唐。
右侧路灯白光照耀,他人隐匿在树影婆娑里,突生出点陌生的媚态。
“蒋孟鸢,过来。”
他的声音很轻,在料峭的秋风里回荡,更趋近于簌簌寒霜。
等蒋孟鸢走近,复闻到周逸哲身上独有的气息。
清冷、磅礴、带点木质的苦涩。
前车驾驶座车门倏然打开,温时越下车,手里的烟抖着灰,“蒋孟鸢,长本事了?”
他皱着眉,赧然在生气。
蒋孟鸢侧目看周逸哲,他手臂半搂着她,脸色静默如常。
“哥,我就不坐你的车了。”看他眼神冰凉,她的声线变得有点抖,“周逸哲会送我回去的。”
周逸哲轻声说:“先上车,外面冷。”
温四月嘀咕:“哥哥,走不走啊,多呆一秒我就想吐。”
温时越耐心告罄:“那你下车,自己走回去。”
温四月呜呜哭起来,“.....臭哥哥”
砰一声响,周逸哲替她关了车门。见温时越露出凶狠的目光,微微颔首,“我和鸢先走了,告辞。”
“蒋孟鸢,你给我下车。”温时越快步走来。
周逸哲长手抵住车门,不再让他上前,“你该看得出,鸢不想和你走。”
温时越折断烟蒂,扔地上,踩灭。瞥向车窗,随后朝他威胁一指。两人对视几秒,听见温四月在催,他转身上了车。
周逸哲绕车尾,也上了车。
两辆车,一个往前开,一个掉头往后去。
-
云景金港。
本该返回南封的,但周逸哲需要回金港那拿资料,加上天色较晚,索性就在金港休息了。蒋孟鸢先进了门。
房内陈设依旧是冷色调。
“先去沙发坐着,等下吃药。”
蒋孟鸢凝神:“哦。”
她慢步走到沙发去,等人间隙,她看向落地窗外的院子,那里种了一些樱桃树。旁边还有个小花房。
“你花房种了什么花?”
房间很空,任何一点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楚,周逸哲拎药走来,将水杯递到她手里,“想看吗。”
“并不。”
“那先吃药。”
周逸哲给她挤出几颗药丸,药片比较多,还有个大到容易卡嗓子,蒋孟鸢艰难地吃完药就开始打瞌睡。
周逸哲:“把裤子卷上去。”
“?”
“给你膝盖擦点药,”周逸哲蹲下来,从茶几下方提出个药箱,“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蒋孟鸢怔愣,联想到昨晚,耳垂热得发红,“我自己来。”
左手为主,她先撩起裤腿,慢慢往上推,推到膝盖周围停下。
昨晚擦的碘伏还在,结痂的血渍零碎。伤口周围布着青紫色,还有点皮翘着。
不太好看。
周逸哲取来棉签,单膝下跪在她面前,怼着光给她涂伤口。
他指尖抵在骨头上,动作和昨晚一样轻。冰凉的触感像电流,流窜全身,酥酥麻麻的,蒋孟鸢后撤半步。
周逸哲一停,从容地抬眼看她,“过来点。”
语气平缓且不容置喙。
蒋孟鸢掐了掐手心,把腿移过去,她越是挣扎,就越耗时间。
她知道他忙,不想在照顾小孩的事上,费太多心思,能快则快。
“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精神紧绷间隙,她听见男人兀的抛出这个问题,意外地眨了眨眼,“什么?”
“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和我说,”
周逸哲抬手,示意她拉另一条腿。
蒋孟鸢身体前倾卷裤腿,“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周逸哲:“昨天在医院挂号,看到了你的身份信息。”
此时,藏匿在云层里的月光倾巢出动,轻轻洒洒地照在周逸哲身上。月光照着,他的目光沉冷,面容姣好,融于夜色,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可这如南柯一梦
她太懂了,这不过是种残酷的温柔。
他重礼。
无论谁做了他的未婚妻,出于教养和责任,该给予的照顾和尊重,他都造作无误。
蒋孟鸢:“是什么都可以吗?”
周逸哲蘸棉签,涂她伤口,“你可以慢慢想,我尽量满足你。”
“那你希望,我要什么呢?”
周逸哲不着痕迹地停看她几秒,她左手肘定在腿上,撑着下巴,卷发自然垂落,那双桃花眼漂亮得像是会说话。
他垂眼,丢棉签,取一根新的,重新蘸碘伏,淡淡道:“是你想要的,不是我。”
又沉默了很久。
“不用了,我不过生日。”
“你可以列个清单,到时候我派人给你购置。”
他故意装没听见,完成任务一般的口吻自说自话。蒋孟鸢撇撇嘴,她也讨厌他这样,像个没感情的机器。见男人慢条斯理地收拾药瓶和棉签,她快速伸手,拉住他的手指。
她的手小,两人又有高度差,小小的手指只圈住了他的大拇指。
周逸哲停下,低眼看抓他的手,抓得不紧,像在撒娇。他转动眼眸,视线定格在她脸上。
光浅浅照着,她坐在那,嘴角边渐渐浮现出一对小梨涡。
“周逸哲。”
“我们接吻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