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但猪群到底还是将沈东烟吓了一跳,惊的他久不回神。
“这些猪什么来头?”被宽大的身躯挡在身前,却还是忍不住偷看在田地里的猪群。奇怪的是,猪群似乎也有纪律,与上次的一团完全不同,今天的猪群是一个方阵,似乎有人无形中把它们捆绑。径直走向田地,在沈东烟的注视下,一屁股坐在鸡蛋上。
等等……
鸡?
沈东烟怀疑自己眼花了:“它们在压你的蛋!”
徐终顺着他手指望去:“孵蛋啊,到点了,很正常。”
孵蛋?猪?猪给鸡孵蛋?疯了吗?
“你没见过?”徐终感受到搀扶的重量越来越大,似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猪为什么会给鸡孵蛋?它没有自己的蛋吗?”
猪怎么会有自己的蛋,猪是生崽子。
那它也不能抢别人蛋孵啊!
这就是它的蛋啊……
沈东烟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徐终对这个“外地人”养足了耐心,猪跟鸡□□后有一半的概率是猪生,一半的概率是鸡生。但不论是鸡还是猪,生下来的蛋都是猪孵,鸡只要去找下一个□□对象即可。
“哪有这样的道理?!”沈东烟像炸了毛的攻击,身上爬满鸡皮疙瘩像爬山虎似的,一阵不适。
怎么没有?就像人,生下来的娃娃不大都妈妈带?葛大叔叼着烟斗经过,大摇大摆的脚步显得格外健硕。看着徐终直笑,眼尾的皱纹都在作揖。
“那!那!那!”沈东烟被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也只能咽下恶心喃喃自语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只是头却越来越晕,眼前一阵模糊,像泼白漆似的越来越看不清。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不断的被摇晃又摇晃,沈东烟拼劲全力睁开眼,只看见林倩的脸在眼前。她的眉毛紧皱着,红润的嘴唇紧抿着,眼尾被皱眉眯眼带出一条纹路,纹路上仿佛印了一行字:真是废物。
沈东烟忙不迭坐起来:“林……林倩?”
林倩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嗯?”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慌忙低下头检查,看着自己的健全的左手发呆,足足十几秒,随即一阵尖叫欢呼。
沈东烟跳了起来,捂住自己的左手:“梦!就说是梦!”
林倩看着他活跃如三五岁孩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又回归平静。不等沈东烟激动一会儿,林倩不耐的声音就将他打断:“你非要跟来,又不声不响跑来草堆睡觉,耽误我们时间找你!如果不想来就回去!不要影响工作!”
女人看着沈东烟的眉宇间都是戾气。
林倩,今年26,优秀应届毕业生,沈东烟直系下属,干了三年,一手提拔上来。按理说是恩师和学生的关系,不该这样倒反天罡的不和睦,偏偏沈东烟喜欢这个直肠子的姑娘。
林倩的样貌说不上太惊艳,是细水流长的美艳。这圆脸像块玉,亮晶晶,狐狸眼,眼球像颗玻璃珠,搭配上的却是与87版红楼梦里林黛玉一样的眉毛,五官不协调的横生出协调的美来。
只一眼,沈东烟透过那双眼想起了柳叶湖里的风月,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是沈东烟的暗恋对象,现在已经是追求对象了。沈东烟下意识给她道歉,一个晃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清清嗓子伸手指挥现场:“采访结束了吗?那大家收拾收拾,今晚我请客!醉玉管见!”
一阵欢呼声传来。
林倩将器材背在身上:“我就不去了,想回去睡觉了。”
沈东烟忙拦住她,自己肩膀“死而复生”的日子,即使是梦而已,但他还是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庆祝。
“这么早睡?”
不用沈东烟绞尽脑汁,身边林倩的同事一拥而上,开始煽动林倩一同去。位高权重果真是好啊,自有玲珑心出力。
林倩最后果真一道去了,要感谢她关系最好的同事。那是个性格脾气最好的姑娘,只是总被人叫“绿豆眼”,因为眼睛太小了。同事看见那些关于小眼睛的笑话都会半玩笑的给她看。沈东烟不记得每个下属的名字,他只记得有出息的,因此他只知道她的眼睛像绿豆。
只是,沈东烟今天忽然发现,她的亮晶晶的,像个小冰球,骨碌碌的,半点不参假的望着你,将你看进西边去。
林倩勉为其难点了点头时,小冰球突然看向自己,那双通透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全是笑意,仿佛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沈东烟竟从一阵笑里感受到喷涌而出幸福。
沈东烟忽的想起阿婆。
“你叫什么名字?”沈东烟问。
小冰球愣住,她觉得今天是最幸福的一天,不仅帮了有情人的忙,上司还询问自己的名字。
有人愣住就有人清醒:“绿豆!你叫她绿豆就好了!”说完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只是太过寂静无人接话后又自讨没趣的默默鼻子,暗骂这群人都开不得玩笑,活跃气氛都不会,真是呆瓜。
“我叫钱冰!您叫我小钱就好!”小冰球早已涨红了脸,两只手交握,食指拧在一起像两只勾子。
“小冰,今天你点菜吧。”
再也没人敢叫她绿豆眼了,沈东烟确信。
小冰球更是肉眼可见的幸福的快要晕过去,她本已默认那个爱开玩笑的同事说的话,绿豆就绿豆吧!上司认得她就好,偏偏上司问了她的名字!从此她再也不是在公司里无名无姓的人了!
林倩站在一米外看着这一幕,视线跟随着沈东烟一起转身。难得的,她在心里夸了夸沈东烟,与冷酷的“潜规则高手”的形象有所出入,或许沈东烟也是个多面的人物。与钱冰手牵手庆祝的时候,林倩还想着沈东烟的侧脸。
醉玉管作为全南城中心的建筑,浑身通体晶莹,外看不见内,内里将外面看的一清二楚。拢共一百层,最高层俯瞰南城最璀璨的区域。欣喜过后的落寞悄无声息袭来,沈东烟看着街道灯光浑圆闪亮成一个个小点,连成一成片,组织着城市的血脉。徐终的脸忽然映射在玻璃上。那张陌生的俊脸开始东张西望,最后定定看着自己,咧嘴一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个奇怪的梦,沈东烟如是想。
想着想着,徐终的脸就逐渐飘远,沈东烟想起自己的过去。十岁从孤儿院被领养入沈家。那个英俊笔挺的男人,西装无褶皱,皮鞋油光发亮,比沈东烟过十几岁生日孤儿院院长送的新鞋都干净。在沈东烟的眼里,那双鞋似乎是流光溢彩的。十八岁拿到本科学位证书的沈东烟才知道,流光溢彩是另一个干瘦的男人蹲在地上用工具搓出来的。
沈东烟看着干瘦的男人缩成一团,两眼凑鞋子极近,第一次享受到这样待遇的沈东烟有些局促,畏惧男人闻到自己鞋里的味道。但他没闻到,不过就算闻到了他也会佯装这双鞋是玫瑰花味的罢。
搓鞋的男人极认真,一刻不停,瞳孔向中靠,映射出沈东烟第一双高定皮鞋。额角的汗珠有时会打架,沈东烟抽纸送到他手边,男人却像是触电般。沈东烟看的很清楚,他先是将手再裤脚上擦了擦,又在大腿处摸了摸,随后是口袋外侧。“三遍捣”后双手平摊,沈东烟找了许多角度才将纸巾平稳的放在他的双手上。这实在太奇怪,于是后来他的汗水无论如何飞旋,他都不再看。
可是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他与鞋匠聊起天来。
“叔儿,你们家儿子现在多大?跟我同年吧我记得。”沈东烟想起那个当年比自己高一头,肱二头肌像两个锤子,嘴里总是叼着包辣条的男孩儿。
鞋匠终于抬起他一直没抬起的头,虽然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却显得比刚才有活力了千百倍。
“考上大学啦!他可是我们村儿第一个正儿八经大学生儿嘞!七大姑八大姨都上门给我们庆祝!”
“真有出息!”沈东烟由衷的感叹,要知道鞋匠儿子从小就有好口才,那时鞋匠有时候带着儿子一起来,沈东烟的笔和橡皮就保不住。
“哪能跟您比呀!您才是真有出息,他说到底就是鞋匠儿子,没啥的,您别跟他计较!”鞋匠又与皮鞋眼对眼鼻对鼻,汗殷殷的冒得更多了。
沈东烟想说自己没那么小气,从小家里没人看重他,无人作伴的沈东烟其实已经把鞋匠的儿子但做朋友。但鞋匠的汗越冒越多,他怕自己想给他递纸,索性往窗外看。
鞋匠弓着背。手动作时背上的骨头偶尔传来动静,沈东烟总觉得他骨头马上要断裂了,像是窗户外面的梧桐树在斑驳脱皮那般,于是沈东烟又出神。开始幻想梧桐树叶其实是一颗梧桐树精,在这家里潜伏,寻找一个听话的孩子,等到通过它的测试再带他离开这个境地。这样的幻想是常有的事,写不会做的题,听一家之主讲述家族兴衰史,被弟兄姐妹嗤笑凌辱时,他都将自己放空幻想那个梧桐精,这样足够他打发一下午的时间。
直到感受到干瘪的手掌轻轻托起自己的脚掌,像是将宝物放进保险箱那般慎重的放进皮鞋。沈东烟的眉头都快松不开。
那时的沈东烟不自觉地想,他难道是襁褓中的婴儿吗?这样他还能通过梧桐精的测试吗?
梧桐梧桐你可要明鉴啊!这不是他所愿啊!也不知是梧桐没听见或者是不原谅,总之沈东烟一直没离开那个境地。
现在的沈东烟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梧桐精的测试已经许久困扰不到他了。
“发什么呆?”女声恰到好处将他从苦难中叫醒,是林倩。
林倩的脸如雾见雪莲迎进眼底,沈东烟的蹙起的眉松散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阿冰已经点了菜,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已没了兴致,空虚的后劲侵吞了神志,示意他们自便。
“你们看着来,不用管他。”林倩声音不高不低。
几个围在一起的男人交换眼神,像埋伏在垃圾堆边上的流浪狗,眼神掉在地上就能起火星子,最左边的干瘦男人站起身,像硬纸板站起来了:“还是我们林大小姐有魄力!问什么!咱们不早是林倩说了算吗!”围在一起的男人跟着一起笑,笑声尖锐又干涩,像不锈钢围栏底座上下滑动的难听声响。
林倩皱眉时,声音更难听了,活像利嘴的狼啃食围栏。
沈东烟看着那帮人起哄的嘴脸,又想起葛大叔,忽然间只觉得烦躁:“能吃吃,不能吃滚蛋!”
沈东烟第一次发火,包厢成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除了上菜的人推门而入时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之外再没有声音。
上好的鲍鱼咀嚼后滑入肠胃,润滑的口感有些细密的抚慰着沈东烟的心气,像阿婆做的红烧茄面。夹起一口茄子,再塞进一口面,温热的触感大肆侵袭着口腔,有烛火在冰块下缓缓摇晃,一点一点流入肠胃。那滋味,果真是香极了。
想阿婆了。
那却只是个梦罢。
沈东烟认为那只是个梦的心开始动摇了。他有些想回去吃那口面。放下碗筷,他询问左边的人:“你吃过红烧茄面吗?”
那人挺直脊背,耳朵立起,碗筷放下发出清脆响声,一溜烟就没了影。其他人恍若未闻,继续与自己手里的海鲜作斗争。看着被所有人无视的鹅肝,沈东烟几次欲张口,最后咽了下去。
阿婆说过,不教旁人认得他们五年内不会用到的东西,也是种尊重,因为你不会晓得,这个五年会不会延续下去,如果会,这将是人家一生的禁锢。
看着自己的下属,沈东烟思索着未来五年,他们会用的到吗?认真思考了片刻,沈东烟暗骂自己有病,只是鹅肝而已。
“这是鹅肝,你们可以尝尝。”沈东烟指着自己盘里的食物,示意他们都看看自己的盘子。
众人恍然大悟般,一个小姑娘涨红了脸,她边上的男人放下了筷子,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憨笑:“我还以为这是调料呢!”
“嗨哟,我就说怎么一股肉味儿呢!”
沈东烟看着近一半低下头快钻进盘子里的脑袋。
可这不就只是个鹅肝吗?
思索间,阿婆突然出现,在沈东烟脑袋上就是一下,骂他真是不干人事儿。再一看,阿婆又不见了。
这饭真是吃不下去了,沈东烟轻叹一口气借由离开,包厢门关上的一刻,仿佛万物复苏,人烟味儿快将包厢门压倒。
沈东烟出了大门往北走就是南城的碎花江,他有些闷,熟悉的不归属感时隔十年再袭来,这次的沈东烟却没有了十八岁的意气风发,对着江大喊要走到市中心去。这条路他走了十年,现在的他就在市中心,可现在的他又要走到哪去?
半面江影半面雾,烧年不复少年暮。
沈东烟的脸一半被裹挟进风里一半被烧进岁月里,和他的梦想一样被燃烧殆尽。现在的他没有目标,有一个喜欢的人,却没有十足的热情,他的喜欢似乎也到喜欢而已。日复一日。
拾起一颗石子,湖面起小小的波澜。一颗颗石子在黑夜里进了碎花江,无人知□□澜越起越高,似乎开始旋转,像是龙卷风,沈东烟看见一把藤椅,一双碎花鞋,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把豆角,一边掰一遍笑骂。水波起的太快了,连老太太的皱纹都看不清了。
“阿婆。”沈东烟喃喃。
…………
跑出包厢的人推开门:“总监!没有红烧牛肉面!我买了泡面你看行不行?”
“总监早走了!”
那人挠挠头:“他自己出去吃了?”
“少管有钱人的事儿!”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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