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地这个事儿，说起来挺简单，可教室那么大，几十张桌子椅子往地上一摆，到处都是卫生死角。
更让苑无双崩溃的是，这地不知道多久没有被认真打扫过了，黄色的拖把下地滚了两遭，直接变成了黑色的，还得不停洗拖把。
苑无双忍着恶心做完清洁，眼看着没什么时间了，只能急匆匆去食堂随便对付两口，又叮呤咣啷跑去上竞赛课。
“作业也没写完，今天又得挑灯夜战了。”
她叹了口气，搬出一本跟砖头差不多厚的书，“咚”一声放在桌上。
随着书页的翻动，天边的夕阳坠入群山，夜色悄然降临。
“咔嗒。”
笔帽合上，苑无双从作业里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从教学楼里出来，还要穿过操场，绕过行政大楼和综合大楼，才能走出校门。
走到室外，苑无双拢了拢衣襟，双手抱臂，尽量挡住入夜后的湿气。
路边的东京樱花开了满树，月光淡淡，轻轻柔柔洒下一层薄纱，笼罩在一树纯白的花上。
苑无双自树下走过，夜风拂来，枝条轻轻一颤，便是一阵樱花雨，花瓣纷纷然飘落到苑无双肩上。
她探出手，接住一瓣，才发现这花瓣并不是完全的白，接近花蕊的地方，由纯白转为一种极浅、极淡的粉，稍稍离得远些，便看不真切。
花瓣零落在地，苑无双不忍心践踏，绕道从另一边走。
“呜……呜呜……”
风中裹挟着似有似无的幽咽声，像春夜里野猫的嚎叫，让人听了汗毛倒立。苑无双立刻定在原地，赏景的心思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第一反应是附近有人在哭，于是屏气凝神，仔细辨认哭声的方向。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她才发现树后靠着一个人，正一阵一阵地抽泣，她试探着走上前，开口尽量保持嗓音温柔：“同学，你没事吧？”
树后的人一转头，就看见一个黑影披散着头发站在身后，脚一软，全身如同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又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他颤抖着手强行撑起身，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啊！有鬼啊！！”
“哎——”苑无双赶紧打开了手机电筒，三两步追了上去，“什么鬼啊，你别跑了，我是活人！”
那人根本无心听苑无双说了什么，只咬着牙闷头往前跑，跑到行政大楼前，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猛地一卸力，径直朝前扑去。
“哎唷，疼死我了……”
“大哥，我说了让你不用跑来着，学校里面哪来的鬼啊！”
苑无双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脸无奈抱臂看着他。
在行政大楼一楼的灯光下，苑无双才终于看清，这是一个胖胖的男生，脸上有些痘坑，戴着一副呆板的眼镜，度数很高。
他艰难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瘸一拐走了两步，有些局促。见苑无双递了张纸过来，他犹豫了片刻后才接，囫囵擦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
“怎么哭成这样？”苑无双开门见山，又指着他的腿问，“摔到哪里没？”
男生一个劲儿摇头，声音还带着哭腔：“没事，我没事……”
“噢，没事就好……诶？”
苑无双正打算走，忽然眼尖地发现，男生手臂上有大片的淤青和擦伤。
她皱眉，刚刚摔那两下没这么惨裂吧，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你这不是摔伤吧？”
男生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捂住伤口，转身就要离开，吓得苑无双立刻伸手拦住他，不敢放他走。
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家长来学校一调监控，发现出事前他被自己吓得连摔两跤，就算这些伤口都不是她造成的，恐怕也得全部算在她头上。
保险起见，她主动出击，带男生去了医院。
深夜，急诊室。
医生检查后摘下听诊器，让男生在里面把衣服穿好，自己则走出急诊室，跟坐等结果的苑无双说：“都是些外伤，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开点药内服外敷就行。只不过，他受伤的地方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打的。”
“啊？”
“只是我个人的一个推断，也不一定真是这样，待会儿他出来你可以自己问问。”
“好，谢谢医生。”
震惊之余，苑无双心里竟有一丝庆幸，还好这些伤不是她导致的，不然她刚到手的钱还没有焐热，就得赔出去，这点钱估计还不够。
但她察觉到后，又暗暗自省，觉得自己并不该产生这样的心态。
她向来对自己的道德素质要求很高，只要人不犯她，她就会对每个人都心怀善意。
男生从病房里缓步挪出来，垂着头，期期艾艾道：“同学，谢谢你。”
苑无双无甚所谓地摆摆手：“嗨，举手之劳。”
医院里的人寥寥无几，两人去取药窗口拿药，边走边聊。
“医生说你的伤都是外伤，不用太担心，但你这……怎么弄的？”苑无双斟酌好措辞，让自己的问题尽可能平和一点。
男生双手捏着衣角反复揉搓，嗫嚅了半天，才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你、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柯芮吗？”
苑无双一挑眉，心想这不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吗？
她了然：“噢，她呀，那我可太知道了，你这伤都是她打的？”
“是……等等！”男生猛地抬头，语气激动，“这么说、这么说你认识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苑无双想了想，说：“之前应该是她单方面讨厌我，不过自从我往她嘴里塞了一只蜘蛛后，应该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吧？”
刚刚还在害怕苑无双和柯芮是一伙的，这下听到苑无双直接跟柯芮杠上了，男生双眼圆瞪，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敢跟她对着干？你不要命了？”
“哈？”苑无双嘴张得比男生还大，“至于么，有这么严重？”
见苑无双不信，男生一股脑把柯芮在学校的所作所为抖了个干净，苑无双这才知道，柯芮的恶行可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用蜘蛛吓人对于柯芮来说都是小儿科，造谣、侮辱才她的惯用手段。一旦有人敢反抗，下场就像这个男生一样，随时会被柯芮叫来一群人围堵住，殴打一顿。
学校里被她打过的学生有十几个，受到过其他霸凌行为的学生更是多到数不过来。她仗着家里有钱，自己又是未成年人，打起人来毫不手软。有一次她下手太重，挨打的女生差点进了重症监护室。
除了光明正大打人外，她还有不少阴招。
高一上期某次晚自习结束，十四班的叶繁因为作业没写完，晚放学半小时补作业。她回家前去了趟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突然有人往她所在的厕所隔间里，倒了两盆混着洗衣液的脏水，叶繁着急起身，不小心踩到了洗衣液，失足滑倒，直接摔成了脾脏破裂。
“不是……”苑无双气极反笑，“没人报警？这么严重的案件，就任由她逍遥法外？”
“报了啊，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我们手上没有证据！她专挑没有监控的地方打人，很难取证，而且就算不小心被监控拍到，她不还有个当副校长的叔叔吗……”
苑无双：“伤情鉴定呢？就算没有监控视频，人证也没有？”
“她们家有钱有势，动动手指就给她摆平了，可我们都是普通家庭，能怎么办……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压死我们！”
“被她霸凌过的好多人都得了抑郁症，被学校威胁退学了。我是根本没敢闹，才能继续上学……不过我之前也被警告了，要不是、要不是今天被你看到，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男生脸涨得通红，话里的哭腔越来越重：“我、我三天两头就要被她打一次，从来没人问过我的伤，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真的太谢谢你了，呜呜呜……”
耳边又响起呜咽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苑无双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神经被这哭声刺得突突直跳。
她并没有意料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如果还按照之前的打算，等柯芮主动找上门再还击，她恐怕也会像曾经的那些受害者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不，她万万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提前行动抓住先机……
拿完药走出医院，苑无双准备打车回家，正好男生家也在附近，两人就上了同一辆车。
司机手中的烟还剩一小半，见客人上了车，他猛地吸上一大口，摁灭了烟头，启动车疾驰而去。
苑无双心里还有一些事，必须找男生弄明白，她没法正面问，就只能旁敲侧击：“你们的事情都有谁知道？影响范围有多大？”
“啊？”男生不明白苑无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有的学生出事之后确实闹过几次，虽然最后都被压了下来，但学校里老师和学生们基本都知道。之前有人把事件曝光到网上，想借助舆论压力把事情闹大，但证据还没上热搜就被全网删除了……”
男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但苑无双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既然受害者闹过好几次，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那么有极大可能，周清盏也知道。
苑无双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非要去弄清楚周清盏的态度。
明明无论周清盏立场如何，态度如何，都不能成为她反抗霸凌的阻碍，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去想。
“你有其他受害者的联系方式吗？”
男生点头如捣蒜：“有啊，我有好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叶繁还是我隔壁班的同学……不过她早就休学了，听说只能在家里躺着，很少出门。”
苑无双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方便的话，可以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男生又瞬间戒备起来，抱紧书包，后背死死抵住车门：“你要干什么？”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防备苑无双了，不难想象柯芮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心理创伤。
“告到中央！”苑无双笑得无奈，“我要告到中央行了吧？”
想起那张被逮住的猴子大喊“告到中央”的表情包，苑无双忍不住笑了，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
“这、这能行么？”男生显然是不太相信，但又想起苑无双正面硬刚柯芮的壮举，心中升起希望，“难道你背后有人？！”
苑无双心想，背后有没有人不知道，反正心里有人民。
她一摆手，故作轻松：“能不能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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