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刚结束，教室里喧闹不堪，班主任蒋虹走进来，屈起指关节，在黑板上“咚咚”敲了两声。
“同学们，我说一下。”
等全班都安静下来，蒋虹再次开口：“今天年级组开会，把期中考试的时间定在了四月中旬……”
“唉……”
“又要考试了……”
班里一片鬼哭狼嚎，瞬间掩盖了蒋虹的声音，她拍了拍手，重新整顿了纪律，又说：“好了好了！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现在哭什么，考试完了有你们哭的。”
“噗——”坐在下面奋笔疾书的苑无双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家好好复习，如果这次我们班的成绩在四个培优班里占前二，期中过后我带大家去野营。”
听到野营两个字，不绝如缕的嚎叫声瞬间消失，被一片欢呼声取代。
一中一个年级总共有二十个班，但四个培优班并不是前一、二、三、四班。当年，现任校长就任后，觉得培优班数量太少，就把三个培优班增加到了四个，由于一中的建校年份是1927，所以就定了一、二、七、九这四个班为培优班。
本来，按照柳如烟的成绩，进个吊车尾的普通班都够呛，不知道贺霞塞了多大一笔钱，才硬生生把她插进来。
“野营？太好了！自从开学过后我没放过一天假，这一个月吃饭学习没运动，都胖七斤了！”颜祺隔着衣服掐了把自己的腰，果然掐出一圈肉来，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蔫蔫地趴在桌上。
苑无双对于体重两个字有些敏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她之前并没有注意过颜祺的身材，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打羽毛球的时候健步如飞。
苑无双仔细一看，只觉得颜祺不胖不瘦，四肢肌肉线条比较明显，是很健康的体型。她正想安慰颜祺两句，却听见颜祺的同桌冯博凯说：“颜祺，你有多高？”
“一米六出头，怎么了？”
“没什么。”冯博凯摇摇头，又问，“那你有多重？”
颜祺顿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
冯博凯耸耸肩：“没有啊，我就随便问问。”
“哦，我一百……”
“一百多——？！”冯博凯发出无比夸张的叫声，嘶哑的嗓音像用钝刀摩擦生锈的琴弦，眼睛瞪得老大，“一米七的最佳体重才98斤，你一米六居然有110多斤，你是大肥猪吗？！”
此话一出，前排的苑无双和周清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不明白这再正常不过的体重究竟是戳中了冯博凯哪根神经。
注意到苑无双的视线，冯博凯眼神一亮，像找到了标准答案似的，勾起布满胡茬的嘴角，指着苑无双对颜祺大放厥词：“你看看人家柳如烟，这才是标准美女体重，你再不减肥，还有谁愿意找你当女朋友？”
冯博凯他们宿舍早在柳如烟转学的第一天就讨论过她，那大长腿，小蛮腰，绝对是一等一的仙品，最绝的是，她的脸蛋符合绝大多数人对于“白月光”的想象，活脱脱一个冰清玉洁的美人！
冯博凯的眼神飘向苑无双，似乎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异性，对女生的外貌进行了肯定，她就会和小说里写的女角色一样，略带羞涩地感激自己，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事实证明，这些小说只是给他带来了不切实际的自信。苑无双心底酝酿着锦绣文章，转过身去，拿起自己桌上的小镜子，摆在了冯博凯眼前。
冯博凯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他爹的脑残啊！？”苑无双脱口而出，厌恶如同熊熊火焰在眼里翻滚。
突如其来的争吵让周遭一片寂静，附近的几个同学也不聊天了，纷纷往这边看，旁边的周清盏也被吓了一跳。
苑无双此刻腰板挺得笔直，冷脸俯视着怔住的冯博凯，说出的话毫不留情：“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在这儿锐评？在家里呼来喝去习惯了还真当自己是皇帝啊，这爱新觉罗也是让你姓上了？”
“也不知道说话的时候是喉咙和直肠接反了，还是小头控制大头了，人话没听见一句，屎尿屁倒是喷了一地，臭得人发昏。”
“给你镜子就是让你好好看看自己，就你这样的，杀猪匠来了也找不出二斤瘦肉来，丢锅熬猪油起码煮个三天三夜，还有脸说别人？”
苑无双对着冯博凯从头到脚一阵指指点点，从他五天没洗、头屑纷飞的大油头，一路骂到脖子上干巴的黑皴，指甲缝里沉积的黑泥，以及散发着恶臭的、犹如生化武器一样的鞋。
苑无双一连骂了一长串，冯博凯直接被骂傻了，愣是一句都接不上。他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头低得快要埋进裤|裆里，脸红得滴血。
一边的颜祺虽然没挨骂，但也被震得够呛，微张着嘴，一愣一愣的。
柳如烟刚转学到一中时，温温柔柔的，别说骂人了，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她成绩平平，性格平平，唯独外貌超然出尘，很多男生都明里暗里有所表示。曾经，一位男同学向她示好时，用了一句诗来形容她。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1。”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成绩莫名其妙突飞猛进，还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报复柯芮，明明她之前从来不敢反抗……
冯博凯在班上是出了名的“钢铁直男”，爱跟女同学开恶俗玩笑。大家成为同学快一年了，被开玩笑的女生们最多也就告告老师，或者很严肃地告诉他，什么“自己不喜欢被他这样开玩笑”、“开玩笑要对方觉得好笑才行，只有他本人觉得好笑的玩笑其实是冒犯”云云，但冯博凯从来没当一回事，甚至觉得她们生气的样子各有风情。
小学时，他扯着前桌女生的肩带一弹，佯装不懂，询问女生这是什么。女生恼羞成怒，可他说他不懂，她的愤怒便不好发作，否则就是“小肚鸡肠”。
后来，他在课堂上偷看三|级|片被女同桌发现，耳机里的声音不断刺激着他的大脑，同桌眼神躲闪脸颊绯红，于他而言更是双倍的愉悦，令他血脉偾张。
她们情急之下的种种情态可谓是观赏性十足，那么有趣，那么可爱。
他喜欢欣赏她们的愤怒，这些不痛不痒的指责在他眼里和撒娇没什么两样，他不会主动承认这个癖好，当然，他也从不觉得有错。
他们，甚至还有一部分女性，都不觉得这有错。
他们才不会正视女人们的情绪，因为在他们眼里，她们都处在客体位置，处于被凝视的地位，作为社会中的“下位者”而存在。
她们之中，女婴的嚎哭被淹没，少女的愤怒被观赏，中年女性的痛苦被嘲笑，老年女性的痛苦被无视。她们的愤怒，她们的痛苦，被当做花瓶，被当做笑话，唯独没有被当做人类最直接的情绪。
于是，被忽视，被遗忘便成了理所当然。
第一次，这是冯博凯生平第一次，因为两句“戏言”，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得狗血喷头，淋漓尽致。
他想同往常一样欣赏她们的千姿百态，却不曾想，这一次的戏台上，不是春花秋月，红艳凝香，而是刺破他肮脏内心的朔风悍雪，铁马长枪。
“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兀地，教室里爆发出一声大笑，凝固的空气终于恢复了流动。窗边响起几声掌声，方晖迟观望够了，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周清盏身边，眼神却直直看向苑无双：“周清盏，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同桌还挺好玩啊。”
骂完一个又来一个，苑无双机械地转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傻鸟：“骂他没骂你，你心里不爽是吗？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比起冯博凯，方晖迟胜就胜在脸和钱，只能说很符合言情小说男主的经典形象。
不得不承认，方晖迟这张脸确实是能扛能打，而在钱这方面，方家和周家势均力敌，都是B市巨富。
但除此之外，他跟冯博凯在本质上实在没什么区别。
“我？跟他？”
方晖迟的脸皮比冯博凯还厚，那自信就跟他桌上堆的书本战壕一样，防御力拉满。
他反将这话拿来问周清盏：“周清盏，我跟他能一样吗？”
周清盏毫不犹豫地摇头。
“……”苑无双如鲠在喉，原本舌战群雄的气势凭空弱了三分，她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刷题，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有力的痕迹。
可方晖迟却不放过苑无双。
“啪——”手机被扔到苑无双桌上，屏幕上是方晖迟的微信二维码，他抬了抬下巴：“加上，有空一起出去玩。”
方晖迟跟于河不愧是好兄弟，两人命令式的语气简直是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地让人讨厌。
一听见方晖迟说话，苑无双又联想到于河那天颐指气使的嘴脸。
她最近有更重要的事要忙，竟忘了修理他。
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要找个机会补上才好……
苑无双没管他，眼神忍不住往周清盏脸上瞟，果然看见她脸色白了三分，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手里还握着一只钢笔，那笔尖点在纸页上，正不断洇开墨迹。
见苑无双爱答不理的，方晖迟没了耐性，催促道：“诶，加上，听见没？”
“我……”
一句“我他爹的没有微信”卡在苑无双嘴边，她眼神一动，调转了话头。
“嘀——”
苑无双扬起手机：“好了。”
[1] 《沙扬挪拉一首——赠日本女郎》 现代·徐志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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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梅与天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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