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慈是在第二日出宫的。
她知道程尉泽不会真的由她自己出宫，特意喊程尉泽同她一起，他当时伏在桌案前，执笔的停顿，转头看向一身青绿衣裳打扮的她。
他拉她入怀，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她脸上，柔声问道：“阿苑打扮的这么漂亮，准备今日去哪？”
陆念慈手撑她大腿上，脸颊凑近，“阿泽，我头上簪子、步摇都没几个，连花钿都没有，还没开始好好打扮就来找你来了。”
“你看好久了，对眼睛不好。歇一会吧。”
她手指戳他肩膀，“昨天你答应让我出宫玩的，你可不能反悔。”
他眼神饶有意味，捏着她耳后的发丝，在食指缠绕着打圈，有意无意的用手指触碰她耳朵，痒痒的，让她忍不住躲开。
这一躲，两人凑得更近了，她殷红的唇，在他下巴处若即若离。
气氛顿时变得暧昧，陆念慈感受到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头向后移了移，顿了顿，在程尉泽唇上轻轻一吻，接着迅速从他起身，拉着他手道：“阿泽，你陪我出宫玩吧。”
他轻笑一声，又掐了掐她脸颊。
“阿苑去吧，我派人保护你，你只需玩个尽兴。”
“过几日我再陪你出宫玩。或者……”
他含笑继续道；“阿苑是想等我把些折子批完再出宫？”
陆念慈看着小山似的折子堆满桌案，迅速与程尉泽道别，然后转身出门。
北境地形多山脉，处于东越国和西川国以北，在程尉泽未建立北境之时，周边许多个小国家，他们不像东越国和西川国地理条件优越，多是平原，但因此只能被动的作为两国的附属国，东越西川两国连年征战，一会归东越国，一会归西川。
又逢东越国镇守边关的将军贪财，时不时向附属在东陵的小国家索要钱财，因此附属国生活困苦。
程尉泽在短时间内，不但建立北境，吞并东越附属国，还攻占东越不少城池，便是因为这些附属国不愿遭受水生活热般的战争。
中原在六年前有一场罕见的三年大旱，东陵尤为严重。
那时西川来犯，想要趁那场大旱攻下东越，那场战役是由陆征领兵，虽然打退西川，但自此一战，兵力和财力打空了，两国近几年一直在休养。
这也给了后来程尉泽吞噬两国附属国的契机。
北境与东越国土和兵力的差距还是大，上一战北境大获全胜，打下东越多个城池，但未完全平息几个城池内的内乱。
程尉泽现如今正忙着在打下的城池内建立秩序，巩固地位，定是没时间陪她。
刚好让她钻了空子，在宫外会会曲松青，弄清为何父亲能在五年前就知道陆家如今的横祸，偏偏又任由陆家被抄家。
*
陆念慈猜想程尉泽派应当是韩会派几个暗卫悄然跟着，没料到是韩窃风。
“好久不见啊，妹妹。”韩窃风还是一身红衣，语调同样是潇洒不羁，像个情场浪子。
陆念慈回头，同暗香对视一眼，心中叹口气，她本想在宫外联系曲松青，谁料程尉泽拍韩窃风跟着她。
她朝韩窃风笑道：“今日劳烦韩将军了。”
“哎，怎地？几日不见妹妹如此生疏了，这让哥哥很伤心的，叫声韩大哥听听。”韩窃风捂住胸口，一脸夸张。
“不过，妹妹猜错了，今日不是我陪你，是……哎呦，虞舟你个小人你又偷袭我！”韩窃风被一个褐色小球击中，捂着额头对着一棵树叶茂密的树怒吼，丝毫没有方才的风范。
圆滚滚的榛子从韩窃风脑袋上滚下，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陆念慈低头一瞧，是个榛子。
树上的人冷哼一声，显出高挑身形，着藏蓝衣裳，肤色苍白，立在青碧枝叶中，像极了画中神秘又清冷仙子。
自树枝一跃而下，系于腰身银色小哑铃叮当作响，手腕戴着花纹古朴的银饰，上边同样点缀许多小小的铃铛，耳侧两边是冷色彩绳编发，彩绳尾巴上的精巧莲花坠子迎风飘动，也没能中和她周身的一丝冷意。
很有距离感。
像难以逾越的雪山，陆念慈无端联想，她这种距离感不是冷漠，倒像是与生俱来的疏离，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扰了她的心。
看着她，陆念慈忽然对程尉泽这几年的过往有了好奇，一个韩窃风，一个虞舟，他们都不是简单人，都是怎么聚在一起且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不过，程尉泽还是不放心她，竟然安排人来“陪”她。
“陆姑娘，在下虞舟，今日由我伴你出宫。”虞舟略过韩窃风，朝陆念慈微微叩首，她嗓音很清，听不出什么情绪。
“虞舟姐姐不用客气，叫我阿苑就行。”
“姐姐你的发绳好别致，特别是发绳上的坠子很适合你。”
陆念慈微微笑，遇人先夸奖，尤其是要夸奖小细节。
虞舟倒也不推脱，喊了声“阿苑。”。
一旁的韩窃风不满道：“虞舟，你个小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知道了。这句话你说了有八百遍了。”虞舟像是早就习惯，头也不回道。
“本将军脸都被你砸毁容了！”
虞舟神色淡然，“那点力度，对于你的脸皮来说微不足道。”
她淡色的眸子对上陆念慈，道：“我们上路吧。”
“虞舟！你打了我还骂我？没有一丝愧疚吗？”韩窃风问。
前方的人脚步顿也没顿一下，向后扔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抱歉，刚刚手滑了，请你吃。”
大树距离地面几十米，能够用一颗榛子准确的砸在韩窃风脑袋上，任谁都不会相信是手滑。
惊奇的是，她这极致敷衍的一句话瞬间让韩窃风怒气消了下去，他伸手接下荷包，躬身拾起脚边的那颗榛子，在袖子上蹭了蹭，道：“算了，算了，原谅你了。”
陆念慈同虞舟暗香三人乘马车出行。
出了宫门，她迫不及待掀开纱帘。
迎面而来的风吹乱她额前的发丝，她无瑕顾及，只笑着望向车外。
像笼子里放飞的鸟，对笼子外的景象怎么也看不够。
马车沿着官道，路边有树，抬头有阳光，路上有急忙赶路的行人，也有人慢悠悠架着牛车，车架上绑有麻袋，麻袋上坐着一对母子，马车经过，能听到妇人为孩童唱着童谣。
她听得高兴，道了句，：“真好！”
虞舟侧目，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笑，目光穿过窗，落在最最平常的外面，沿着树叶露出的光斑又落在陆念慈面上，豁然开朗。
心中泛起涟漪。
多年前，她从幽暗园中走出，推开沉重的朱门，第一眼看到门外景象，好似是这种眼神。
韩窃风给她夸张地描述过。
那种眼神是欣喜，贪恋。
虞舟目光第一次确切地落在陆念慈身上，她眼睛是杏眼，明亮而灵动，偏生眼角略微长而翘，添了分英气；藕粉衣裳衬得她肤色更白。
头饰有些繁多，珍珠宝石钗，流苏簪，蝴蝶镂空步摇，掩鬓，她发间精雕细琢的头饰个个光彩夺目，但配上她的面容，凭空让人觉得这奢华的头饰正好与她合配，别有风情，美极了。
程尉泽喜欢的难道就是她这副皮囊？
但是，程尉泽要是简单地喜欢漂亮皮囊，那他身边能少？
一旁的暗香注意到虞舟盯着陆念慈的目光，悄悄拉一下身旁陆念慈袖子。
陆念慈回头对上虞舟的目光，展颜一笑，：“虞舟姐姐别见怪，我是太久没出来了，一时有些兴奋。”
可不是么，心惊胆战在程尉泽身边为奴为婢一年，才出来两次。
任谁也扛不住。
虞舟长相清冷，一贯没什么表情，这次却罕见动了一丝丝唇角，：“许久没出门，兴奋是理所当然的。”
这倒是真的，这次出宫，陆家灭门迷雾后的真相，马上就可以解开，她当然兴奋。
“虞舟姐姐我们先去永巷街吧，听说那里应有尽有，是北境最繁华的街道，我想去看看那里的首饰样式。”
昨日暗香说过，她接头地方在永巷街。
虞舟目光落在她繁花似锦的头上，有些诧异。
这头上难道还能再多插几个钗？
马车到了永巷街，陆念慈借口街道行人多，下了马车。
永安巷不愧是号称北境都城内最繁华的街道，热闹非凡。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占据了每一寸可以利用的空间，目光所及糕点铺、药铺、书肆、茶馆……
行人络绎不绝。
陆念慈一个店铺挨着进去。
陆念慈本想趁着人流多的地方，甩开虞舟，但发现虞舟不管人多人少，总是能刚刚好的距离她两步远。
也是，程尉泽怎么可能派一个简单角色来“陪”她。
既如此，那便铤而走险一次。
暗香的接头地是金渊阁。
金渊阁，从外面看，和其余店铺般都是两层小楼，门面上雕刻着精美木雕，外面挂着本店铺的招牌幌，但仔细看会发现金渊阁外面挂的都是实物幌。
尤其是最高处的木板上镶嵌的明珠，巴掌大，日光下泛着荧光。
当真是豪气。
店内很大，一排排精致木架上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首饰，但令人意外的是里面仅有零星客人。
每个客人身旁都有两位身着淡绿色侍女，或小心翼翼的为顾客试戴，或微笑着为顾客介绍，殿内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花香，颇有雅致。
陆念慈几人刚踏入店内有侍女迎来，看出她们是生面孔，便笑着开始介绍店内特色的饰品。
“虞舟姐姐，你看这个。”
陆念慈指着一处道。
顺着她手指，虞舟看到一只点翠金步摇。
簪顶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和一朵含花待放花苞，花芯部分是点翠构成，花朵配以莲叶、镂空的金珠，再以金链子衔接底下的金莲，金莲分三层，依次为小，最下面的是小小的莲花。
整个步摇金色为主，但点翠一深一浅的蓝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整个步摇更上一层楼。
侍女见陆念慈喜欢，手托着托盘凑到她眼前，陆念慈拿起对着镜子在发间比划一番，忽然手指一转，步摇戴在了虞舟发间。
“虞舟姐姐，这个步摇还是更称你。”她挽着虞舟手道。
她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令虞舟微微皱眉。
闻着不属于自己身上的馨香，她抽开被陆念慈拉着的手。
她不习惯与人过于亲近。
另一侧的侍女轻声赞道：“小姐好眼光，这步摇在虞小姐发间既清雅又不失华贵，莲花与虞小姐的风姿，相得益彰。”
虞舟抬头看向镜子，发间的步摇轻轻摇曳。
很美，但是她不习惯佩戴华丽的金饰品。
抬手拿掉，刚放进托盘里，手上忽觉发麻。
“虞舟姐姐，你的手！”陆念慈惊讶道。
她皱眉抬手，却见白皙的手指上迅速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伴随而来的是皮肤瘙痒不止。
从手上延伸至全身。
“首饰有毒，快扔掉！”陆念慈打掉她手中步摇。
她话音刚落，虞舟只觉得眼前一阵黑，身侧人迅速接着她。
彻底失去意识前，耳边是陆念慈大声喊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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