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疾行，扬起黄土。
车内虞舟还在昏迷，当时为了确保能一击得手，陆念慈将袖中蜡丸捏碎，尽数用在虞舟身上了，因此虞舟躺在她腿上，还没清醒的迹象。
暗香小心观察对面陆念慈，她正蹙着眉，神情无悲无喜。
一时之间心里摸不准小姐的情绪，她当初为了让小姐能离开，骗她将军留有曲大人在宫外候着，宫内那位皇帝手段狠绝，北境还没建立的时候，他潜入如今是北境皇宫的安远将军府，杀光府上所有人。
安远将军在边境虽臭名昭著，可，程尉泽当时是将军府的义子，子弑父，实为极端背德，人人谴责；况且当时安远将军救了落难的程尉泽，认为义子，仅仅三月余，就被义子所杀，死状凄惨。
安远将军被杀，大快人心，有人道是程尉泽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但更多人是恐惧，毕竟谁能不恐惧一个冷血到虐杀救命恩人的人呢。
小姐曾经骗他杀她，他又怎能不恨。谁知小姐执意留在宫内，她不想看到小姐失望和伤心的眼神，撒过的慌她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被曲松青不留情面的戳穿的谎言，小姐得知真相，可脸上没有失望和伤心，反而是沉默。这让暗香有些慌张。
“小姐。”暗香担忧地唤道。
陆念慈有些愣神，此时正在回想方才的情景，曲松青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嘲讽，但并没有敌意，他嘴里所得愧疚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她疑惑皱眉想。
在喊了第三声的时候，她方回神，望着暗香担忧的目光，陆念慈以为她是在担忧当日欺骗之事，出声安慰道：“你当时也是听了父亲的命令，为了保护我，让我远离危险，尽快出宫，不怪你。”
“小姐，你……不伤心我骗你说曲大人得知当年真相吗？还有失望宫外没有将军留下的人吗？”甚至曲大人也是因为与将军的条件才派人救她，她还骗小姐宫外有多人在等着小姐。
陆念慈笑了笑，道：“不伤你，也没什么失望的，事情已经发生，总要向前看。”
那夜孤身逃亡之时，她便清楚知道，陆家没人了。来到北境，听暗香说父亲五年前派人在边境蛰伏，她是欣喜的，但心中也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暗香话中的人有假，若父亲真的在边境安排打量人手，只为了在陆家危险之时出手，那陆家就不会只活她一个，况且父亲也并不是会结党营私的人。
这次出宫果真验证了她的猜想，只是她没料到时这般情形，五年前父亲因愧疚派人保护曲松青，曲松青又在陆家灭门后救她。
“暗香，父亲当时派你和采星保护曲松青有说过原因吗？活着当时她问。
“没有，将军当时说以后就跟着曲大人，以后曲大人是我们的主子，要我和采星保护好他，就像保护小姐你一样。”
暗香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当时曲大人伤的很重，在陆家休养了许久才离开。”
“在陆家？”
“对，是在陆家偏远，夫人替他诊治的。”
阿娘在陆府诊治的？
但是她怎么没在陆府见过曲松青？
她依稀知道父亲有个好友，叫宋兆，是父亲战友，但好像自她有记忆时候，就没见过宋兆，从父亲只言片语中知道好像是被贬了，没几年就去世了。
难道是上一辈的恩怨？
“哎。”她叹气，理不清。
“暗香，你跟在他身边五年，你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吗？”
谈及曲松青为人，暗香正色起来，评价颇为高道：“曲大人虽然表面看着刻薄，嗜钱如命，但他是个可靠的人。”
她可没见过说话这么刻薄的好人。
“他今天这么对小姐，是因为为了从宫内救小姐，曲大人花了好些银子打点，加上我和采星一直没消息，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想起采星，暗香低着头，难过说道。
她知道暗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为主而死，但与采星自小在一起的情谊，让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陆念慈垂眸沉默一瞬，她们都知道一直没消息是什么意思。
她扶身拉着暗香的手，望着她说道：“我们回去找她，一直没消息说不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
虞舟幽幽转醒时，马车已经快到宫外。
“虞舟姐姐，你醒了！”
睁眼看到陆念慈欣喜的目光，她坐起身，皱眉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点，口中是又苦又涩的草药味道。
“虞舟姐姐，你还好吗？那里不舒服吗？你昏迷时候，大夫给你诊治了，说是瘾疹，给你服了药，陷害还难受吗？”见她未出声，陆念慈以为是自己药剂用多了，令虞舟身上还痒。
陆念慈自小爱倒腾东西，阿娘的药材也都倒腾着玩，偶然发现将两位草药混合，能令人触及发痒的药物。她小时候在这上面吃过亏，知道有多难受。
身上已经不痒了，但是皮肤麻麻的，红点看着也渗人。
“无事。”虞舟清声道。
瞧见虞舟漂亮的脸上的红点，怕是要半月才能消下，陆念慈拿出帷帽递给虞舟，歉意道：“对不起。虞舟姐姐，这帷帽你稍会可以带上。”
“嗯。”见陆念慈执意要给她，虞舟没有拒绝。
顶着一身红疹，确实不大好看。
“那我给姐姐戴上。”陆念慈利落的带好，虞舟气质清冷，带上帷帽更添一分仙气。
此时马车停下，她提议陪她找太医瞧一瞧身上的红疹，虞舟淡然拒绝。
陆念慈心中压着事，便没有再劝。
与虞舟互相道别后，沿着青砖石路回了承明殿。
推门进入，就见程尉泽孤身坐在哪，眉眼清俊，眼睛望着门，似乎等了许久。
见是陆念慈，他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轻声唤，“阿苑。”
他的阿苑很乖，回来了。
他愿意相信阿苑，同意她出宫，但她真的出宫时，他心里是不安的。
他在赌，赌阿苑不会离开，这次，他赌对了。
陆念慈小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说了在金渊阁发生的事。他歪头含笑看着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听到虞舟起疹子昏迷时，眸子微动，笑意淡了。
“阿苑可不适？”
“我没事，就是虞舟姐姐，她碰那步摇，一下子起了好多红疹，还昏倒了。幸而大夫来的快，诊断出是瘾疹，服了药丸，便没再起了。”
“方才我劝虞舟姐姐找太医诊治，她说无碍不肯去。”
她垂眸，语气自责：“我不知道步摇上面的羽毛会令虞舟姐姐起红疹，那步摇还是我给她戴上的，真是害了她。”
“虞舟姐姐那般美，那步摇真可恶，不但害了虞舟姐姐，还让我和暗香下了一跳。”
她不说，程尉泽也会问虞舟，不如她开口，把自己摘出去。
程尉泽轻抚她后背，安抚道：“阿苑不必忧心，我派太医给她送药。”
他不喜她的关注旁人，于是开口问：“阿苑今天逛得开心吗？”
“除了虞舟姐姐起疹子这件事之外，都很开心，我们去了书肆，糕点铺子，衣料店，等等好多好多地方。”她兴致盎然地说着，他静静地听着。
“阿泽，你猜猜我今日都买了些什么？”她对上他眼眸，笑着问。
他薄唇轻抿，佯装思考后，说了几样她平日的爱好：“话本，糕点，胭脂水粉，首饰……”
“再猜猜。”她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阿苑是不是也给我买了东西？”看着她表情，他好笑的问。
“对！”
“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我给你拿去。”她一脸邀功，转身从外面搬进来一堆东西。
东西太多，她拿不稳，脚下有些摇摇晃晃。他快步走进，结果她手中的盒子。
程尉泽没想到东西这么多。
他偏冷的声线中带着不敢置信，问道：“这是给我的？”
“我看到东西，觉得你喜欢就都给你买了。那永巷街的店铺太会做生意了，每个店铺都给送到马上，一步留神就买了这么多。”她看着地上一对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
程尉泽直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弥漫，带着暖意直流心脏。
他长臂一展，将陆念慈抱紧怀中，嗓音清透，带着似柔情，似贪恋的语调：“谢谢阿苑。”
他的阿苑这么好，他又怎能不贪心呢。
他永生永世不会放手，绝不会再让人将她诱走。
若是有人在此时进来，一定会看到他此时以绝对性的方式禁锢着怀里的人，眼底有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陆念慈一愣，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让程尉泽认为她爱他，但见他这么大的反应，心里生出一股她也说不清的感觉。
他抱得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陆念慈被有些不舒服，“阿泽？”
下一瞬，怀抱松了些许，但依旧紧抱着她。
良久，他道：“阿苑，许久没人送我礼物了，我是……太开心了。”
他鲜少露出这种情绪，像是在黑夜中受伤的独行者，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房间，此时恰好黑夜褪去，黎明破晓，温热的日光照在身上，暖了身体，同时也照出了身上伤口的脆弱。
陆念慈抬手回抱着他，他身上的冷香熏得她面上发烫，鼻子在他锁骨处蹭了两下。
“那我以后经常送你礼物好了。”她笑吟吟的承诺。
“好。”他沉声应着，眸光是偏执的黑。
“阿泽，我们一起拆开看看。”她察觉到他情绪有起伏，柔声轻唤他。
见他卸了力，她拉着他的手坐下，将一个木盒子推在他面前：“先拆这个。”
程尉泽依言拉开木盒，露出里面香甜糕点，形似芙蓉花，糕体洁白细腻，上面淋有桂花蜜，盒子打开后，桂花香甜的味道散出。
“我看你喜好甜食，给你带了一盒。”
“铺子里的伙计拍着胸脯说，这芙蓉桂花糕是店里的招牌，甜而不腻，绝顶的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唬我的。”
说着她捻出一块，咬了一小口，然后像淘到宝般递到他唇边：“很好吃，店里的伙计没骗我，阿泽，你尝尝。”
程尉泽没有去看糕点，而是直勾勾望着她，启唇咬下带有齿痕那边糕点。
不知有意无意，他温热的唇瓣落在她指尖，柔软而温热，令她指尖一颤。
“好吃。”他眸色温润，舔了舔唇瓣，道，似是说糕点好吃，也似在说带有她齿痕的糕点好吃。
程尉泽生的本就俊美，面如美玉，不似清冷，又是眉目含情，活像话本里摄人精魄的男妖精。
想要将她吃掉。
虽是她故意将吃了一口的糕点递给她，但在他**裸的目光下，她竟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你多吃些，这一盒都是买给你的。”她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阿苑，喂我。”他含笑道。
陆念慈只能将手中的糕点往他唇边凑了凑。
他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咬下，每咬一下，唇瓣都不可避免的抿上她的手指，一下一下，不像是吃糕点，像在吃她的手指。
一块糕点吃完，陆念慈发觉指尖发麻，自己耳根也隐隐发烫。
陆念慈知道他在引诱自己，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香炉里袅袅熏香飘逸，窗外清风拂过，吹散了香雾。
半晌，她眼睫轻眨，又拿来一个锦盒，示意程尉泽拆。
程尉泽垂眸拆开，是一件泛着光泽的月牙白锦缎。
“这匹布料做成衣服，一定很好看，也称你。”
她拿一个，他拆一个，有腰带，折扇，香囊，束发冠……
所有礼物都拆完时候，桌子上都已堆得满满当当。
程尉泽细细望着桌上每个物件，只觉得的心口处也被她塞得满满的。
阿苑，她出宫……是有在想着他。
他将桌上的一个一个物件小心的放进盒子里，如获珍宝。
“阿泽，我还有个东西没给你。”
陆念慈双手握着，送到他眼前，缓缓松开手。
一个温润白玉呈现在他面前。
看清他手中物件，程尉泽一怔。
是一个双鱼玉佩，与那个曾经未送出去救摔碎的玉佩很相似，那个玉佩是他一刀一刀雕刻的，没能送到她手中。
现在，她送给他一个相似的玉佩。
陆念慈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以为他不喜欢，手下意识缩回，“我看这个很像那个被我碎裂的玉佩，便想赔给你一个。如果不喜欢，那算了。”
难道真的是某一个程尉泽在乎的女子送的？
陆念慈有些不确定的想。
手腕一紧，程尉泽攥着她的手腕，拿走她手心的玉佩。
“我喜欢，很喜欢。”
“嗯？”她有些惊讶抬眼。
“那双鱼玉佩，是我准备送你的，只是没来得及。”他讲起那个玉佩，语气中有遗憾。
随后对上她的眼，笑道：“这个很好，我很喜欢。”
说罢他将玉佩系在腰间。
原来的那个是要送给她的？陆念慈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程家被抄家那天他逃走见自己，莫不是想要将玉佩送给自己？
“你那天……是为了将玉佩送给我？”踌躇片刻，她问。
他知道她所说的哪一天，道：“是，也不是。”
“我想在死前再看你一眼。顺便将玉佩赠与你。”他也有私心，他想在死后陆念慈能记得自己，他怕她忘记他，所以想将玉佩给她，在她余生的日子里哪怕只是在看到玉佩能想起他，也足以。
陆念慈心头一震，他冒死想要见她一面，结果换来的是捅入心口的剑。
难怪他恨自己。
“对不起。”
“无妨。”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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