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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鄣烟尘

注1:乌程县,今浙江湖州。

注2:孙皓字元宗,吴大帝孙权之孙,废太子孙和之子。

建兴二年十一月十八,废太子、南阳王孙和遭建业遣使逼杀于芜湖,其妻张佳桐于同日自杀身亡。十日后,护送南阳王遗孤前往新都的仆人在芜湖城附近的江面捞起一个三岁的女娃娃。仆人自称姓苏,救下的小姑娘被她起名谢苒。

五年后。会稽郡乌程县(注1)。

乌程侯府人口简单,府邸也不大,主人们居住在向阳的正院,何老夫人,四位公子以及小姐孙宁挤住着四间瓦房,下人们则被安顿在正院西侧破旧阴暗的排屋中。

每每提起侯府捉襟见肘的近况,人小鬼大的阿苒就忍不住噘嘴:“满县城瞧瞧去,稍有些家底的,哪家不比咱们家住的强些。”

原本他们一家在乡下呆的好好的,谁知上个月村里突然来了几个人,不由分说令他们全家从陈家浜搬来乌程县城居住。到了地方一看,官府拨给的居屋不仅位置偏僻,而且破旧不堪,举目望去,屋角各处荒草丛生一片泥泞,比乡下的牛棚尚且不如。

听得这句,日头底下大汗淋漓劈着柴禾的中年女人直起身子,手肘擦了擦额头晶亮汗珠,叫住她:“小姑娘家家,啰里吧嗦跟个村妇似的,君侯和老夫人都没发话,你倒成日介的愤愤不平,不知道的以为官府扣的是你的俸禄。”

师父老人家不出门不晓得市面上肉价有多贵。须知为了大哥哥面子好看,如今家里种不得菜养不得鸡,官府又不发铜钱,每日只出不进,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揭不开锅了。大冬天的,一家十来口喝西北风呐?谢苒心里憋着一大通话不敢说,只得扁扁嘴:“晓得啦,师父。”

中年女人叉着腰仔细瞧了瞧自己别别扭扭做着家务的小徒弟,嘴里发出“嗬”的一声,扭身继续干活去了。

阿苒的师父苏修西今年三十岁左右,早年间把谢苒从水中救起并一手将她抚养长大,一直没有成亲,大约是因为少了半只耳朵两根手指的缘故。在谢苒看来,师父的这些缺陷丝毫无损她在她心目中高大的形象。她的师父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诗》有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嘛。

冬日暖阳下,晾晒萝卜干的活计方做到一半,阿苒已经困的不行了,迷蒙着两个眼珠子,强撑着继续翻动簸箩上的白色薄片,生怕给院子另一头的人瞧了笑话去。

她可生师父的气呢!

她发困,是因为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帮厨。从前家里有个何叔叔掌勺做厨子,去年除夕何叔叔和师父生了争执,两人吵了一架,何叔叔便离开了。春天的时候,何老夫人雇了村里一个叫龚月的妇人给全家人烧饭,来到县城后,这位龚婶再三向何老夫人述说新庖厨的灶头如何如何小,每日准备将近十个人的饭食实在忙不过来。于是师父自作主张把阿苒推去帮忙,做些洗菜打扫的杂活。

谢苒年幼贪睡,早上尤其起不来床,偷偷的一连哭了三、四天权作消极抵抗,哭得眼都肿了,师父也没多看她一眼。这段时间,师父成日关在房间抄抄写写,谢苒借口送茶水进去瞧过,看见封好的文书小山一般堆满了墙角,桌上摊着一大张纸,上头画着好些曲里拐弯的图画。总之,自从搬来县城,谢苒感觉师父对全家越来越不上心了。

从前师父不是这样的。前些年住在村子里,修房种菜、捕鱼打猎等活计师父样样在行,靠着她和老夫人两个,硬是将连谢苒在内的六个小孩全部拉扯大了。对谢苒,师父一向爱护有加。阿苒清晰地记得有一回师父整夜不睡,怀抱着因发热而哭闹不止的她,耐心地哼唱了许多好听的歌谣。

待全部摊好三十个大萝卜切出来的片片,累得够呛的谢苒终于松了口气,甩甩酸麻的胳膊,迫不及待地从矮墙上往下一跳。

此时何老夫人正好端着一盘吃食从墙根底下路过,谢苒慌里慌张一个不留神,差点撞到老夫人怀里去。

“哎呀。”老夫人高高举起盘子敏捷地让了开,随即噗哧一笑:“阿苒做什么爬的那样高。”

何老夫人名唤何芸,生的雪肤花貌,气韵高雅不俗,一点都不老。她是侯府中皓、谦、德三兄弟的亲生娘亲,俊、宁两兄妹的养母,亦是屡遭劫难的南阳王府硕果仅存的长辈。

按何老夫人自己的说法,何家从前也是贫民出身,到她父亲那一辈得以进入军队服役,境况有了很大改善。何芸长大后,有一回在道旁围观军中仪仗,被出郊巡视军队的先皇看中,赐予南阳王为妾。那以后她整日养尊处优,过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侈生活,恰是百戏里唱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初到陈家浜的何芸,面对简陋的农庄和陌生的灶台,一度处于手足无措的窘境。好在她虚心好学又肯吃苦,在佃户们的指导下,逐渐将各样家务上手。时至今日,在烹饪这项技能上何芸不敢说精通,总归有了几样拿的出手的菜品。

一早闲来无事,何芸正打算将新年糕点的花样子端去庖厨与女仆做一番探讨,没想到被调皮的阿苒中途打断了。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谢苒道歉不迭。

面前的小姑娘一脸惊慌,何芸见状,温柔地安慰到:“好啦,没事。听说最近你常跟着元宗(注2)上课?”

“是。”

在乡下时全家老小虽然常常等米下锅,尚且能够勒紧腰带,省出肉干作为束脩(学费)让小公子们上学去。到了乌程,他们手里虽然攒了些铜钱,苦于没有门路,一时请不到合适的西席。两个大人一合计,上学是大事,耽误不得,大公子的功课最要紧,由略懂皮毛的师父上阵,几个小孩只得依靠何夫人充数,以为权宜之计,过后再慢慢寻访先生便是。不过何夫人的课谢苒经常逃掉,因为她师父早教过了。

“适才我瞧着元宗进了东厢,怕要开课了,快去吧,别耽误了。”何老夫人微微一笑。

谢苒急急道了一句诺,低头飞快跑开了。

阿苒打心眼里敬佩何夫人凭一腔子孤勇带着四个孩子千里迢迢从长沙抵达新都的壮举。当然啦,和师父比她是比不了的。冲破坏人重重围堵,将襁褓中的婴孩送回娘亲的怀抱,听起来多么威风潇洒!我的师父果真是最有本领的。

谢苒一阵风地跑进东厢时,她那个最有本事的师父正弯腰驼背地在走廊下的炭篓子里翻检着什么。大哥哥已在屋内落座。

幸亏磨蹭了一会儿,否则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在屋子里,师父指定先要问她功课的。“我太聪明了吧。”谢苒美滋滋地想,嘴巴一瓢,不留神直接脱口而出。

听谢苒如此自诩,大哥哥孙皓忍不住从课上回头,用夸张的眼神上下打量她,然后毫不留情讽刺一番,什么天狗啦,淮南橘之类的。阿苒笑嘻嘻地表示全盘接受,脱鞋坐了另一席,将个小脑袋埋进书简当中藏了起来。

说来惭愧,阿苒四岁开蒙,可惜脑瓜不开窍,句读水准差到家里的大白狗不忍直视。考虑到谢苒与孙皓的课业水平相差巨大,苏修西常于课前令谢苒释《尔雅》字句,更多时候,她只能狠逼徒弟课下背诵《诗》、《孝经》、《论语》和《春秋》一类,心中存着微弱的一线希望,但愿她的小徒弟有朝一日能够幡然醒悟、迎头赶上。

今日的课业照例是研读《左传》。师父用挑出的细炭在木板上划了“僖公十年”几字,说:“今天的题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昨日我已经布置了,阿苒,你先来。”

情知自己好赖算个“陪读”,不能太跌份,故作一番沉吟后,谢苒抬头大声回答到:“这句话是说,想要强加给一个人罪过,不管怎么说都能找到理由。比如前天灶头一碗肉,明明是郝将军偷吃的,师父非说是我偷吃的。”

“郝将军”是他们家养的小狗。

师父当即白了她一眼:“逆徒,看我一会儿收拾你。阿皓,你说。”

少年抬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一个人无缘无故被剥夺储君之位,解散所有属官,恭顺地去了被贬谪之地,然而朝中至尊仍说他想要谋反,派遣使者逼迫他自杀。这就是我理解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每当谈起亡父,大哥哥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室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糟糕,大哥哥肯定要和师父吵架了,阿苒想。谢苒刚到新都时,身上除了一方绣着“苒”字的手帕和一个不值钱的铸着“谢”字的银锁再无其它,谢苒的姓名就是这么来的,不能更草率了。失掉双亲、寄人篱下的阿苒早早学会了看人脸色,于是她一声不响地退去了门外。

师父从不允许府里任何人提起故去的南阳王。须知他们的身边布满了朝廷的耳目,如同蛰伏的野兽,随时等待将行差踏错的废太子余孽拖入名为“谋逆”的深渊。大哥哥是侯府中唯一行冠礼并受封爵位的男人,二哥哥、三哥哥虽然同样被朝廷封赏了爵位,但他们一个十一岁、一个才九岁,根本无力支撑门庭。唯独大哥哥遍历朝堂波折,好不容易活下来,时至今日,他是他们全家人乃至南阳王一脉最大的希望。他本不该开这个口。

师父对外自称何家家仆,不过孙皓告诉过阿苒,他娘何芸手里并没有师父的身契,这意味着师父随时可以走人,但师父从未提过半句离开的话。由此可见她对大哥哥的真心侍奉。

两人的争论声从木板墙另一头传来,先是洛阳正音,谢苒听出师父的一句“上兵伐谋”,然后是另外一种话,一种独属于师父和大哥哥交谈辛密时所使用的语言,阿苒不曾习得一字。

谢苒心里清楚,不论师父表现得多么疼爱她,对侯府来说,自己始终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此时的谢苒除了满腔担忧外又多了一重失落。

小姑娘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碧蓝的天空,漫不经心地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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