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的神情或者动作是最不可控也最为真实的。
恰如此刻，燕莲华被沈灼俯身落拓的阴影遮挡住眉骨，致使那双墨色的瞳孔在暗处淬着寒光。她身体真的不好，也可能影响到了平日休息，此时的距离足以让沈灼看清楚她眼底的血丝，毫不掩饰的寒意无端让人心神震荡。
真奇怪，明明此时沈灼才是那个俯视的人，但燕莲华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息却铺天盖地地将沈灼笼络其中。
果然，有些人生来就适合站在高位。
这股气势，她倒是不奇怪燕莲华为何坐得这个位置了。
只是沈灼却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但眼神却微微往下，抓住了燕莲华未完全被领口包住的脖颈。
纵使威势迫人又如何？
燕莲华这副身体，终究还是弱得不堪一击，那白皙脖颈，只要她掐住，轻轻一拧就能断裂。
高位者坠落远比一直站在山巅受众生仰视要有趣得多。
现实不过须臾，沈灼无辜地从燕莲华冰冷的注视中撤开，低头，十分歉意，“殿司大人，我只是担心你会不舒服。”
燕莲华依旧还是冷冷盯着她。
这话还真的是敷衍到她都想笑。
【好累啊，想睡觉了。】
燕莲华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又放开，“去坐下吧。”
“好的。”
【要是能让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正好有张现成的床。】
燕莲华，“……”不行，忍住，上次是故意吐血，这次要是真吐血，那就得不偿失了。
待沈灼坐下，那些让燕莲华不舒服的声音才消失。
她虽无灵力，但感知一向不弱。
自然也不会忽视刚刚沈灼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打量。
那是一种十分漠视且轻忽的态度，甚至比沈灼那看似不设防的心声更让燕莲华震慑。
这个人……
她还没有理清沈灼身上这十分相悖的特质，云阳走了进来，瞧了沈灼一眼，对燕莲华说，“有要紧事。”
沈灼十分上道，抱着早上燕莲华要求她看的《玄阵基础百解》，声音又轻又乖地说，“我先回去温习，明日再来找您，殿司大人好好休息。”
她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把自己带来的吃的一并拎走。
燕莲华，“……”
云阳，“……”
等确认沈灼已经离开，云阳才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气氛不对劲啊？怎么回事，没教训成功？”
燕莲华面无表情重复，“要紧事？”
“哦。”这次云阳真没开玩笑，她正色道，“又有疑似邪祟作案，而且这次就在咱们皇城根下。”
“长临？”
长临乃东漓国都。
圣殿三门，不止镇魔司负责除邪祟斩妖魔，上神宫和天道院亦是有同样的职责，只是相对来说侧重点会有所偏颇。并且三门管辖地区也不一样，这次的事情出在长临，理应由上神宫出面。
并且不止这一次，上一次商阳江的事也应该是由上神宫出面的，只是圣殿在各行省都有设立驿点，很少会出现严重到需要上报三门的事件。燕莲华执掌上神宫以来，总共就没派人去处理过几次，偏生她虽然是上神宫殿司，但和圣殿却一直不对盘，所以才会导致商阳江一事她并不想管。
上神宫在三门里面本就是灵师力量最弱的，案子被传得那么悚然，她怀疑上神宫不敌也没什么。
只是这次出在长临，她确实不好推脱再让去请镇魔司了。
“疑似？”燕莲华并没有打开云阳递来的卷宗，只问，“所以现在是还没有确认吗？”
“目前一共九起案子，并且都是以失踪案上报的，失踪人口户籍关系、人际往来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年龄、性别、外貌特征什么的也没有规律。甚至于失踪时间也是同样没有什么规律的。有点儿像是无差别作案。”上神宫不管会审缉拿，真要查案的事情轮不到她们，她们也不会管。
燕莲华等着云阳继续说。
“但是巧就巧在这些人后来又都重新现身，结果犯了案又都集体失踪了。”
燕莲华眉头微沉。
“犯的案子倒是有相同点咯，杀的都是小情侣。据目击证人供词，看到的杀人凶手不像活人，那神色倒像是跟死了多时的一样。”
燕莲华没说话，她中指轻轻点了点案桌。云阳来回踱步，面上倒是不急，“我没记错的话，《天道浮生录》所记载在册的一百二十种传承敕灵里面，有一种可以炼化尸体。但是这个传承敕灵记载很少，语焉不详，况且现在照道理来说是九个行凶者，一个也没抓到，确认不了什么。普通人哪里管这些，只知道什么失踪人口回来了跟尸体一样，还杀人，可不说是邪祟嘛。”
《天道浮生录》是根据灵师所能获得传承而由圣殿进行编撰的。
燕莲华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没有说话。云阳眼珠子转了转，打了个响指，“诶，对了！”
燕莲华抬头看她。
“既然和敕灵有关，不如请青云剑宗那个小丫头过来问问？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灵师，但说到底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办。这事出在长临，上神宫是不可能不出面的，你既然讨厌圣殿那群家伙，干脆和青云剑宗合作怎么样？我看青云剑宗如今那个少宗主其实也挺积极的。”
对于灵师，燕莲华的态度只分无感外加讨厌和更讨厌罢了。
云阳大概是见燕莲华表情不好，恐怕下一瞬就要发作，连忙说道，“诶，我就是提议，你别当真，反正上神宫有圣殿的人，真到用的时候也不能不用。白吃口粮也不行啊，我们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说完这话，云阳没忍住一直瞟燕莲华的反应，等了半天，终于，燕莲华唇角微张，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又是什么意思？
燕莲华见她还没动作，“还不走？”
“？”云阳，“你知道了？你不做决定？”
“难道我还得亲自去案发现场？”
云阳从案桌下瞥见燕莲华那双坐在轮椅上的腿，只觉得头顶仿佛有一排乌鸦飞过，十分无语。
“得嘞，我去安排。”
·
“怎么回事啊？你跑哪里去了？”
沈灼都不想来的，反正她现在是在燕莲华那里学，谁知还没回小院就撞上了柳子瑜。她说，“不想上。”
没见过翘课这么理直气壮的，两个人坐在校舍门口的走廊长凳上，柳子瑜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诶，我问你，你知道吗？”
沈灼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准没好事，揶揄道，“我知道什么了啊？我一天天的知道知道的？”
柳子瑜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子莽劲在身上，还是纯纯报复，下手没轻没重地重重拍在沈灼肩膀上，“小声点，小声点，那嗓子跟个破锣似的，你想嚷得全宫的人都听到啊？”
沈灼双手合十拜她，“小人甘拜下风，大小姐咱别卖关子了成吗？知道什么你就说吧，听着呢。”
柳子瑜又开始左右查看。
沈灼突然想回家了。
“是这样的……”柳子瑜凑近了一点儿，神秘兮兮，“长临最近出案子了。”
沈灼不以为然，“普天之大，哪里没案子犯了。”
“不一样的。”柳子瑜有点儿焦急，“据说和商阳江的案子一样，都是邪祟！”
本来她还想让沈灼找她姐打听一下商阳江案子的内幕的，但是沈灼对这个不感兴趣，再加上她们成日待在上神宫，消息闭塞，至今对于商阳江的事怎么解决的，哪方去解决的确实不清楚，反正只知道解决了。
沈灼，“你又知道了？”
柳子瑜十分骄傲，“当然，长临百晓通是也。”
幸好，还没夸到整个东漓去。
柳子瑜见沈灼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有点儿生气，老实说，在她看来，沈灼身为青云剑宗的三小姐，那条件多好啊，简直得天独厚。
在这样的身家加持下，沈灼就应该努力修习，然后除魔卫道！别整日的占着那啥不那啥的！
她正打算苦口婆心劝诫一下，虽然柳子瑜在沈灼面前时常忘记自己不过是比沈灼大一岁而已，但她就是喜欢摆谱，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你看啊，我们身为灵师，就应该……”
“你冷静点。”沈灼无情打断她，“你现在的修为还不是灵师呢，就有点儿灵力，最基础的一些低阶功法你估计都不会用。稍微厉害点的普通人都能给你打趴下。”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灵师会选择成为战士和骑士的原因，因为最开始在灵力低微的情况下，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
柳子瑜，“……”
幸好在柳子瑜正要跳脚的边缘，穆教习出现，她招呼着，“提前放假，你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宫吧。”
穆若徽着急去通知其余修习学生，说了一声就走了。
沈灼和柳子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对劲。
距离一个月还剩下好几天呢，怎么会突然提前啊？
不过能回家总是好的，柳子瑜赶紧拽着沈灼回去。她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带着这些时日赚的小钱钱，“你要是无聊了可以来安国公府找我玩，报我名字就行。”
沈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
两日后，长临街。
确实无聊了，之前不认识人的时候，沈灼最大的娱乐爱好就是扩充自己的美食地图，然后吃饱了回家躺尸。
安澜知道了沈灼要出门找朋友玩这一遭，一方面十分感到欣慰，一方面又担心沈灼出门在外不安全，所以立即安排了七八个闲着无事干的跟着沈灼，免得她出意外。
等沈灼一干人呼啦啦地上街，看着周围人时不时交谈的目光，沈灼才切身体会到了怪不得前世那些宗派的长老宗主什么的，老爱摆谱，出门不仅喜欢带门徒，还喜欢等人大声地通报，诸如什么这个尊那个尊的，这个长老那个长老的。
当然了，沈灼在这方面多少也是有点子心得的，后来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十分响亮的名号呢。
一干人到了安国公府，门房小厮问有没有拜帖，沈灼压根不知道这是啥东西，“没啊，你家小姐就说我来了直接报她的名字，柳子瑜。”
小厮看了看沈灼身后的人，摸了摸脑门的虚汗，自家二小姐可喜欢在外面惹祸了，这不，人家都打上门来了。
吓得他赶紧去通报，没一会儿，柳子瑜拎着鞭子就来了，一看是沈灼，直接翻了个白眼，“刚刚来通报，说是有人上门找麻烦，我还心说是谁呢。”
沈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后的人，确实哈，前世那些这个尊那个尊带着一干门徒出门的时候，确实默认是去搞事的。
“算了，算了。”柳子瑜不在乎，“来都来了，也快午时了，我们去临阳楼吃饭吧。”
“你请客啊？”
柳子瑜拍她的肩，“你笨啊，我们去了报郑钱钱的名啊，临阳楼不是她家开的嘛！”
沈灼倒是记得临阳楼是郑钱钱家开的，但是她记得郑钱钱没提过去了临阳楼可以报她名的这一茬啊？
不过看柳子瑜双手抱臂，走在前面带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她也懒得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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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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