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才亮，还没到课时，覃霜就来了。
“走吧。”
沈灼都还没来得及去饭堂吃饭呢，只好拿了几个桂花糕和糯米团路上吃。
出于礼貌，她还问覃霜要不要吃。应该是不吃的。
覃霜，“好。”
沈灼，“……”
沈灼胃口挺好的，眼下还瓜分了一半出去，几块小糕点更是不顶饿了。
她语气恹恹，“覃主事，今天还是接我去学习吗？”
“是。”
“可我昨天……”沈灼欲言又止。
“这是殿司的命令，殿司说，如果因为此事放弃教导你，才是叫你心生嫌隙呢。”
沈灼闻言感觉心口涨涨的，到底是一宫之主，做事确实稳妥。虽然沈灼学不学都不介意，但是真不让她来，确实也会有点儿想法。
思及此，沈灼打听，“殿司大人身体可还好？”
覃霜默然。
好？
要说印象里，殿司大人的身体就没有好过。而且昨天的事情确实也是有点儿蹊跷的，毕竟她躲在隔间看得挺清楚的，沈灼确实是没有碰到燕莲华，谁知燕莲华醒了还吐血了呢？
但是殿司大人都不介意，她自然也不会苛责沈灼，只说，“殿司大人说了无碍。”
上神宫主殿。
燕莲华喝下云阳端来的黑乎乎的药，云阳见碗底空了，递上一盘果脯。
苦涩难捱，燕莲华压下脾胃翻涌，轻轻推开。
“别犟了，吃一颗你会怎么样？”
燕莲华摇头。
云阳不懂。
其实燕莲华自己也搞不太懂，她摆手，“该来了，你出去吧。”
沈灼到时，只见燕莲华坐着轮椅立在窗前。鼻尖嗅到一股淡淡药草味。
那窗的位置比正常轩窗矮了许多，大概是考虑到燕莲华的情况重新修缮过。
主殿地处高位，外间风声呼啸。沈灼瞧见燕莲华只着了一件单衣，披散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饶是这样，也没有影响她眉目如画。
覃霜把人送到就出去了。
沈灼想着燕莲华的身体，犹疑再三，还是开口说，“殿司大人，山林露重，要不还是把窗户关了吧，免得再感染上风寒了。”
燕莲华正抬手，却突然间捂住嘴呛咳起来。
沈灼，“……”
她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受惊吓的。
这下她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了，先是将燕莲华推开，又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好。
沈灼，“殿司大人怎么起这么早啊？这会儿还没有到上课时间呢？”
燕莲华半垂着眼帘，隐下戏谑之情，看着这个突然闯入领地的外来者，轻声，“我来负责教习，自然时间以我为准。”
沈灼回身看她，乖巧答应，“好。”
【好个鬼啊，我又饿又困！】
燕莲华看着沈灼紧闭的双唇，心生狐疑，窥心不会作用到别人身上，她也并没有得到此间传承。莫不是腹语？
还又饿又困？
缺你吃还是缺你睡了？
本来也该起了。
燕莲华并不讶异自己可以听到沈灼心声这件事，这天道真洲，奇异之事从来不少。她更怀疑是沈灼学了什么古怪的功法，想要来诈她。
因此她面上不动声色，操纵着轮椅去到自己的案桌旁，交代，“先熟读一下今天的课业。”
沈灼看了看摆在燕莲华左下方的案桌，也就是昨天她进来，云阳指给她的位置，上面的笔墨纸砚都还是昨天的样子，课业是什么啊？
燕莲华看她半天没反应，有些不耐，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说，“坐下，我说给你。”
“好。”沈灼赶紧着跑过去坐好。
“《玄纹基础百解》。”
“啊？”沈灼不理解，“我不想当玄阵师啊，而且这个是中级灵师学院的教习内容，并且得第二年才学来着。”
“你倒是清楚。”
沈灼吐了吐舌头，她前世虽为散修，但是学习也都是在正儿八经的灵师学院上的。她解释，“宗门有学院，所以多少了解一些。”
燕莲华不置可否。
“可是我基础的都还没有学好呢，殿司大人，这样未免有点儿好高骛远了吧？这次文试，我连前十都没有进呢。”
燕莲华随手翻看了一下早就让覃霜准备好的沈灼的试卷，说，“比起你姐，你这个做派倒是显得有点儿小家子气了。”
沈灼不解，“殿司大人何意？”
“你只挑简单的做。”
“因为我只会做简单的啊。”
“虽然昀渺初级灵师学院会要求学员学习天道真洲编年史，但到底出行不便，对于昀渺之外的其余大陆，并不熟悉，只描述大概。且因为很有可能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出昀渺，出题者会考虑情况从圣殿历来离开过昀渺的撰文中挑选编造成册，供考试试题选取。而这种题，看似简单，但大多数学生都是不清楚的，甚至可能见都没有见过。你却轻易划分为简单。”
沈灼抿唇，“……”
没想过这茬，完全没想过。
“你身在青云剑宗，所能获得的教学资源，不是一般的灵师学院能够提供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藏拙，但是在我这里没有必要。你姐将你送过来，自然是希望你能有所成。”
沈灼好想说，既然都被你看穿了，我可以说其实我连《玄纹高级百解》都会吗？
但是她确实不是玄阵师，大多数灵师都是身兼数职的，战士可以当骑士，治疗师也会玄阵，更不要提还有什么锻造、炼丹之类的。宗门的吴乐闵师姐除了会炼丹还是位优秀的玄阵灵师呢。
她是学过，但打架大多数情况还是靠手中剑戟。
燕莲华看见沈灼那副皱眉并且一会儿自得一会儿又不服气的样子，指不定对方心里怎么腹诽她呢。
但同时也更坚信了，果然，她能偶尔听到沈灼的心声，一定是沈灼自己搞的鬼，否则现在怎么听不见了？
尽是搞些鬼把戏。
看完沈灼的试卷，燕莲华也确认，上神宫目前所教授的修习内容，确实没什么值得沈灼学习的，这个情况不知道她那个姐姐，青云剑宗的少宗主知不知道？知道还要把她送过来？如果不知道的话，这个沈灼连家里面都瞒着又是为何？
但燕莲华不想理这些弯弯绕绕，她不喜青云剑宗，不喜青云剑宗的少宗主，同样对眼前的这个沈灼没有任何好感。
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恩怨，她只是平等地讨厌某一类人罢了。
毕竟还在殿司眼皮子底下呢，沈灼不敢造次，装模作样地翻看着《玄纹基础百解》，实则心都飘到山下去了，待会儿午时安澜就应该来了。
幸而燕莲华只是让她看，并没有要求其它，因此沈灼也开始放心的走神，和在山下没啥两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也是山下的放学时间，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燕莲华。
燕莲华，“……”
莫名其妙有点儿恨铁不成钢是怎么回事？
最终燕莲华摆出招牌动作，抬手手背面对着沈灼轻轻挥了挥，沈灼都不带犹豫的，直接离弦之箭飞奔而出。
燕莲华简直想拍桌！都不问一下之后的课程安排？
果不其然，一到大门，安澜带着一大车的东西早早候着了。
让沈灼帮忙带东西的也都围在门口，大门值守的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看人领了东西挨着检查无误才让其带走。
沈灼拿过安澜给自己买的吃的，然后交代，“安澜，你去药房给我拿几株百年老参啊，千年老参啊，总之这东西年份越高越好。再找吴师姐问一下，看起来比较体虚，还爱吐血的这种情况，吃什么好，让她帮忙看着拿点补的东西。”
安澜着急了，“小姐？你受伤了？伤哪儿了？上次来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就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人待的，当初早就说了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偏要来，这下好了吧，还折腾到了自己。这什么破地方也真是的，还只准你们一月出来一次！可恶！”
沈灼很想说，上次不是昨天嘛。
她急忙打住，“不是，我没事，是我……我朋友有事。”
安澜又是抬手抹了抹眼角，“小姐真的是长大了，都学会交朋友了，我实在是太欣慰了，有朋友陪着小姐我也不用担心小姐一个人不好过了。”
这变脸真的，比眨眼还快。
好不容易东西确认领完，交代的也交代了。沈灼回自己住所躺了一会儿，打算按着下午的上课时间去正殿。
柳子瑜倒是没有好奇沈灼为什么早上上课不在，因为早上的课程沈灼没上过，在加上覃霜来叫沈灼的时候她还没有醒呢。
沈灼琢磨着时间拎着吃的来找燕莲华，这会儿覃霜和云阳都不在，沈灼自己推门进去。
床榻上没人，好了，她目光移到燕莲华的案桌。
殿司大人不在床上睡了，俯在案桌上睡。
不会是处理事务一直到现在吧？
沈灼对于燕莲华咳咳咳以及吐血的画面还十分印象深刻，纠结着是先闪人等燕莲华醒呢，还是继续待在这里，然后装作自己不存在？
思来想去，沈灼决定选择后者。
主要是今天已经正式开始学习了，虽然燕莲华说了时间以她为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醒来看不见她，多少也会没什么好印象吧？沈灼猜测。
只是坐着坐着，昨天那个窥伺的念头又不知因何而起。
沈灼盯着桌上被她翻乱的书本看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了燕莲华的面前。
这次，她没再陷入幻境之中了。
那个玄阵应该不是以燕莲华为中心布控的。
沈灼之所以笃定那是幻境并非现实，是因为她当初并没有救……
不对，她救过。
救过什么来着？
好奇怪，沈灼觉得自己满身充沛的精力在此刻竟然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吸走了一般，整个人变得无比虚浮。她甚至怀疑让安澜准备的老参这下真的要用到自己身上了。
为什么这段记忆在她的脑海里面会出现偏差？
沈灼心头那股怪异的情绪再次翻腾，她略微俯下身，打量着这个明明在自己前世并不是如何重要，此刻却牵扯她心弦的人。
前世苍茫百年，她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和事，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人本应该早就隐没在记忆的深处，再无浮现的可能。
而且，她自觉燕莲华和那人不是同一人的可能很大，两人长得像，但给人感觉却天差地别。
燕莲华这样的人——看似羸弱，实则手段锐利，她面对旁人的姿态大多数时候是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的。虽然沈灼不清楚她一个没有灵力的人为何成了上神宫的殿司，但恰恰因为这份特殊性，更能证明这个人一定有着更为让人难以捕捉的秘密。
秘密这种东西？
沈灼微微垂下眼帘，由着这一动作掩饰那一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古怪神色——做人，求知欲不能太旺盛，就算她前世是高高在上的灵师，但那条命也仅此一条，没了就没了。
世人奉她若神灵，可也只是若，并不是。
她没有所谓凡间话本杜撰的神灵那么厉害，她也会怕死，也会害怕被人看穿内心的惶恐、胆怯、甚至想要退缩的心。
“你看我做什么？”燕莲华突然开口。
沈灼还维持着低头俯身的动作，猝然回神，两人的目光准确无误对上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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