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释青灯”看得出来，盛希夷是想救他的哥哥，这是第二层幻境通过望乡台找出的盛希夷最可能深陷其中的执着。
不得不说，这个圈套是正中盛希夷弱点。
但奇怪的是这第二层幻境竟然一次次给盛希夷重来的机会。
道长盛希夷不断尝试，每次失败，都会回到最初少年盛希夷向哥哥撒娇的那个场景，重新开始。
这必然是第二层幻境的另一个圈套，境魔的所有幻境，即使是三宝幻境这种杀伤力不强的，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扰乱心智、刺激仇恨，如此诱导人鬼妖修堕入邪魔歪道。
幻境通过失败然后重新开始这种方式，故意给盛希夷一次次重来的机会，让道长盛希夷明白一些[规则]。
而盛希夷有救哥哥的执着，一定会按照[规则]继续不断尝试。
那么，这些[规则]的最终指向，那个最险恶的选择，一定就是这个第二层幻境的恶意所在。
“释青灯”看着幻境中此时依然冷静思索、尝试寻找解法的盛希夷，甚至有一种换释青灯出来的冲动。
因为他清楚盛希夷有多善良，他已不忍心往下看。
但他只能咬紧牙关继续看着。
就像幻境中的盛希夷一定会继续尝试。
*
盛希夷发现自己的修为术法都可以使用，来不及欣喜，立刻在年幼的自己与哥哥的视线盲区进行不会引起注意的小尝试。
他试着使用最简单的术法，想移动架子上的恐龙骨架模型，却惊觉自己做不到。
难道他记错了，这个模型固定在了架子上无法移动？
他直接想用手拿起模型查看，更奇怪的事发生了，他的手明明可以碰到，触感也是记忆中的骨架模型触感，但当他想要将骨架模型拿起来时，整个骨架模型却像是有数吨重，根本无法拿起，他甚至无法推动它分毫。
而事实上重量根本不会是问题，以他的修为，徒手移动数吨重的东西并非难事。
这时他意识到，他无法改变过去的物体。
如果他无法改变过去的物体，连一粒石子都拿不起来，他要怎么救哥哥？！
年幼的哥哥和自己就在眼前，再过几个小时哥哥就会为了救他而失明，他号称修真界战力巅峰、空负一身道力，却什么都做不到？
希望破灭的绝望，让盛希夷一瞬失神，不小心撞到年幼的自己。
——小盛希夷忽然摔倒在地，哥哥赶紧过来扶他，笑问“怎么在客厅里摔了？”，小盛希夷愣神，一脸茫然猜测“可能是我绊倒自己了？”
所以，他无法改变过去的物体，但可以影响活物！
盛希夷重新看到了希望。
那么现在怎么做？假如想将损失降到最低，考虑到外公被窃取的资料，事前预警是最好的选择。
盛希夷看向年幼的哥哥。
他相信哥哥。
——刚才还笑着的哥哥忽然沉下脸来，甚至拧紧了眉头，小盛希夷看着哥哥这么不同寻常的表情，吓了一跳，忙问“哥，怎么了？”，但哥哥没有回答，因为道长盛希夷握住了他的手，试图在他掌心写字。
【哥……】
不等盛希夷写出第二个字，眼前场景忽然一变，他回到了睁开眼时所在的那个位置，而他眼前，依然是年幼的哥哥和自己，他们的对话，也回到了盛希夷当时听到的那个开头。
时光倒退？为什么？
因为他让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盛希夷按照这个想法，再一次尝试，这次是用手抓住年幼的自己，眼前场景果然变幻，又回到了他睁开眼时的最初位置。
所以，他可以影响过去的活物，但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存在。
好消息是，他可以一次次重来。
那么，如果他对动物施术，动物“发现”他的存在，也必须重来吗？如果他对人施术，人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是否也必须重来？
重新开始，盛希夷先通过实验，发现可以对昆虫蚂蚁施术，家里没有猫狗而且情况紧急，所以他没有进一步实验。然后，他发现他可以用术法绊倒年幼的自己，但不可以直接对年幼的自己施术。
于是，下一次，盛希夷绕了个大圈，他控制了一只飞过窗外的蜻蜓，费尽周折让它沾上墨水，写下一行提醒，但当年幼的哥哥和自己看到这条提醒的那一刻，他眼前场景又是一变，再次回到了最开始。
所以，他也不能向过去的哥哥示警。
再来。
盛希夷这一次试图留在家里等待吴贤出现，直接阻止这个小人，但当年幼的哥哥和他自己离开家去吃午饭时，因为他没有跟随离开，眼前场景又一次回到最开始。
所以，他的行动范围只能是在年幼的自己附近。
再来。
这次盛希夷耐心地等待事态发展，一直等到年幼的自己发现吴贤，然后追着吴贤跑下楼，盛希夷站在楼梯口，没有下楼。
不久后，年幼的他自己又奋力跑上楼来，尽管动作惊慌，却一脸坚决，盛希夷很清楚，当时他是抱着用U盘将吴贤引上楼拖延时间、让哥哥去找人的想法，想将吴贤人赃并获。
这个仓促的想法其实也没有错，如果是现在的盛希夷，吴贤根本跑不掉，但问题就在于那时他才十三岁，无法独自抗衡一个二十多岁的研究生，最终不仅没保住U盘，还害了哥哥。
这是他的错。
现在，他都机会改正这个错误——当吴贤追着年幼的他再次上楼时，站在楼梯口的盛希夷虽然不能让吴贤察觉自己的存在，但他只需要伸出腿轻轻一绊，或者用术法让吴贤一脚踏空，吴贤就会摔下楼梯，从老房子这个高陡楼梯上滚下去。
就这么简单。
盛希夷站在楼梯口，眼睁睁看着吴贤跑上来……
当吴贤就要跑过身边时，低垂着头的盛希夷故意伸出手拦住他，被空气拦住的吴贤一脸惊怖。
于是瞬息间场景变化，回到开头。
眼前又是年幼的自己向哥哥撒娇的场景，盛希夷愧疚地闭上眼，即使没有任何人听到，他还是低声道：“……哥，对不起。”
他无法在吴贤做出恶意伤害举动之前去伤害吴贤。
他做不到。
短暂的情绪低沉后，盛希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他还有机会——他不愿抢先伤害吴贤，但是，在吴贤想把年幼的他扔下楼的那个时刻，他反击吴贤，就是正当的。
他一定可以做到。
盛希夷做好心理准备，等待事态发展到那个惊险时刻。
吴贤将少年盛希夷抵在栏杆上，少年盛希夷倔强地把手背在背后，不肯将东西交出，吴贤发起狠来，拖起少年盛希夷要把他往楼下扔，这时，哥哥冲过来，盛希夷的手已经在吴贤背后。
就是此刻！
——电光石火之际，盛希夷的手从吴贤背后移开，顺着吴贤用力的方向，将少年盛希夷推了下去。
“希夷——！”“那个人！你干什么！怎么扔孩子！”
结束了。
盛希夷脱力地靠在栏杆上，向下看去。
他看到少年那个自己仰天瘫倒在地，从后脑流了很多很多血。
他跟到医院，听到自己被医生诊断失明。
他看着哥哥从此形影不离地照顾自己，自己因为哥哥放弃理想、填报了师范志愿而伤心生气，他看着哥哥为了哄自己创作了[释青灯]故事……不，有什么不对劲。
能够失明，没有让哥哥受伤，他很高兴，但他不想哥哥为了照顾自己放弃理想。
然而不对劲的不止是这个。
如果少年的他取代哥哥失明了，如果他对过去这个改变真的成功了，为什么现在的他还看得见？他不是也应该失明了吗？
如果他对过去这个改变没有成功，那么眼前这一切是什么？
是幻……境……？
意识到这是幻境的瞬间，盛希夷听到镜子碎裂的声响，他莫名感到这个碎裂声是熟悉的，他一定听到过！
可他眼前场景瞬间扭曲变形，直到视野完全一黑，他进入困极难醒似的状态。
这个状态也有些熟悉。对了，这是幻境。镜。三宝。三宝镜境？！那么……不等盛希夷继续思索，他又一次被迫陷入混沌。
盛希夷睁开眼。
他竟然看到了年幼的哥哥和自己。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回到过去，但是他深刻地感受到此刻心底涌现的恨意。
是了，他必须消灭害了哥哥的罪魁祸首，不能让这个人拖累哥哥一辈子。
他修道百年，是个高修道士，所以他必须践行天道，做出正义之举，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罪责。他相信，他即将做出的事，不会伤害其他任何人，恰恰相反，他即将做出的事，会让其他人都得到幸福。
他已经想明白了。
他不会再犹豫。
盛希夷已经下定决心。
他必须杀掉他。
他必须杀掉自己。
——这一次，当他顺着吴贤的手将年幼的自己推下楼后，他跟上了救护车，在救护车上，用术法停止了年幼的自己的呼吸。
十三岁的他死了，全家人都很伤心，不过日子一年年过去，盛希夷骄傲地看到优秀的哥哥获得了他应该拥有的未来。
但外公外婆还是伤心过度，没看到哥哥成功，就去世了。
毕业那天，哥哥望着全家福的照片坐了一夜。
哥哥非常伤心。
盛希夷不想看到哥哥这么伤心，这样还是不对，这样还是不圆满，为什么？是了，是他死得太晚了，他应该死得更早一点，这样，哥哥和外公外婆都不会那么伤心，或许吴贤这件事也根本就不会发生，毕竟，吴贤是被他发现，是他不自量力地想要拖住吴贤，才会有扔下楼的后续发展的不是吗？
对，是他的错，他死得太晚了。
盛希夷眼前场景变化，回到了盛希夷更小的时候，八岁。
八岁的他和哥哥在等待地铁，哥哥小心地握着他的手，但一群高中生打闹着跑过，冲散了他们，八岁的他被挤到边线，慌张地喊“哥哥、哥哥”，那时地铁还没有防护栏。
——地铁呼啸而来，他将八岁的自己推下车道。
八岁的他死了，全家人都很伤心，不过日子一年年过去，盛希夷骄傲地看到优秀的哥哥获得了他应该拥有的未来。外公外婆见证了哥哥的毕业，全家人都很幸福。
但哥哥终生未婚，哥哥将一生都用在学术研究上，说是必须完成希夷的梦想，盛希夷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无心之言。
不，他不想哥哥孤独一世，哥哥应该有美满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
一定是他的错，他死得还是太晚了。
盛希夷眼前场景变化，这是他们父母的卧室，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躺在小床里，正在熟睡，脚丫上戴着不同花色的长寿银锁。
——他将枕头盖在婴儿自己脸上。
六个月的他死了，这一次终于对了。
时光流转，盛希夷站在哥哥的婚礼现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婚礼主持人：“听说新郎有个弟弟？”
新郎：“是吗？不好意思，因为他死得很早，我不太记得了。”
盛希夷一瞬间有些伤心，但释然地微笑起来，这就是他杀死自己的目的。
“释青灯”本是暴怒，然而看到幻境出现这样自作聪明的发展，轻蔑地自言自语：“要结束了。”
第三层幻境[嗔]是仇恨，他从魔修口中得知这是三宝镜境时，还一瞬好奇过盛希夷这样的人会仇恨什么。
答案是盛希夷自己。
“释青灯”不能说不惊讶，但结合他旁观得知的前情，也确实是情理之中。
这个三宝镜境，第二层凭借[望乡台]找出盛希夷的执着，一次次拷问盛希夷内心，并且用第二层幻境的失败为第三层幻境铺路，这连环两步可以说是相当聪明。
但背后的境魔大概也没有想到，盛希夷恨的竟然不是那个吴贤，而是他自己。
对第三层幻境来说，更棘手的是，盛希夷恨自己的动机并不是恶意，而是想让哥哥幸福。
这就造成了第三层幻境无法将盛希夷进一步拖入仇恨，因为盛希夷杀死自己后只为哥哥的成就开心，完全没有可供扭曲堕魔的杂念。
于是，三宝镜境此刻就走出了一步昏招。
让幻境中那个哥哥说出这种话，无非是想刺激盛希夷，想让盛希夷觉得自己的牺牲是被遗忘了、被背叛了，想激发盛希夷的负面情感，将盛希夷的仇恨引向他原先深爱的哥哥，一旦成果，那就意味着盛希夷的心防告破。
但“释青灯”已经能猜到后续会怎么发展，盛希夷马上就能脱离幻境，他现在只需要稍微想一下什么样的死法比较那个魔修，哦，还有背后的那个境魔。
果然。
幻境中的婚礼主持人又问：“那么，弟弟是不幸早夭，新郎会希望孩子长得像弟弟吗？”
新郎勃然大怒：“你个**！负责人呢？把你们老板叫出来！这个主持人怎么回事？婚礼说这种话都不知道晦气的吗！你会希望你孩子长得像个死人？！”
这举动在外人看来或许合情合理，盛希夷却皱起眉头。
就算这个婚礼主持人确实不该在婚礼提起他，但哥哥处理这种问题根本不会生气，哥哥才不会这么气急败坏地说话，这个人绝对不是哥哥！
哥哥在哪里？这又是哪里？
不对。
这是幻境！
盛希夷听到镜子碎裂的声响，脑海瞬间清明，三层幻境过程都记得清清楚楚。
确定了，这就是三宝镜境。
他睁开眼。
*盛猫猫（得意）：我哥才不这么说话
龙二（心疼ing）：……
灯哥（心疼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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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必须杀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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