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昼夜，死了个下棋逗鸟的臭棋篓，魇了个精明市侩的小菜贩，倒了个织魂补魄的大善人。
好在这大善人至少“救回来”了那个满城乱窜的发传单的。
当铺挂了不再接治生魄受损的人的告贴，余以懿感慨，想到自己长大的那野村，陆迩城这医疗水平下降，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初步实现城乡公共设施不平衡问题。
他此刻正当着年津的座上宾，林决励给他泡了壶茶，那驻阶所的大人正忙的焦头烂额。
诶——别误会，可不是为了什么真相大白，那济世济民明察秋毫秉公办案的心啊，余以懿没有，别人也没有。只是没了祁先生，那邪祟上门就变成不治之症了，百姓的恐慌实在是压不住，驻阶所烦的也正是这。
这祁先生在余以懿和林决励串通好的供词里，是“为救余以懿力竭昏睡过去”，自己实在是一介凡人，不知症状如何，不知祁先生何时会醒，但是感恩之心溢于言表。恩人因自己昏迷不醒，他悲痛不已。
余以懿手里捏着的通行令牌权限大的很，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驻阶所连个糊弄百姓，压下恐慌的由头都找不到。
最后不得已，一则公告“已致信申请上界援助，全力清绞城中邪祟”，声势也算是唬人，等再过两天街边大妈的谈资翻篇的时候，这事儿也算是揭过了。
林决励收拾好了自己不多的行装，掐着和余以懿约定好的时间来他落脚的旅馆等他。
余以懿住的旅馆离学堂很近，旁边的几家小吃零嘴店更是深受念书的小孩欢迎，门庭若市，林决励被刘小齐认出来了，刘小齐，“陆迩城万事通”赵老板拐了八百个弯的亲戚老刘家的孩子，也是他第一手学堂作业原卷的来源。
林决励是原卷答案的来源。
作为赵老板经济的两大支柱，两人称兄道弟（刘小齐单方面的），俨然一对忘年交。
“林大哥！”他冲林决励这边挥手，只是手里攥着炸串，林决励怕他把辣椒粉撒旁边小胖墩同学眼睛里，眉头凑一块分不开。
“散学了。”
“嗯嗯！林大哥又要出去了吗？”
林决励右手提着行李，这不难猜。
“那你这次帮我带一串洗江河蚌开出来的珠串，我攒了零花钱了！”
林决励点头答应，并不好奇追问小孩是要“心怀感恩送母亲”还是“春心萌动送初恋”。
“大哥你这次去多久啊？”
“两个月——”他以往都是去两个月，但是这次毕竟目的不同。
“啊？那我……不是……是我们岂不是这两个月的课业都得自己完成？！你以前不是都秋假的时候才去的吗？”刘小齐炮仗似的大嚎一声。
“欺负小孩子呢？嗯？”
林决励转身，旅馆走出来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手上的行李袋比自己的还要空，不是余以懿是谁。
“你来了。”林决励弯着嘴角笑了下。
余以懿点头。
“我没欺负他。”林决励摸了摸刘小齐的头，眼角的笑意还没褪去。
“那我们出发了？”余以懿看着他对小孩子这般温柔慈爱的模样，穷尽比万事通赵老板高不了多少的文化水准，脱口而出：“父行千里子担忧，你跟这小孩感情真好。”
“……”
“……”
“别挤！上界的排队依次检查行李！”
林决励融到长队里蠕动向前，当差的检查行李恨不得查一个停下来喝壶茶侃大山，排队的怎么心焦不干自己的事。
余以懿凭着那个“鸡毛令牌”走“特殊通道”老早就过去了，在另一边等得发闲。
“终于好了！就这个办事效率，邪祟啃他们生魂从脚后跟开始啃，得啃到脖子了才有反应！”
“这样游魂邪祟怪没有成就感的。”林决励被他的比喻笑到。
“游魂也会有思想吗？”没接受过正规驻阶者培训的半吊子余以懿真诚地向林林决励发问，对方现在在他这儿是个伟光正的驻阶者预备役，心怀热爱的非正规军怎么也比自己这样“偏远乡野”的教育资源丰富一些吧？
“目前无实验可证明游魂拥有人类情感理智。”林决励一板一眼地回答。
行，至少可以胜任驻阶所文字工作，祝早上岸。
“话说回来，你会唱开路号子吗？”
“不会。”
余以懿腿爬台阶爬地发酸，一听这话还是差点跳起来：“真的假的？这离漓沧城还有十万阶远，路上被什么邪祟路过逮着当零嘴啃了怎么办？”
“就算我会，现在祁先生也还躺着呢，那个盏也碎了。”
余以懿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关爱智力受阻的特殊人群，解释道：“谁要回去啊——我以为喊开路号子是必须仪式嘛，乡下人医疗常识匮乏了点……”
他想着，村子里没有祁先生，陆迩城里有个祁先生，那更上界的漓沧城也应该有两个三个“祁先生”啊，跟那大神仙划分的驻阶所等级似的森严，地界不让用楚方石领仙力就是不让。
在老头那时不让，到他这儿是不会，下一辈就该是听也没听过。
“别担心，不会出问题的，这些路段巡防很严。”
“哦。”
余以懿爬得很累，干脆拿那把黑伞当拐杖杵着走。林决励听着伞头敲在石阶上的声音，眉头皱了几回：“我扶着你走吧，伞别撞坏了。”
“没事，本来就黑的，看不出来，不漏雨就行。”余以懿把伞提溜起来转了转。
“好。”
几分钟后，林决励才安下心来赶路了，因为余以懿力道收敛了很多。
“诶，前面有个驿站，我们今天就在那里落脚，我去和那的驻阶者打商量，你跟着我。”余以懿拿他宝贝的不行的伞尖戳了戳他的胳膊。
“好。”
林决励还真就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毕竟余以懿手里握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权限大到什么地步的令牌，他心里还算有底。
驻阶站的房子看上去倒是差不多，灰白墙皮青黑瓦檐，两人走进门，里面只桌前坐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伙，白净面皮，嘴唇略厚。其他人可能巡逻去了，余以懿想到。
自己也经常借着巡逻的由头，把老头丢在驿站里，自己漫山遍野的乱窜，打鸟斗狗，疯似的玩上一天，四处惹祸，等下次老头自己巡逻的时候，一路听过去都是村民在告他的状。
小伙检查了下余以懿的工作牌，确认无误后还给了他：“隔壁只有一间空出来的房间，你们两个人挤一下。”
余以懿和林决励都点点头表示没意见。
林决励弯腰安置整理两个人的行李，余以懿大喇喇的坐在床边，眉头锁着，手指捏诀，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将生魄从自己的防护中调出来，感受周围的环境，他没经过正规的开祭仪式，没开阴阳眼，后面能看见之后又嫌弃看到的游魂大兄弟们实在是形容骇人，便控制着只有在使用这个废物技能的时候才能感知环境里的那些邪祟游魂。
周围很安全，虽说一般驻阶者的驿站邪祟都是不敢靠近的，但是余以懿还是有种说不上的奇怪，一种这驿站防护很多年没加固，下一秒就要有野魂来咬自己脖子，后背发凉的感觉。明明自己才从外边全须全尾的进来。
是这屋子聚阴呢？还是自己惊弓之鸟了？
余以懿一连套动作林决励都看得清楚，他想起先前在医馆余以懿作的那出戏，那时候自己也被骗了进去。
“你这样把自己的生魄暴露出来，在陆迩城就算了，在两界间会很危险。”
两届之间的游魂邪祟是会比有驻阶所守着的陆迩城多一些。
林决励关心人语气也是干巴巴的，余以懿倒是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没事，我那生魄就是个蜜糖罐子，盖子打开把虫子引过来就是为了杀干净，真要有危险，把盖子关上不就完事了？”
林决励对他把自己比成个甜腻的蜜罐不置可否，只是默默收拾好行李把干粮拿出来递了过去。自己吃的饼蘸了点江老板给他塞的桂花酱。
余以懿伸手也把饼往罐子里塞，林决励手上没动任他蘸，嘴里凉凉地吐出来一句话：“你不是蜜糖罐子吗，怎么还吃甜？”
“……”
陈群季在驿站的桌前，把那孔明锁拆了拼拼了拆反反复复不知道几次，前天老大带陈群殊去巡逻，到现在还没回来，好在刚才来了两个借宿的，也算是有点事做。
自己才刚过了十六，觉醒了天赋，但是还什么都没学呢，老大不放心他，不让他碰楚方石。陈群季是大他三岁的哥哥，但是在老大那里都是孩子哇，他比自己先参加开祭仪式，他每次调用楚方石里面的仙力，拐上八个弯也要来自己面前显摆。
自己觉醒后天赋是要比哥哥强一些，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可是要等他去培训能佩戴楚方石调用仙力，还得有半年呢！
这对这个觉得全世界不过驿站驻阶所上下三千阶的半大少年来说，实在是难熬。
难熬也得熬着，熬着熬着给少年熬睡着了，衣饰未褪，支棱个胳膊趴在桌板上睡得死沉沉，要是让还在为课业烦心的刘小齐看着他这个睡姿，想来会觉得亲切不已。
“林决励，你小子腿再搭老子身上信不信我踹你？”
“对不起。”
“……”
“楚方石楚方石……”陈群季睡梦里还记挂着事，嘟囔着。
梦呓和笑骂都融到微凉的夜色中，驿站前后没村没户，四野万籁俱寂。
男子抬手用袖子猛地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抬脚踉跄地撞开门：“群季！群季！醒醒！醒醒！”
“嗯？群殊？你怎么了？你流血了！”陈群季接着月光看到陈群殊满脸的血，抖着手去点灯，“大哥呢？你怎么受伤……不对，你先躺下……躺下……别着急。”
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镇定下来，手臂肌肉僵直但是不见半点抖的去扶他的哥哥。
“遇到了很多邪祟，他们在一块，攻击力很强，我们应付不了……”
“那老大呢？”
“他殿后让我先走，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我们快……快求助其他驻阶站的人，去救他。”陈群殊，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还是遏制不住的发抖。
老大身边的一个鬼魂，突然怪异的蠕动，然后好多好多的游魂都涌过来，楚方石里的仙力……对！当时楚方石里的仙力都被鬼魂吸走了，他们没有像以前见过的邪祟一样，撕咬人的生魄，而是像是突然变成了什么虎豹似的动物，牙齿就像是冰冷的刀片切入了肌肤，鲜血喷涌又带走剩下的体温，口鼻像是被冰雪淹没了。
这么大的动静余以懿和林决励肯定也没法不被惊动，两人走出房门也只是倚在门边，听着两兄弟对话，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驿站也只是千百个驻阶站里普通的一个，原本就只有他们口中的这个“老大”守着，老大家里是陆迩城里一个做木匠的，手艺好也算是生意兴隆，但是这老大是个有志向的，十六岁觉醒出了还算不错的天赋，就巴巴地考了三次终于是谋了这么个差事，上边说是要给他派人手一起守这个驿站，结果就送过来两个小孩，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说是上面驻阶所一个职位不小的高官在底界陆迩城留下的风流债——风流债还留俩？！还差三岁！真的道是无情却有情……
话说回来，由于血液里掺着点“高贵”的天赋，这俩孩子是一定能觉醒出天赋来的，他只要等到他们十六岁就好了。
好嘛，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就喜当爹多俩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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