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什么酸诗,村口小孩顺口溜都知道押韵呢,造这盏的主儿就两句话都不押一下……”余以懿平日里嘴贱,得这空心里也不饶人。
这盏应该就是结了个法阵,不过余以懿自己也是个刚得了鸡肋技能的门外汉,哪能知道什么法阵能补人生魄。
只是奇怪的是……既然这陆迩城有个能治病织魂,远近闻名的“神医”祁先生,那驻阶所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不查、不管、不宣扬,也不为难、不打压……不说是为了百姓,就是那驻阶者,折在邪祟游魂上的还少?
没想过把这法子拿出来,让官府来办织魂补魄的事?
除非是不想救——而能让上位者愿意冒违背民意之险的东西……
——不是,还有大神仙没有的东西呢?
算了,那群大神仙还指望他这么个小喽啰破获奇案、找回至宝呢?
他这一路上去能干什么?沿路发寻物启事的传单吗?
余以懿没从这打哑谜的石屏上看出什么,转了一圈,把屋里的陈设察看了遍,还是一无所获。
该死的尖锐疼痛又来了。
但是这次有什么温热的,柔软的东西拥住了他。
那疼痛确实是远了淡了,但余以懿觉得自己被架在什么中间,像是给骨头正位用的夹板定住了他的头,强迫他睁开眼。
他看到了……几个人。
“今天的折子戏绝对好看——我保证不骗你们!”是个年轻姑娘,声音脆生生的,看不清脸。
“哼,你是看什么都新奇!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剧目,有了上新也是换汤不换药。前两天才抓着那小偷,忙完没个喘气的空儿,就忙不跌地出来听戏,你不嫌雷啊?”是个年轻……半大小子,十四五岁,也是看不清脸。
“看戏又不是让你去扮角儿唱词,往那板凳上一坐磕瓜子累不着人,小袂想去就去呗。”是个年轻男子……跟那姑娘一般大,无脸男。
少年生气了,边往旁边倒边说:“神仙大君!你就这么纵他们?”
“嗯。”一个年轻男子……余以懿险些没听到他的声,要不是他动了一下,他以为那小少年是往根柱子上倒,这个也是无脸男。
那姑娘突然往余以懿视角面前伸手,吓得余以懿一哆嗦,但是他还是动不了——那“夹板”还箍着他呢。
随后余以懿能看到的景都是随着这姑娘跑,她估计是这盏原来的主人,自己应该是生魄没封好,触着这盏的法阵了。
物是死件,余以懿感受不到什么,但法器有灵,余以懿被迫看上戏中戏了。
“今天我们讲——沧江四阁!”那先生醒木一拍,开场一嗓门中气十足,霎时间满堂喝彩。
不是看折子戏?怎么打梨园走到说书这地方来了?
“沧江四阁,即是那:凡胎血肉生、仙骨折凡尘、邪祟借尸还。”
“这明明才三阁!”
“剩下那阁是充数的,不说不打紧……咳……”余以懿在一片模糊中也看到那说书先生低头看折扇扇面上的稿……
他在说书界大抵就相当于自己在驻阶所吧……
“咳——凡尘血肉身,季庄季生,山野村夫之子,日子本也顺遂,然一夜间,全村与其父具曝死,经勘察,系邪祟游魂群聚屠村,唯此子与其母在外采买,幸得保命。”
“季生满心愤恨,立志习斩魂之道法,安死者之灵。年十七即离家,孤身上界求学,路遇一落魄同侪,受群童奚落打骂。季生忙呵散顽童,搭救此少年。”
“这少年就是那折骨仙!”看官老爷们热情高涨,只是这几个无脸男女怎么没动静了?
没等余以懿深究,那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接了那观众的茬:“诶!对喽,就是折骨仙!仙骨折凡尘,本位列仙班,天地灵力孕育而生,司雨掌风,本领通天,得罪殿前上神,天罚折仙骨坠凡尘,好不落魄,幸而得季生所救。”
“二人结为挚友同游,一日,游至沧江江畔密林,只见近百十步长的地——黑血浸土!”
“是邪祟!邪祟害人性命了!”入迷的看官大呼。
“二人急匆匆上前查看,只一位芳华不及双十的少女昏倒在地,二人慌忙上前搭救,殊不知——她便是这邪祟借的尸……”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嘭——再听不明白我就是傻子!连小袂,这本子你写的吧?凡胎血肉生!仙骨折凡尘!邪祟借尸还!”他边说边伸手陀螺似的转着指了三人一圈。
“写的不错。”这是那个季生,无脸男一号。
“部分有失偏颇,我没有通天本领,殿前也没有上神。”这是那个“大神仙”,无脸男二号。
“问题是我——我呢?!”
影像到这里就断了,戛然而止的结尾,跟仓促的开头一样。
余以懿甩了甩头,适应了下眼前的光线。
余以懿手边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他想把这个石屏给砸了——气的,这这这……这石屏跟那走马灯似的,把他三岁摸鸡窝鸡蛋、七岁掏村长屋檐燕子窝、九岁偷李家大娘的苹果梨、十一岁……还有一大堆他看不清楚的人影晃荡的明明不是他的回忆,在最后退出来这么一瞬,跟爆炸一样冲灌进他脑子里,余以懿的天赋技能本来就对情绪敏感地很,这么一下,他怀疑自己七魂六魄都被疼得出窍了。
不行……织魂补魄暂时没有线索,得先想办法出去。
————
啧——李力国的生魄……原本凑活凑活也能用,不过现在……有更好的选择了,祁先生盯着床上的少年,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个笑。
这样年轻又强大的,才配得上那个人……
祁先生收敛了笑意,拿出一块拳头大的楚方石。
不走正规渠道,上黑市收,这块石头能被卖到天价,对于没有经过“开祭”仪式觉醒国天赋的人来说,即使得到蕴含着强大的仙力的楚方石,它跟用来砌墙铺路的石子没什么区别。
祁先生自然没有天赋技能,但是凡人有凡人的法子,他捏着张黄色符纸,上面朱砂画着的弯弯绕绕的符文,割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来。
“祁先生,”门外传来叫声,见没回应,半晌,对方不死心:“祁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祁先生面色不虞,没理,凝神继续面前的事,符纸不点自燃,那骨瓷盏闪出盈盈的光来,屋子里浮动出几缕金线,牵着盏和床上躺着的人。
祁先生是个没法力的凡人,法阵启动了,只能等着,喜悦、兴奋、害怕、悲伤,这些情绪交杂着在呼唤着一段早已经模糊的记忆。
十五年,或许二十年?陆迩城的当值都换了一辈人了。
当年嚼舌根,说祁先生一个上界的富家公子哥怎么想不开来底界陆迩城的人,饭后话题已经换了千八百轮。
现在陆迩城只有一个能织魂补魄的祁先生。
人人都说他看着像是不会老。也是,本来是那一年就被人抛尸荒野的,被他们救回来,靠这仙器拘着魂,皮相也停留在那会儿。
前几年自大得很,以为江湖就在自己脚下,倒还像个活人。
后来人一个个都走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仙器倒是还拘着生魄,驱着这副年轻的尸体,只是装不出几丝活气了。
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个失意人,来了个偏远的地界就能跟一切相忘于江湖了,结果不到两年就在年津杂货铺那见到这只盏。
那几人啊……恶鬼似的,一起走过一段路,就要缠人一辈子。
他都半人不鬼了还不放过他。
——
法阵运转一轮,金钱牵着余以懿的生魄,如果祁先生有阴阳眼,就能见到余以懿的生魄已经被拽出来半掌了。
林决励没回去,依靠在余以懿之前扒拉的那个石狮子旁边,怀里抱着他的黑伞。
现在已经是深更了,祁先生还没出来,驻阶所的人只留了几个人守着,其余的撤回去了。
林决励把伞又抱得紧了紧,然后又松开。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这伞怎么勾得他心口闷着发烫。
不是他自傲,他跟那些只能借用楚方石里仙力、只会一两个技能的当值的不一样。
他可以直接吸纳运用天地灵力。
他心思重,刚发现这个事的时候慌乱但也没跟谁说,江老板万事通他们都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能力也算有点自信,但是余以懿被邪祟攻击的时候自己竟然毫无觉察。
他受伤了。
祁先生跟江老板打得火热,“年津”店里几个帮工对祁先生也很是热络,但林决励跟对方始终只是点头之交,他一直觉得这人冷在骨子里,不是会伤人的冷,毕竟表面春风和煦的。
他是心哀的无波澜的冷。
想到这,他又把这伞抱紧了点,深更露重。
——
“噔——”
金线断了,余以懿脸色苍白,眉头深皱着,生魄离身又复位的巨大刺激让此时的他意识涣散,眼睛死活睁不开。
但此时更狼狈的是祁先生,血色尽褪,身板摇摇欲坠倚靠在墙上才缓过来,右手握着的楚方石仙力已经消耗殆尽,暗淡无光,左手滴着血。
地上,盏的碎片也沾着血。
完了,一切都完了。
盏碎了……
“嘭——”
祁先生抬头看了一眼,林决励听到盏碎的声音踢开门闯了进来,一手斜握着黑伞,一手捏决蓄着法力,背对着床上的人,一幅保护的姿态。
是了,护着一个相交不过几天的人。
自己这么多年虚以委蛇的样子竟然是被这么个不相熟的小少年看得最清楚。
林决励退后半步,伸手去探余以懿的脉,但是身体没完全转过去,余光还是盯着祁先生:“他怎么了?”
“盏碎了……碎了……”
盏?
这时候林决励才注意到地上的碎瓷片,他警惕的上前拾起一片端详,不是仙器,但是有能凝聚灵力的法阵……但是这法阵透着诡异,有几处自己看不懂的地方。
法阵的阵眼是常见的主仆契……
显然不是跟祁先生结的契,这盏能被除契主之外的人调动,说明契主已经死了。
“李力国是你杀的?”
“不,是邪祟,生魄一片一片地撕下来的,不是我,所有人都看到了……”祁先生收起先前的狼狈模样,整理了下袖口。
“那你想杀了他?”林决励偏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少年。
“余以懿吗?不——我原本不想的,但是谁知道和刘利梅的交易会这么不愉快。”
“交易……这个盏的法阵吗?”林决励肩膀放松下来,语气转了个弯,走到床边坐下,声音冷得结冰:“我也懂一两分,您不妨猜猜这门外边的驻阶所里,还有几个人能看得懂?”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那是他们自愿的,想给我定罪,不如直接去拷问刘利梅,拷问那些能唱开路词的人,什么至亲情什么刻骨恨,他们敢承认吗?哈哈哈……”祁先生双目空无一物,忽然摘了脖颈上的一根挂着玉扳指的黑绳,手指一松,人比扳指先落地。
魂魄出窍而去。
“愣着做什么?”余以懿睁开眼像个弹簧似的弹坐起来,下床一个箭步上前把玉扳指捡起来,“他死这儿,我俩得蹲大牢!”
余以懿哪里有什么救人的方法,一咬牙控制自己的生魂去拽祁先生出窍的魂魄,画面看来实在是诡异。
玉扳指挂回去,祁先生早没什么意识了,好嘛,你方醒罢我憩去。
——
“这个法阵怎么回事?”余以懿盯着昏睡的祁先生,问旁边沉默了半天的林决励。
“不知道。”
“那你刚才威胁他自己知道?”
“临时想到就说了。”
“难不成真去拷问刘利梅?你别做梦啊,我去驻阶所,狗都懒得叫两声搭理我,没那个权限……”他怕林决励又提他也是个半吊子“当差的”,那句“大人”回想一下都掉鸡皮疙瘩。
“祁先生说‘他们’不会承认,问了估计也没用。”
林决励说这个话的时候没什么波动,余以懿自己觉察出不对劲来了,他好歹在陆迩城发了两天传单,那天菜场那么一遭,他后知后觉林决励就是那街头巷尾大爷大妈茶余饭后提到的:“勤俭节约又大手大脚”、“最爱傍晚逛菜市”、“自家孩子抄作业万恶之源”的杂货铺租客了。
这么说来刘利梅应该与他很是熟稔,自己刚才这么一句一个“拷问”的往外蹦词确实不好。
“抱歉……”
林决励摇头:“他想用你的生魄去顶替李力国死了的空缺,虽然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但是他应该没想要杀李力国……按他的话说,交易在每一次织魂补魄的过程中都会进行,他的大抵是从交易中获得某种好处。”
“这个好处就是交易的人需要交付的代价吧……这么疑惑地看我做甚?你家里人不跟你讲鬼故事?那……流传甚广的二十年前那位与邪魔交易的‘驻阶者’的传闻?也没听过?这故事里神神鬼鬼的交易都是要拌着个‘偿还不起的代价’的,然后爱恨纠葛水到渠成就来了,套路喽。”
林决励叹了口气:“盏很重要。”
“哦,这个。”余以懿这才上前捡起地上还算完整的几块碎瓷片,“这不就普通的茶盏?我驻阶者岗前培训都没参与过啊,家里世袭制才穿上这身皮的……要不我们送外边那带队头儿那去让他看看?”
“然后我俩去蹲大牢?”
没想到会被自己的话回呛,余以懿偏头给他摆了个跟他一样的臭脸回敬。
“这盏的胎底只有漓沧城能产,去那里应该可以……”
“诶——我本来只是想学补魄的医术啊,没有那济世济民明察秋毫秉公办案的心,谁知道牵扯这么大一桩事,我领的薪水还不如外边站岗打瞌睡那两位大哥多呢……”余以懿巴不得把手摆出花来,“再说,我有公务在身。”
“陆迩城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漓沧城文玩古董商市交易很繁荣,你去也能顺路办你的公务。祁先生一个不通法术的普通人也能织魂补魄的盏,那城里瓷窑无数,不定只有这一盏,你想学织魂补魄的话也总避不开。”
他言辞诚恳……但是余以懿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不是,你呢?你图什么啊?大半夜跟着守在这儿,一心为民准备参加下届驻阶者培训考试?”
话里行间还拾掇自己去查案,有鬼。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