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梅僵硬地扯起嘴角,扭头看见揉着后颈走出来的余以懿和小厮,血色终于回缓了些:“诶,小伙子!谢谢你了今天!”
余以懿摇头:“您没事就行。”
“诶哟——我那摊子还没收!对了小伙子,你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去菜场的烤鸭铺子旁边找我……”
说着脚边生风一般走了。
余以懿握着伞柄敲了敲柜台:“祁——先生。”
“嗯,怎么了?”对方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温声回复。
“劳烦一问,店里是否有一名叫‘金唁’的物件?”
“‘金唁’?抱歉,从未听闻。”这般眼角眉梢笑意盈盈,字字句句声音轻缓,仿佛真的很是遗憾。
余以懿同先前一样,大喇喇地随手掏出文书就递了出去。
祁先生仔细阅毕,还是端着那笑摇头:“店里的物件除了货架上的物件,还有库房,若是小先生寻物心切,可让小池引你去看看。”
正擦着柜子的一小厮,闻言转过头——他应该就是小池,是今天去抓药的三号伙计。
余以懿谢绝:“那就不麻烦了。”
那个补生魂的物件,毕竟跟金唁也没什么关系,还是人家吃饭干活的物件,自己再好奇也得先止住,看那妇人醒来中气十足,跟余以懿以前所见的生魄受损的人大为不同,后者往往形容枯槁,最后一把枯骨实在拽不住残余的生魄,一口气刚过去,残魄就招得孤魂群分而食之,那可是真的形神俱灭,不入轮回。
“慢走,下次再来。”祁先生对着少年清瘦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说。
余以懿在个小旅馆落脚不到两天,金唁依旧是毫无线索,他倒是大喇叭似的弄得半边陆迩城都知道有个当值的在奉命找个值钱宝贝。
那街头巷尾成日游荡无所事事的汉子可算是有忙活的了,沿街闲逛都恨不得把什么犄角旮旯的垃圾堆盯穿个洞来,毕竟等撞桩的兔可不是那赌馆里要下注占庄的局,成本低下,也没甚损失——不干白不干。
“小林啊,来了,这些都是今天剩下的,你看看要哪些啊。”
“好”林决励低头挑了颗青菜。
刘利梅盯着面前这长高了许多的青年发了会呆:“小林你在那江老板那待了有五六年了吧?”
“嗯,六年。”青年端正的眉眼轻轻低敛着,温声搭话。
“到傍晚这蔫了的菜是便宜,也不至于那么省,你是走什么亲戚吗?半年就上一次界的,有那通关费,省出多少吃食了……”
林决励没回答,任对方絮絮叨叨地说。
上了点年纪,无论唠什么最后话头都是收回自己身上,刘利梅也不例外:“我家那口子,要是有你一半知道节俭也是好的,就前几天,拿钱买了副说是什么木打的棋子,他真以为我这些年跟着去城外边进货是白去的,还骗我没花多少钱……不知当家难的,早点死了算了!”
林决励感觉到什么,抬起眼来,恍惚捕捉到刘利梅有点灰浊的眼睛闪过点诡异的光来。
“老板,我想打听一下……”
“嗐——我这小店没什么‘金唁’,黄金脆皮鸭倒是还剩几只,来半只?”
余以懿最后提着半只烤鸭晃悠悠踩着斜铺在店门口的夕阳走出来,和提着三颗蔫巴白菜的林决励撞了个对脸。
余以懿山野里晃荡着长大,可供形成审美观念的活人模板就那么两个小村子的人和那胡子拉碴的老头,来这陆迩城两天,个个也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瞧出什么区别,没想到这么个乌七八糟的菜场还能遇着个模样如此清正的帅小伙……
余以懿大大方方地瞅着他以为刚偶遇的“俊小伙”的发梢眉眼,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帅小伙其实两天之内,已经跟他“擦肩”两次了。
“余以懿……”林决励小声咀嚼了下这个字头。
“诶——刘姐!快!你家那口子,跟人杀棋杀猛了,急火攻心——昏过去了,说是——着野鬼上身,送祁先生那去了!”一大嗓门大妈往这边边跑边喊。
刘利梅听到,两眼一抹黑,双腿虚软,被折回来的林决励掺着才勉强站稳脚。
原本准备离开的余以懿脚步一顿,围着烤鸭店绕了半个回环,也悄摸跟上。
————
李力国,刘利梅的丈夫,死了。
在恪修巷巷巷口,距他家仅半拉言午大道的临时棋桌上,与棋友戴忘山对弈,陆富强等三人观战时,其试图悔棋撤车,几人发生口角,李力国急火攻心昏倒,几人忙送去药堂。半路,陆富强因有过病史,觉察其有生魄受损的症状,遂喊开路号子,急转送往当铺祁先生处,然而已经贻误时机。
李力国,生魄损毁大半,逸散殆尽,三刻就去了。
刘利梅赶到当铺“医馆”,听闻丈夫死讯,大恸,嚎啕大哭险些背过气去。祁先生医者仁心,善言苦劝,刘利梅虽如抽魂剥魄,终究也还算安定下来。
……
“大人怎么跟过来了?这小店里应该没有您要找的东西。”林决励看着眼前斜倚当铺门前石狮子上,手握着把黑褐色伞柄,用伞尖无规律轻敲地面,一副堵人作态的少年,默默将呼吸循环两轮,做足心里建设,恭敬开口道。
少年清凌凌的泉水似的声冒出来:“在下余以懿,小喽啰不充大胖子,别叫我大人,交个朋友吧。”
人是黄昏时咽气的,天还没黑透,当铺就呼啦的被围上了。
因生魄受邪祟侵袭被鬼魂索命,在陆迩城比不上名伶唱戏高门嫁娶之类的稀罕事,这天幕垂黑的点儿了,还乌泱泱聚着大群百姓,委实少见。
只因着派人来围这当铺的,是陆迩城驻阶所。
驻阶所来人个个神色肃穆,一身青灰制服,伸长着脖子看热闹百姓的议论声都被镇得压低了几度。
林决励偏头看了看同样是“当差”的余以懿,也是一身青灰,只是洗脱色了,有些皱,也没有人家的金线锈边,要素得多。
等他目光扫到少年的侧脸——忽觉素点也好,也免了这眉眼飞扬的脸被喧宾夺主。
邪祟伤人事件不少,驻阶所不可能桩桩件件都亲力亲为,这么重视李力国是因为他死得太快了。
大神仙说了,那邪祟野魂,虽说打无尽巨阵的薄弱处钻缝进界,想来不能是什么弱鬼残魂,但是进了护着人的生魄的巨阵,就是原来有翻江倒海本领的鬼魂,勉强挑拣到个生魄孱弱些的人下嘴,吞噬生魄的速度也是慢之又慢。
且不说人的生魄,受无尽巨阵护着,就算招了邪祟上身,打郊外一路喊开路号子送回来也不耽搁治病,麻烦些折磨人些罢了;那些送了命的,不是余以懿长大的那种闭塞的小村子里,以为治不了听天由命的,就是拖太久耽搁时候治不好的。
可即使是后者,就从祁先生下言决断治不了了起,领回家去折腾怎么也能拖个半年才咽气。
这李力国不对劲,忽的就病,忽的就死了。还喘着气呢,生魄就离了身,方圆十里的的野魂跟脱了巨阵的压制般,呼啸而来,大快朵颐,扬长而去。
不仅不对劲,而且太容易让百姓恐慌了,驻阶所怎么也得先安抚民心。
余以懿看着这些驻阶者呼和奔走,忙作一团的场景,眸光一凛。
他深吸了口气,背在身后的右手手心聚起一团白光,倚在脚边的黑伞上的鎏金跟着极短地闪了下。
咚——
余以懿脱力般的往前面倒,还没倒地就先被旁边的林决励接住:“你怎么了?”
林决励开口声音控制不住的有点抖,余以懿显然不可能回答他。
其实他不问也看到了,心绪收束回来,扭脸盯着半空中的某处,目光冷沉地捏了个诀,还没等他发难,一道刀影划过,在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那刀影将一状无定型的鬼影斩成了两半,转瞬便消散了。
林决励顺着刀刃看过去,刀柄上嵌着块蓝绿色的石头,想必就是楚方石了,作存储调用仙力用,握着刀柄的是双戴着黑色布带护腕的手。
这人是驻阶所派来的人的头儿,对方长着张没什么特点的脸,脸上表情也淡。
“他晕倒了。”林决励垂下眼睫,暗自隐去已经成型的法诀,交代现下情况。
“李力国的生魂离体,人虽然死了,但是一时半刻生魄不去,最是招引鬼魂,”说到这儿,他转身交代手下去疏散百姓,向手下交代道:“审问祁老板的先停下,救人要紧。”
余以懿躺上了之前刘利梅躺的单人床,这次祁先生不需要支开什么小厮,虽然那带队头头许了不让人靠近,他还是仔细锁上了房门。
祁先生半点被审讯被封店的害怕和焦躁都没有,面带微笑地看着余以懿——哦不,看着他健康强大的生魂,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青花骨瓷盏……
七魂六魄像是被和进了雨后的稀泥,腐烂在一处,找不到接力点,而后又像是万千个车轮碾过,尖锐的疼倒像是对先前无知无觉窒息的缓解,余以懿在一阵剧烈的头部刺痛中醒来。
黑屋子,昏黄青灯,无字石屏。
余以懿熟悉的很,还好——
他临走前老头用那把破伞给他整的“开祭”仪式,当时余以懿摸了那伞之后没什么反应,老头低沉着猛吸了一晚上的烟。
最后是余以懿看不下去了,上手去抢他的烟,被老头烦心地顺手挥了一巴掌,余以懿就跟被火星子烫到嫩肉一般,唰一下倒地上了。
后来两人研究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这“开祭”仪式确实有用,余以懿也确实得到了个“天赋技能”,“天赋”是他自个从小就知道的、自己强大得区别于一般人的生魄,“技能”——“技能”是主动放弃这份“强大”,没错——九十主动变废。
这技能确实是太鸡肋了,以前他还能优哉游哉的漫山遍野瞎跑,游魂野鬼近了身也奈何不了他,现在好了,感情他一个没控制好就等着被啃呗。
开天赋后除了能看到游魂,偶尔睡个午觉一睁眼被某些相貌惊世骇俗的鬼魂兄弟吓个半死这样的“好处”之外,还是被余以懿极富创造力地勉强发掘出几个作用。
只要控制露出“破绽”的范围,就能招魂溜鬼(虽然余以懿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也就是以自己当诱饵。
他也可以用生魄去触摸人或物,让对方的“心绪”侵染自己,人心绪万变,触摸一下,山呼海啸的情绪砸过来,能让余以懿头疼上两个时辰。
余以懿只有触摸村口大娘家心思单纯的小孩时才好过些,毕竟小孩子心思单纯;至于物件,本没有“心绪”之说,一般都干净平和得很,余以懿因此愿意露着“破绽”躺在老树上睡觉,随便这老树经历的风雨阳光闯进来,这所谓的物件的“心绪”往往跟与之接触的人有关。
余以懿想弄明白刘利梅的事,就得知道这当铺是怎么医好人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招魂来咬自己,设计了这么一台戏。
目前一切都还算顺利。
余以懿还在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被祁老板手里拿的那只盏吸进来的,面前青灯的烛光忽然闪了闪。
余以懿站起来往石屏走,想仔细看看这石屏的蹊跷,一行字咻地浮现了出来:“生魄损,恶言遂。”
那字闪着金光,余以懿楞在原地没退后。
“轮回路断,影徘徊,先人庇佑,生魄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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