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B市，乍暖还寒，柳枝吐绿，街角的咖啡馆也换上了春季菜单。
容皓的画展早已落下帷幕，简云却还保留着那一张素描，挂在自己卧室的墙上。画作没有题名，也没有署名，只有春日午后窗边那一对模糊的身影——他和方北。
他并没有特意整理容皓留下的东西，只是每次深夜回家，在进门换鞋的瞬间，会习惯性地朝那个不再有人占据的客房多看一眼。
情绪的洪水在那一晚倾泻殆尽，之后便如江水回槽，一切仿佛重新归于平静。
他仍旧每天按时上班，开会，签字，处理项目。他重新回到高楼玻璃办公室里的简云——不动声色，节制而得体。他和方北恢复了正常的联络，偶尔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有时候会约饭，但从不主动。他知道方北在努力往回靠，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拒绝。
但距离，是他最后的自我保护。
而方北——
直播做得风生水起，账号“North”已经坐稳了“搞笑电竞口罩哥”的位置。粉丝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死忠，剪辑组都能靠他吃饱饭。他开始带新人、谈合作、跑战队的事，一天能忙到凌晨三点，再下播，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抽根烟，看看手机上和简云那天的对话停在哪一句。
他说要重新开始，就真的一脚一脚从谷底往上爬。
他不敢去问简云还爱不爱自己，也不想提前推开那扇门。他知道太用力会吓走人，太迟疑又会错过。但他不急。现在的他，有耐心，也终于有了让人安心的肩膀。
就像他那天说的——“迟了点，但还不算太晚。”
又是一次寻常的应酬，会所顶层的包厢里觥筹交错，气氛正热。
简云坐在角落，指尖还捏着没喝完的酒杯，西装外套早被樊策拿去挂了，衬衫第二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脸上微醺，耳尖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他喝了不少，这点从他坐得比平时更松的姿态就能看出来。
而全是樊策带头劝的。
“简总，合作谈得这么顺，这杯不喝说不过去吧？”
“这不是你亲自出马都签回来了？喝一杯，放心我在，今天谁都不敢灌你。”
酒杯一杯杯递上，简云开始还能淡笑着婉拒，到后来已经不太分得清哪杯是敬谁的了。
樊策坐在他旁边笑得一脸心虚，低头给方北发了一条消息：
【人我留给你了，刚才不小心让他多喝了两杯，没出格，就是有点醉。】
没过一分钟，方北电话打过来了，声音低低的：“你没真把他灌醉吧？他酒量不好，胃也不好，别喝伤了。”
“行了行了，我守着呢，等你来接。”
半小时后。
电梯门一开，方北走进来，顶着一头刚吹干的头发，外套还来不及拉上，气息带着夜风的寒意。
他站在门口，视线一落在简云身上，眉心一皱：“哥，你真是会给人安排事。”
樊策拍拍他肩膀，拿起外套朝门口退去：“有本事你别来。顺便，不用客气。”
门在身后合上了，房间只剩两个人。
方北走过去，站在简云面前蹲下：“还行吧？”
简云没抬头，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眼神有些散，显然醉意上头了。
方北眯了下眼，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这人醉了，醉得安静，醉得倔强，醉得甚至比平时还要克制。
“起来，送你回家。”
简云撑着站起来，动作缓慢，方北下意识扶了一把，却不料对方重心一歪，几乎撞进他怀里。
他刚要稳住，简云却自己撑住了，一只手压在他肩上，眼睛看着他，带着点被酒精软化后的清晰与茫然交织的目光。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方北视线跟他对上，嘴角带着点笑意。
简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慢半拍地聚焦，没接话。
方北啧了一声，笑得更明显了：“像个被风吹懵了的小狐狸，耳朵都红了，还在装正经。”他站直身，摇了摇头，语气故作嫌弃：“你这模样，要是被集团里那帮人看到，形象全毁。”
简云微微皱眉，仿佛不太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嘴角竟然勾出一点点笑。
方北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走神。
他赶紧别开眼，清了清嗓子：“行了，不逗你了，走吧，回家。”他说完这句，还是没忍住低声补了一句：“下次醉成这样，不许别人看见。”
这句话他自己也没多想，但说出口的瞬间，就像不小心承认了什么。
话音刚落，风吹过露台，简云轻轻晃了一下，方北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下——只是手掌贴上他手臂那一刻，才发现他身上比想象中还冷。
他皱了皱眉，把外套解下来给他披上。
两人靠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细微波动。
方北想退一步，却又没动，盯着简云半天没说话。简云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也没想推开他。
空气忽然变得有些旖旎又安静。
就在这时，简云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你干嘛一直站在我旁边？”
“我怕你摔。”方北语气不变。
简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
方北喉头动了动，低哑地开口：“……看你顺眼，不行吗？”
简云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露台昏黄的灯光映在方北侧脸上，把他眼角的笑意和那双认真得不像他的一双眼，全都照得清清楚楚。他没带口罩，外套只披了一半，领口微敞，黑T贴着锁骨，显得懒散又格外有少年感。
——可那眼神，那眼神却不再是从前那个张扬又漫不经心的方北了。
“你现在这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酒意软化后的坦白，低得像一阵晚风拂过，“真的很让人没办法不心动。”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像是连城市的喧嚣都离他们很远。
方北眨了一下眼，有点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什么？”
简云却没重复，只抬起手帮他拢了一下肩上的外套，指尖从他肩胛滑过，轻得像羽毛划过。
他眼神淡淡地垂下：“别感冒了。”
方北盯着他，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心口莫名发热。
“简云，”他低声唤他，语调近乎压抑，“你心动了吗？”
简云的睫毛动了动，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偏开了一点，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你喝醉了。”方北说得轻，“话别乱讲。”
“我是醉了。”简云忽然看向他，眼神坦荡得让人无法闪避，“可我很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他站直身体，走近了几步，站到方北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他像是还想再说点什么，唇微动，却终究只是扯了扯嘴角。
“但别放心上。”简云轻声说，“我喝醉了。”
窗外风掠过露台，卷起一片树影。
方北没动，只是低头看着他。许久，他笑了一下：“行，那我等你醒着的时候，再说一次。”
电梯在他们背后“叮”的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的风。
简云不说话，只往前走。
方北跟在他身后，气氛不尴尬，甚至……有点暧昧得过分的自然。
他们在停车场并肩而行，肩膀偶尔碰到一块，谁也没刻意躲开。方北替他拉开车门，简云坐进去时还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方北扣上安全带，偏头望他：“这也要谢？”
简云斜他一眼：“你现在确实表现不错。”
“那我能不能申请点奖励？”
“奖励什么？”
方北撑着方向盘，一本正经：“比如……下次喝醉还能亲你一口？”
简云没有回话，只伸手打开车窗，冷风灌进来，将他耳尖悄悄染红。他望着窗外，语气却一如往常：“你再胡说，我就真醉给你看。”
方北笑出声：“别，我怕我把持不住。”
简云转头看他一眼，眼里不自觉地浮出点笑意。
接下来的一个月，简云的状态像是被春光悄悄照亮了一角。
他依旧忙碌，依旧精确如常，但那股子藏得死死的沉郁劲儿慢慢淡了。会在早上第一杯咖啡入口时不自觉弯一弯嘴角，会在深夜收拾会议资料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失笑。
公司里没人敢多问，但都看得出来，简总最近心情不错。
而这转变的背后，方北当然功不可没。
他没再失联，也没再避嫌，反而在两人交集中显得格外自然。接人、送饭、顺路绕道这些操作被他玩得炉火纯青，每次还要故作无辜地说：“我正好路过的。”简云一开始还会翻个白眼，后来就干脆不说话，任由他送到家门口。
至于出现在方氏集团这件事，方北也不再刻意回避。偶尔他会在简云办公室附近等他下班，或者在外部合作会议中以“合作方顾问”的身份短暂出现。集团里的人都心照不宣，但茶水间里最热的八卦已不再是股价涨跌，而是小方总是不是又想把咱们简总“追回来”。
转眼五月，下周就是简千山的忌日。
窗外春寒未尽，风吹动书桌上的日历，纸页沙沙作响。
简云站在落地窗前，盯着那个标红的日子看了很久，手里握着手机，却迟迟没按下拨号键。
这是他第一次想主动开口——邀请方北，一起去祭拜父亲。
从前不提，不是因为他怕方北愿不愿来，而是自己不愿意去；如今想说，只是因为他想给方北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些日子，他能感觉到方北在一点点往回走。
简云换了身衣服，一改以往的冷色西装——他穿了一件浅灰色针织长袖，搭了件深蓝牛仔夹克，脚下踩着一双白色帆布鞋，整个人看上去松弛了不少。
连发型都没打，只是用手指随意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却意外地减了些平日里的克制和冷意。
这种状态的他，太过少见。
他站在门前按响门铃时，天光正落在他肩上，像从街头某幅广告画里走出来的轻熟模特——不炫技，却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方北看到，大概率会愣一瞬，然后低声骂一句“操”。
门开了。
不是方北。
安以哲出现在门后，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简总？”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T恤，黑色，印着一支早已解散的游戏战队的标志，是方北直播时常穿的款式，布料有些泛白，显然被洗过许多次。
简云眼神一顿。
安以哲并未错过他的反应，只轻轻一笑，像是这不过是个无心的巧合：“北哥在洗澡。要进来等一等吗？”
他说得自然，连脚步都没有挪开一步。水声从半掩的浴室门后隐隐传来，客厅灯光温黄，茶几上有两只水杯，还腾着雾气。
简云盯着他几秒，目光从他身上那件T恤扫过，最终收了回去，嗓音平静却透着明显的凉意：“麻烦你转告他，有个约定，我准备取消了。”
安以哲微微一怔，随后点头：“我会转达的。”
简云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得很稳。可在转角即将下楼的那一瞬，他还是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将掌心里的车钥匙攥紧，直到掌心发热。
门后，安以哲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关上门，低头看了眼那件T恤，嘴角浮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浴室门一开，热气还未散尽。方北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身上披了件松垮的浴袍，看到客厅那头的安以哲穿着自己那件旧T恤，微微挑了下眉。
“……你怎么穿这件？”他说着走近，才想起自己能提供的可选项有限，随即带着一点无奈，“我临时借住在这边，平时也不出门，就那么几件衣服。别见怪。”
安以哲神色从容地理了理衣摆：“我不介意。随便套了一件，挺合身的。”
“你衬衫上的咖啡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掉了，我给你找件能穿出门的衣服。”方北拿了瓶水扭开瓶盖，声音带着点笑：“这件是我睡觉穿的……挺蠢的。”
他正要喝水，就听安以哲语气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对了，简云来过。”
方北动作一顿，水瓶里的水差点洒出来：“……他怎么来了？他人呢？”
“他已经走了。”安以哲状似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就说让你知道，他取消了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方北眉头微皱，认真地开始在脑子里翻——
是他上次答应要帮他联络哪个画廊的朋友？不是，那事他后来补问过了。
是……说好要请他吃饭？
还是哪次玩笑开过头的随口一句？
他低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来，干脆问：“他脸色怎么样？”
“平静得很。”安以哲随口说，“穿得也和平时不一样，牛仔外套，挺难得的风格。”
方北没接话，仍在回忆，眼神有点发直。
“行了。”安以哲合上文件夹，把话题轻轻一转，“说正事——我那边的新营销案有进展了，跟你上次提的‘电竞人物系列’很契合。”
“我们先从你自己IP出发，”安以哲语速不疾不徐，却带着股擅长驱动节奏的精准，“口罩哥的形象现在已经出圈了，再加点剧情化的短视频，不会比那些炒CP的差。”
他说着，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方北面前。屏幕上是PPT的封面页，简洁利落，上面赫然写着“North角色宇宙·第一阶段人物运营计划”。
方北的目光一下子被吸住了。
他低头点开下一页，一页页往后翻。内容条理清晰，不光有人物设定和IP形象成长路线，甚至还有和剪辑号的联动计划、剧情账号的叙事风格设定，甚至连弹幕引导的关键词都规划好了。
——不是空口说白话的梦想，是一步步都能走出去的路。
“你这个成本核算在哪？”他问得快，完全进入状态。
安以哲伸手点了点屏幕右下角：“点那个，第三页附录。流量折算按照行业现有几个爆款账号模型建的。”
方北低头仔细翻看，眼神越来越亮，甚至连嘴角也压不住地往上挑。
“剧情线也不错，”他喃喃，“这套剧本要真拍出来，效果肯定炸。”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安以哲含着笑靠在沙发背上，语气温和，像是刚钓上一尾大鱼，“这个项目，资金我来拉，你只要出内容和人设。”
方北挑了挑眉，回过头看他：“你就这么信我？”
“我不信你信谁？”安以哲眼神轻轻一挑，似笑非笑，“我一开始就是看上你的直觉和那点疯劲儿——别浪费了。”
他语气轻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方北没说话，指尖轻轻敲着键盘边缘，脑中已经开始过项目落地的每一步。他没注意到，桌角那条“约定”的线头，早就被他随手放回了思绪的抽屉，暂时搁下。
就像大脑下意识选择了逃避“无法回应的问题”，而用“能掌控的计划”来填补空白。
小方总超绝钝感力，妥妥被拿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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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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