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衡面无表情,连声音也不曾压低半分。传进薛玉嫣耳中,只觉指尖发麻,浑身的血一点点往下落,落得她心冷。
她唇角努力弯着,冰凉手指蜷在云锦宽袖中,紧紧掐住了掌心:“臣妾失言,敬陛下一杯。”
素手纤纤,举起流光四溢的酒盏。
“你——”
秦北衡很久没这么情绪剧烈起伏过了,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脸,想要死死拽住薛玉嫣的手,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平静?为什么真的以为他有了新欢?他们之间连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然而更多的是心痛。她是有多不在乎,才会这么平静地接受那个所谓“贵妃”,还能对他笑靥如花?
然而他侧脸的刹那,瞳孔却猛地扩开,余光映出令他整个灵魂疯狂恐惧的画面。
伴随着微乎其微的金石铮鸣声,一只乌色暗箭脱弦袭来,直直扎向薛玉嫣!
薛玉嫣还保持着举杯的动作,秦北衡来不及细想,“闪开”二字还未喊出声,就已经一把掀翻了案几,不知从哪抽出剑,招式凌厉地劈向半空。
暗箭斩成两半落地,秦北衡还没舒一口气,反方向突然传来更加轻微的轰鸣。
“嗤——”
箭尖刺破血肉的声响,几乎将时间凝滞。
薛玉嫣头脑一片空白,颤抖着抬起指尖,抓住自己身前那双有力的手。
秦北衡将她整个人紧紧按在怀里,她甚至感受得到悬在头顶的,低弱的喘息。
杯盏在仓皇中不慎拂落,咣当摔得粉碎,清凌凌的果酒流淌一地。
变故发生太快,护远这才赶得及从殿外冲进来,厉声嘶吼:“戒备!保护陛下!”
然而已经晚了。
秦北衡什么也没说,只贴着薛玉嫣,他弯着腰,头轻轻低垂下来靠在薛玉嫣肩侧,温热的气息鼓噪在薛玉嫣耳畔,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别怕。”
“别怕。”他重复了好几遍,像在哄薛玉嫣似的,“没事,我没事。”
薛玉嫣说不出任何话,她浑身发颤,意识模糊,耳边却全是轰鸣。眼神死死盯着第一支暗箭射过来的方向,浑身冰冷又麻木。她只能将秦北衡的手攥得越发紧,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祁见夕……”
他怎么会舍命救她?怎么会如此担心?秦北衡不是才刚有了贵妃吗?
“祁见夕?”她仓皇地唤,声音缥缈在半空中,游离不定。
秦北衡神情柔软,与她依偎得更近些,垂下长睫微闭了眼睛:“嗯。”
他第一次回应了这个名字,却没有问薛玉嫣到底何时而知,又知道了多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北衡伤势不重,那支箭虽然射穿了琵琶骨,但扎得不算深,隔着锦服隐约渗出梅花般的斑斑血痕。
几个太医围在后殿给他包扎,薛玉嫣就站在一旁,攥着杏黄色手帕,清澈的眼里满含了焦急担忧,忍不住向他身后瞧。
秦北衡观察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皱起眉轻嘶一声。
薛玉嫣立即像受惊的兔子般,险些跳起来,急急对上他目光:“怎么了?是太疼了吗?”
秦北衡要笑不笑回望她,半晌,才终于将唇角绷直了,有点可怜地垂下眼。
“……是。”
他本意是逗她,没想到薛玉嫣真信了。姑娘一双杏眼睁得又清又圆,半晌,格外愧疚地垂下脑袋。
“都怪我,连累陛下。”
“是么。”秦北衡伸手想揉揉她的头,但被珠翠严严实实挡住,只得收回手轻叹一声,“我又没事,你怕什么。”
然而他一转脸,无意中忽然瞥见太医蜡黄的脸色。
秦北衡目光滞了半秒,唇畔再度浮现出笑影,若无其事敲了敲桌。
“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戴那玉佩?”
“臣妾放在青凤宫了。”薛玉嫣毫无觉察,“这几日闷热,带在身上也不舒服。”
“你回去一趟,把玉佩拿过来我看看。”秦北衡一本正经诓她,“我还没仔细看过,见识见识。”
薛玉嫣“啊”了声:“可是那玉佩……”不是你的吗?
佑宁拿走了秦北溪的一半玉佩,保了她的命,那么她手上的玉佩,不就是秦北衡的?
“玉佩怎么?”秦北衡神情淡淡的,与薛玉嫣对上目光,无辜又莫名其妙,“不想给我看?那算了。”
“不敢。”薛玉嫣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匆匆折身向外走,“臣妾这就去。”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殿前,秦北衡垂下眼帘,周身气息也随之失落不少。
“你看,她还是这么规矩。”他低低地自言自语,随即抬手摁了摁眉心,坐直了身。
“刘太医,有话直说。”声线恢复了一贯的矜贵清冷,他问得直接,显然没打算绕弯子。
方才还在榻旁装模作样处理伤口的两个太医擦着冷汗,转到秦北衡面前,扑通跪下,诚惶诚恐。
“陛下恕罪!启禀陛下,箭上涂有青玄霜,只怕是渗入体内,快要发作了!”
“行了,何罪之有。”秦北衡倚着桌案,闲闲看向跪地不起的刘太医,“太医署有解药没有?若孤称病,是否瞒得过皇后?”
刘太医擦着汗,脸色惨白:“回陛下,太医署并无青玄霜解药……但瞒过皇后娘娘应该不成问题,万望陛下饶恕臣等失职之罪!”
秦北衡低嗤一声,摇摇头。
“罢了,你们先回去,送几帖治风寒的药过来。”他目光落在屏风上,瞧见外面晃过一个来来回回焦急踱步的影子,神情柔软下来,抬高了声音,“念越。”
念越得令,这才急匆匆绕过屏风小跑进来。
他脸色苍白:“陛下,您您您如何了?”
秦北衡倒是一切如常,不紧不慢扣着系带,毫不在意道:“小伤。你看孤像是有事的模样?”
念越闻言,这才把提起的心放下,凑上前低声汇报,“虎符已经送回京城了,小的亲自检查过,是真的,没有问题。”
“放在哪儿了?”
“太子府。”
秦北衡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垂了眸将衣襟整理好,不轻不重“嗯”了声:“想要什么赏赐?”
“这都是小的分内之事。”念越笑容恳切,滴溜溜的眼眨巴两下,“陛下不如把这回奖赏留着,等小的想到了,再找陛下要,怎么样?”
“就你机灵。”秦北衡眼里含笑,眉头却极轻地皱了皱,若无其事站起身,仿佛随口一提,“孤记得青玄霜的解药只有三份,这么长时间以来,有人进献过那两份么?”
“没有,陛下您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念越一头雾水跟在他身后,“陛下想解决掉谁,小的吩咐一声就成,实在不行让护远……”
他声音突然哽住了,不可置信地盯住秦北衡肩膀。
“陛下?”
他对上秦北衡不置可否的平静表情,已经明白了一切,颤抖着将目光从秦北衡肩上移开:“可是陛下,青玄霜解药已经很久没有现世了……”
“上一份解药是……是……佑宁找到的……”
可是佑宁已经死了。
念越迫不得已说出这话,眼神如死灰,嘴唇泛白,他无助地抬头去看秦北衡,忽然打了个哆嗦。
青玄霜是何等剧毒,念越心里有数。
当年佑宁下毒时,根本就没想要秦北溪活着。如果不是秦北衡给了解药,秦北溪必死无疑。
然而今日,同样的事在秦北衡身上重演。
佑宁已死,他们谁也不知道第一份解药是从哪来的!
“陛下,您放心,咱们,咱们不是有玉玄阁吗?对,对,小的这就去找山棠!动用所有暗线,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解药找出来!”
“行了。”秦北衡懒洋洋抬了下眉,“孤还没死,别在这哭。”
“给永州传一封信,问问卫郎中。他既有麒麟毒的解法,或许青玄霜的解药也有些眉目。”
念越前脚刚走,护远就神色严肃地进来请罪,哄走护远,还没松口气,山棠又一阵风似的冲进后殿。
秦北衡捏着眉心,头疼得厉害:“怎么一个接一个。说吧,什么要紧事,就不能让孤清净会儿。”
山棠显然还对他受伤的事一无所知,挠挠头问:“陛下,您吩咐属下去请贵妃,可是贵妃刚出宫,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啊?”
“……”
“现在,立刻,马上,去青凤宫跟皇后说清楚。”秦北衡面无表情,“不能让皇后误会,去。”
山棠再挠头:“陛下,不是您说要先不告诉皇后,等她自己发现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秦北衡周身气息更冷得惊人,面无表情沉沉注视着他。
他有意瞒着此事,不就是有私心,想看薛玉嫣吃醋么?
谁知道薛玉嫣会如此宽宏大度,不仅没生气,还差点没把皇后的位置让给贵妃坐了!
偏偏对山棠不能明说,秦北衡第一次眉头皱这么紧,想了半晌,突然朝山棠微微笑了。
“去不去。”语调如沐春风。
然而山棠在这温暖和煦的目光中,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乖乖道:“属下这就去。”
他往外走了两步,忽然为难地顿住,折身委委屈屈道:“陛下,那属下应该怎么说啊?”
秦北衡凤眼眯了眯。
“就说贵妃是玉玄阁的人,入宫只是为了隐藏身份,跟孤不熟。”
“对了,还有一件事。”秦北衡若有所思,“不准告诉她贵妃真名。若皇后问到,就说你也不知道。”
“也不准跟她说,贵妃是你妹妹。”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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