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锦帐一角,露出熟悉的苍白睡颜。
薛玉嫣端着药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秦北衡眉骨,顺着淡淡的伤疤痕迹向下,从阖着的眸、卷翘长睫到挺拔的鼻梁,最终看向他毫无血色的薄唇。
只差一步,那杯掺了毒的酒就会沿他两瓣薄唇滑入口腔,渗进五脏六腑,然后在三个月后毒发身亡。
可是他没来得及喝下毒酒,就因为替她挡第二支暗箭躺在这里,气息奄奄。
虽然太医和念越都满脸坚定,声称陛下只是感染风寒,但薛玉嫣跟毒药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不至于连中毒都看不出——更何况,念越看她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怨恨,十分明显。
要命的是,青玄霜这种失传已久的毒,解药只有两份。
至今毫无下落。
薛玉嫣定神,掀帘进殿。念越看见她,无声叹了口气,熟练地将秦北衡扶起来。一早一晚喝药已经是定例,念越再不满也没法反对,只能默默退下。
秦北衡还未清醒,整个人恹恹靠在玉枕上。薛玉嫣掰过他的脸,药勺抵住嘴角。
“好苦。”一勺药灌下去,秦北衡难抑地蹙眉,闭着眼如梦话般呢喃。
薛玉嫣压着忍不住泛起的笑,轻声哄他:“陛下忍一忍,良药苦口,喝完就好了。”
瓷勺冰冷又强硬地塞进他口中,秦北衡闷闷哼了声,也不知是撒娇还是回应。
“陛下是醒着呢,还是不清醒?”薛玉嫣低低地问。
当然是不清醒的。秦北衡神智清明时,绝对不会抱怨药苦。
这个问题久久没有回应,薛玉嫣抿嘴,抬起指尖揉开他紧蹙的眉心。
纤细的手指柔软温热,转过去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秦北衡似乎终于舒缓下来,紧绷的手臂逐渐放松,绵绵搭在床侧,眉眼恢复了贯常的安宁平静。
“元乐。”他无意识地唤。
“我在,在呢。”薛玉嫣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应了声。
“念越,虎符……虎符还在最重要的地方,记得过几日放到重华宫,收好。”半梦半醒间声音不免飘忽,薛玉嫣几乎将耳朵贴在他唇边,才勉强听清内容。
她整颗心重重一跳,血沿着四肢百骸疯狂向上涌,冲击到失去思考的能力。
秦北衡在说什么,虎符?
“孤该为他们做的已经做完了,仁至义尽。”秦北衡音色多了几分慵懒,终于不再言语,薛玉嫣耐心等了半晌,只等来均匀轻柔的呼吸声。
四下寂静,薛玉嫣终于缓缓抬起手捂住心口,头脑仿佛被千斤重的锤子砸过,带来一阵沉闷的晕眩。
秦北衡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未醒还是醒着,告诉她的究竟是实话还是圈套?
可是她无暇顾及这么多。是真是假,只要去一趟就知道了。
如果是真的——
“你必须活着。”良久,薛玉嫣漂亮的杏眼里浮现出懊恼与怜爱纠缠交织的复杂情绪,她轻轻收回手,嘴角弯出冷冷的笑,低语,“只有我能掌控你的生死,知道吗,祁见夕。”
五月末,夏蝉隐在碧绿树荫高声吟唱,天气越发燥热,薛玉嫣好几日不曾踏足重华宫,只从青云那里得知秦北衡仍然不好不坏地病着,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
可她琢磨了很久,对秦北衡所说“最重要的地方”仍然没有猜透。金銮殿、熙和殿、启明宫几个地方她都让青云带人秘密搜过,一无所获。
就连原先的太子府书房她都拜托云折歌去了,得到的结果是太子府早已废弃,除却满园荒草,什么也不剩。
不在太子府也不在宫中,难不成在永州?
她总不能千里迢迢跑去永州查探此事吧。
“娘娘在看什么?”
薛玉嫣心事重重,听见青云说话,稍微抬了眼叹气。
她此时正对着内殿,金丝楠木的博古架上摆了金樽玉瓶等宝器,最不显眼的格子里居然塞了几本书卷。
“怎么将书放到这儿了。”
青云跟着“呀”了一声,遮不住满面惊诧,上前将书册拿出来:“哪个小宫女放的,真是不懂规矩。”
薛玉嫣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只随意一瞥:“这是什么书?”
“……庐陵野史,寻迹杂谈,南临旧话?”青云翻着,忍不住皱眉,“娘娘,这都是野史札记,没有正经书,也不知谁悄悄拿进来的,奴婢这就把它们扔了。”
“别扔。”薛玉嫣终于想起来,“这是陛下送的。”
青云手还举在半空中,闻言讪讪一笑:“娘娘,陛下还让您看这个啊?”
“陛下送的总不能丢。”薛玉嫣道,“等我有空再看,先放书桌上吧。”
“奴婢突然想起来,从前娘娘在太子府的那段时日,陛下好像也送过野史话本给娘娘解闷儿。”青云若有所思,“陛下别的不说,对娘娘还是很上心的。”
“谁知道呢。”薛玉嫣说完,不知怎的灵光一闪,“对了,太子府别院!”
她怎么把这个地方漏掉了!
“青云,咱们出宫,去太子府。”
—
踏出太子府时,天空已经被墨色浸透。晚风穿过荒凉庭院,带着余温拂过她耳垂,薛玉嫣无声抱紧了怀中锦盒。
那里装着可以调动五十万大军的一对虎符,是无价之宝。
她按在锦盒上的手掌有点发颤,却难得露出灿烂明艳的笑容。
虎符到手,四大世家有两家已经倒台,只要云折歌有所行动,她就可以走了。
永远逃离这座困住她的牢笼。
薛玉嫣想到这里,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没走出两步,一辆疾驰的马车蓦然出现在她视野正中。马车在薛玉嫣面前径直停下,车帘扯开,露出一张最熟悉的脸。
“玉嫣,你怎么在这儿?”
云折歌笑眯眯拍了拍身旁空位,对她笑得惊讶又温柔:“上来吧,我送你。”
薛玉嫣犹豫两秒,将锦盒悄然塞进袖中,对青云使了个眼色:“你先回宫。”
眼看青云走掉,她才登上马车,朝云折歌弯眼一笑:“云姐姐。”
“你来太子府做什么?”云折歌目光在破败凋敝的牌匾上晃了两圈,甚是惋惜,“府中早已被洗劫一空,虎符不可能再放到这儿。玉嫣,你不至于连我也信不过吧?”
“没有,姐姐,我只是回来看看。”薛玉嫣指甲暗暗掐着掌心,传来一阵轻微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
云折歌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她,更不可能只是路过。
可是她今日出宫是临时决定的,云折歌怎么会知道,并这么快过来拦截她?
除非青云告密。
薛玉嫣想到这,笑容越发维持不住。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得赶在落钥之前回宫,不然回不去了。”
云折歌却毫不在意她的疏离:“玉嫣,我听说陛下早几日被人下毒,如今青玄霜发作,大病数日仍然不见转机。”
薛玉嫣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他真的快不行了?”云折歌面上迅速浮现出喜色,难以抑制欢欣的笑容,喃喃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薛玉嫣沉默着点头,神情却并不像她那么激动。
好在云折歌也不曾注意,她从喜悦情绪中抽离出来,毫不犹豫道:“只要拿到虎符,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姐姐别忘记一点,身中青玄霜,若是没有解药,十日内必死,可如今陛下已经撑过了十日。”薛玉嫣低声道,“我们不能确定他手里有什么药。万一这副模样是他装出来骗我们的呢?”
“不可能!”云折歌冷哂,“也许只是青玄霜发作迟了些,这几日他必死无疑。我已经在联系明风阁各处增派人手,很快就能按计划行事。”
“姐姐怎知陛下必死无疑?”薛玉嫣当即反问,“青玄霜不是还有两份解药流落在世间吗?”
“你以为呢?”云折歌定定看了薛玉嫣片刻,忽然意味深长一笑,“谁给他下的毒,谁就有解药。两份解药,可未必在两个人手里。”
电光火石间,薛玉嫣突然想起那日的暗箭。
第二箭来自她身后,是青云最常站的方位,也是最容易让秦北衡扑过去保护她的位置!
薛玉嫣怔怔眨了下眼,抿起唇角回望云折歌,声音轻得发颤:“姐姐说过,会让我亲自报仇。”
“玉嫣,你真的以为我不懂吗。”云折歌眼里亮晶晶的,却分不清是光还是泪。她笑容恣意,却一把攥住薛玉嫣的手,握得极其用力,生怕留不住薛玉嫣似的。
“你对秦北衡下不去手。”
“我说的对吗,玉嫣。”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手上力度越发重,眼神紧紧锁在薛玉嫣眸中。薛玉嫣忘记呼痛,也早已失去疼痛的感觉,她只怔怔看着云折歌,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眼底清晰望见了对方的脸。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你如此心软过。”云折歌冷静注视着她,步步紧逼,质问的口吻格外严厉,“你手中分明有一日毙命的剧毒,为什么要留他多活三个月?”
“因为我还没打听出虎符的下落……”薛玉嫣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她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如此苍白无力。
“不对!”云折歌打断她,斩钉截铁,清明的眼如利刃,直直刺向薛玉嫣,“别骗我,也别再骗自己了。你就是不想他死,玉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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