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序望眼睛黑沉沉的,想到往事,语气有些闷。
“小玉嫣,你能明白吗,若不算秦北溪,我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于情于理,我也不想你们再见面。”
他嗓音沙哑:“很抱歉。若是你与另外任何人放在一起,我都会护着你,可偏偏是阿衡。他死过几回了,如果你的出现会再将他逼上绝路,我宁愿你们永不相见。”
薛玉嫣没有搭话,抬起那双清凌凌的杏眼,直直望向秦序望。
“没有人相信他赢,然后呢。”
秦序望愣了一下,笑笑,继续往下讲。
“没有什么了,该告诉你的就这么些……若说后续啊,他们本来不相信阿衡能赢,所以准备等阿衡死在战场,就直接把灭国的罪名都归到阿衡身上的。他没有母后,没有外祖疼爱,皇兄甚至快要忘了还有这个孩子。若不是南临兵临城下这个变数,等二皇子弱冠,阿衡就会被废,让二皇子成为新的太子。”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定定看向薛玉嫣,“因为秦北溪立过一桩大功——那时他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就想出了吞并东昭的阴谋。”
“这也是我不喜欢他的原因。他年纪太小就有这么大的坏心思,将来成了人还如何是好?更何况我母妃就是东昭人,我舍不得母妃难过,只好瞒着她,去求皇兄。”
“没用。”他耸肩,“皇兄本来就有同样的野心,早想攻打东昭。东昭国破那日,消息没瞒住,母妃自缢在永康宫。”
“一个九岁的孩子。”秦序望低低重复一遍,苦笑出声,“当时他们久攻不下,他居然能想到假扮成他哥哥去见东昭太子,里应外合,在皇宫放了火。皇室覆灭,东昭何存?”
薛玉嫣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秦序望形容不出来的情绪:“那个时候,秦北衡在哪?”
秦序望垂眸思考:“那时候阿衡险些被小林后迫害至死,不久后就被祁家秘密送往永州。”
薛玉嫣眼睫颤了颤。
她扶着书架站起身,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向外走去:“睿王殿下,麻烦帮我取一壶梨花酿。”
—
诏狱内漆黑不见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咔嗒”一声响,秦北溪死寂的双眼不由自主发出光亮,双手扳住铁栏,将脸贴在牢门上,努力想要看清来人。
薛玉嫣海棠色的衣摆出现在他视野当中,秦北溪呼吸快要停止了,一眨不眨紧盯着她。
那身影翩然走到他面前,指尖悬着一串钥匙。
秦北溪心跳得飞快,毫不犹豫透过空隙朝她伸出手,以不确定的语气小心翼翼询问她的意思:“嫣娘?”
薛玉嫣笑得温柔,杏眼甜蜜地弯着,回他以喜悦的一声:“陛下。”
“秦北衡被我设计害死了,如今国中无主,我来迎陛下回宫。从此以后,皇位还是陛下的。”
在阴森冰冷又充满血腥气息的诏狱里待久了,秦北溪的反应迟钝不少,连日不见阳光使他越发苍白虚弱,薛玉嫣话音落地半晌,他才终于爆发出一声大笑。
“好,好!嫣娘,幸好有你。”他含情脉脉去握薛玉嫣的手,却被薛玉嫣有意避开,用钥匙拧开牢门的重锁。
“请陛下随我回去。”她温声说。
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秦北溪对薛玉嫣深信不疑,跟在她身后走出诏狱。
“嫣娘,路上怎么没有侍卫和宫人?”重新踏入阳光笼罩的宫廷,秦北溪显然很不习惯。他眯着眼扯住薛玉嫣的袖口,率先打破沉默。
“他们被我支开了。”薛玉嫣面无表情走在前面,没有回头,裙摆曳地而行。
秦北溪点点头。
他动作还有些笨拙,紧抓着薛玉嫣不放,冷不丁被裙摆一绊,险些摔倒。所幸薛玉嫣反应快,侧身猛地扶住秦北溪,语带安抚:“陛下当心。”
秦北溪这才惴惴不安地露出一个笑:“嫣娘,你终于回头看朕了。”
“这些时日朕想了很多,从前是朕不对,是朕太强势。”他垂着眼,“今后就只有你一个皇后,六宫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薛玉嫣“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半是敷衍半是漠然。
面前就是空荡荡的金銮殿,她终于停下,漠然的杏眼投向秦北溪,无波无澜道:“请陛下进殿。稍等片刻,宫女会送龙袍过来。”
“你也进来。”秦北溪戒备地抓紧了她手肘,力道重得薛玉嫣皱眉。
然而她忍住了,不声不响陪着秦北溪跨进金銮殿。
四下空寂无人,唯有风声穿堂而过,掀起雪白帘幕,拂过华美的博古架,绕回薛玉嫣身旁。
秦北溪再也不顾及形象,跌跌撞撞跑向金光闪烁的御座。
他跑得歪歪扭扭,肆无忌惮扑到御座上,痴迷地抚摸着龙首雕饰,手指落在华丽浮雕上,放声大笑。
薛玉嫣沉默不语,看着他的背影。
在诏狱收押了这么多日,早已将秦北溪折磨得神智不清,恐怕整个人先疯了一半;如今天降一个重掌权力的机会,更像浮生大梦,剩下清醒的一半也沉醉其中了。
秦北溪兀自折腾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翻过身。在冰冷皇位上正襟危坐着,目光落下来,瞧见薛玉嫣,自然而然吩咐她:“斟茶。”
薛玉嫣走上前,执起桌上唯一一壶酒,向旁边的空杯盏中倒满。
她声音轻柔至极:“这是臣妾亲手酿的梨花酿,早已为陛下备好。”
秦北溪接过来抿了一口,皱眉:“太甜。苏贵妃呢,唤过来让朕见见。”
“苏贵妃待会儿就到。”
“嗯。平步哪去了?”提起平步,他眼里闪过一丝阴毒。
毕竟若不是平步当众背叛他,他也不会被秦北衡羞辱至此。
平步早已放出宫恢复自由身,但薛玉嫣怎么可能说实话,目光闪了闪:“平步前不久受伤,还在休养,晚上臣妾让他来见陛下。”
她必须拖到一炷香后。
然而秦北溪比她想象中还要敏锐,男人皱眉,忽然温和一笑,尽管这笑落在薛玉嫣眼中无比古怪。
“嫣娘。”他意味深长盯着薛玉嫣,“朕忽然想到,秦北衡的亲卫应该不会听你的话吧?”
“朕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一个宫人,你说秦北衡死了,也无从对证。如果真是你害死秦北衡,他的亲信和属下会放过你?还是说,你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秦北溪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拔高声音,“你到底有没有配合他们布局?说话!”
薛玉嫣神色镇定:“臣妾没有骗您,事情真假,等苏贵妃到了就知。”
“恐怕苏贵妃到不了了吧?”秦北溪讥讽一笑,猛地拂袖起身,大步走到薛玉嫣面前。
他身上的白袍沾了泥土草屑,温文尔雅的脸也灰一块白一块,唯有那双上挑的桃花眼浸满怨恨,怒不可遏瞪着她。
“你骗朕?”
薛玉嫣来不及辩解,脖颈处忽然狠狠一痛。
秦北溪不知从哪掏出一截麻绳,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纤细颈项,猛地系上了绳索。
他毫不留情用力一拽手中留下的绳结,薛玉嫣瞬间眼前发黑。
“薛玉嫣!”他暴烈地叫她名字。
濒死的恐惧感袭来,好像深水漫过头顶,薛玉嫣眼前闪过他意图强迫她就范的那一夜,艰难地在他手上断断续续喘着气。而秦北溪就这么欣赏着她的挣扎求生。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瞬间,秦北溪松了手。
更准确地说是狠狠一推,薛玉嫣像个破布娃娃,飞出去撞在屏风上,与轰然倒塌的屏风一起跌落在地。
浑身散架似的疼,薛玉嫣咬着牙自己爬起来,对上秦北溪阴沉暴戾的眼。
她突然觉得后怕。
她到底与怎样的一个人成了婚,做了他的越王妃和皇后啊?
而这个人,披着一张温文尔雅的皮,灵魂却是不折不扣的恶人。
他阴沉自私,心狠手辣,冷酷无耻。先前对她的好只是表象,这毕竟是亲手弑父登基的豺狼。
佑宁告诉过她,皇室没有好人。可她终究天真,居然连秦北溪的真面目都不曾看破。
薛玉嫣知道秦北溪只抿了一口加了迷药的梨花酿。就连她也不能确定,那么微弱的一点药量到底有没有用。秦北衡喝下了整杯酒尚有力气抓着剑往下按……她不敢再想。
薛玉嫣费力拆解脖颈上的套绳时,秦北溪已经再次行至她面前。
“再不说话,朕真的要勒死你了,皇后。”他眼睛发红,沉沉盯着她,“这么久不见有人进来,布局者是你?”
薛玉嫣一声不吭,她慢慢向后退,再向后退。
衣领被一把抓住。
秦北溪笑得春风满面,语气也温存:“嫣娘,要去哪儿啊?”
下一秒,他再次攥紧了薛玉嫣脖颈上的粗绳。
好疼。
这次他没有半分手下留情的意思,薛玉嫣只感觉脖颈处的血管几乎爆裂,鲜血源源不断向上涌,粗粝的绳索不断磨着肌肤,气流挤到胸口,她被迫大口大口呼吸,却根本抵挡不住阵阵眩晕。
秦北溪服用的药量根本不够,她大概逃不过这次了。
薛玉嫣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她能伤害秦北衡,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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