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御清沉默着不敢回答，用力捏紧的指尖也代表着他心里的煎熬。
但秦雨疏似乎已经在对方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他缓缓地侧过脸，好像呼吸困难的喘了两下。
“小疏……”
宋御清痛苦的坚持着想要把话说完“这件事，你应该自己想清楚，不管是要出去，还是要留下来，这都不是我能为你做主的。”
宋御清尽量让自己理智的看待这个问题“你不要为了感情，或者是别的……你要完全的为了自己，为了你的未来和生活考虑。”
他剖心剖肺，全然都是再为对方着想的。
秦雨疏歪着头对着他笑了笑，眼睛里积攒的泪水并没有落下来。
但这个笑意是苦的，涩的，看的人心里悲凉，忍不住的鼻酸。
宋御清的心脏在一刻传来了一种清晰的痛感，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和初衷，但是他好像也成为了一个对秦雨疏很残忍的大人。
秦雨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努力把眼眶里的湿意给憋回去。
他明白宋御清说的很对。
对方总是成熟的稳妥的思考着一切。
他一直在保护秦雨疏，为秦雨疏指明着前进的方向。
这次留学的事情，肯定也是在反复斟酌之后，才会向秦雨疏提出的建议。
秦雨疏不该难过，不该伤心的。
但是他又忍不住，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割碎了。
他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的，他喜欢的人也永远在将他推开。
他没有被谁坚定的选择过，也没有人坚持的想要留在他身边。
所以秦雨疏在一刻终于清晰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没有负责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可靠温暖的家庭。
宋御清对他没有任何的义务和责任，对方只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一个善良的大人。
他可能同情秦雨疏，怜悯秦雨疏，把他当做是想要照顾的亲人和弟弟。
但宋御清并不会爱他，也不会一直陪着他。
没有人可以真正成为他的依靠，他也不应该再把所有的期待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只要没有期望，才不会失望。
笨蛋小孩想要长成大人，总是要经历这些苦涩艰难的，他只有把这些情绪都咽下去，消化了，才能品出一点点成长的味道。
秦雨疏喉结滚动了一下，在宋御清有些愧疚自责的眼神里，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
夜里沉寂无声。
秦雨疏躺在房间里看着手机里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直到最后的指针移动到了第二天的零点一刻。
秦雨疏的19岁生日终于在一片绝望的沉默里度过了。
他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脑海里思绪万千，好多人好多事都在不断的涌现出来。
宋御清，沈慕，秦雨望还有贺云菲。
他试图在荒唐的迷乱里找到一条出路，找出一件是他还可以处理的事情。
可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他吸了吸鼻子，忽视着眼角自然滑落的水滴，由心底里渐渐生出了一种很疲累又麻木的感觉。
他明明以为已经离开秦家了。
明明以为自己走进了新的生活，看到了新的希望。
可是前后不到半年，就又被打回了原形。
为什么他就是逃不掉？
为什么他总要被拖回秦家的泥沼里？
为什么秦雨望和贺云菲就是不能放过他呢？
秦雨疏痛苦繁杂的脑海里蓦地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躲起来的始作俑者，开启他痛苦半生的根源。
秦霭躲到哪里去了？
秦雨疏在悲凉的恍惚中，觉得自己应该去见一见他。
-
秦雨疏一夜未眠。
终于在生日的第二天上午打通了林让的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联系秦家的人，带着他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某种决心。
对面的林让似乎对他突然的举动很是惊讶，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点不可思议。
“小少爷？您有什么事情吗？”
秦雨疏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我爸爸，听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林让犹豫道“您确定您想要找他吗？”
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
秦雨疏拿着电话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但还是语气坚定道“你带我去找一下他好吗？我想要跟他见一面，麻烦你了。”
秦雨疏把话说成这样，林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开车到学校里接上了秦雨疏，直接带到了秦霭最近经常办公的商业大楼。
他拿着总公司的通行证，畅通无阻的带着人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秦霭原本正在办公桌前悠然自在的喝着咖啡，在看见突然进门的两个人的时候，都不免瞪大了眼睛。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秦雨疏主动来公司找他的这一天。
秦雨疏沉默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竟然生出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秦霭依旧还是那副模样，西装革履，气度不凡，好像外面发生任何事情，都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他甚至还能对着秦雨疏露出了一点好似慈父般的笑容。
“小疏，怎么来公司了？找爸爸有事情？”
秦雨疏蓦地眼眶一红。
曾几何时，在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的时候。
也曾经崇拜，敬仰过自己的父亲
强大的家世，俊朗的外表，人人羡慕的财富还有高贵有礼的谈吐。
秦霭拥有这个世界上无人能匹敌的外在条件，却又有拥有一颗自私，恶毒，没有半点感情的心脏。
秦雨疏在剜心的绝望里长大到了19岁，而他的父亲恐怕连他的生日是哪天都不记得。
他缓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了秦霭的面前“爸爸，你知道爷爷想要怎么处理那个孩子吗？”
秦霭眉头一皱，像是在惊讶为什么秦雨疏会知道这件事。
“你什么意思？小孩子家家的来问我这些做什么？”
“贺云菲一直来找我，你就打算一直躲着她吗？”
秦雨疏忍不住为自己曾经的母亲说了一句话“她是你的合法妻子，嫁给你也快要30年了，你就不能和她见一面，好好的把事情说清楚吗？”
“你来帮贺云菲说话？”
秦霭不敢相信道“她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你居然还来帮她说话？”
“我没有帮任何人说话，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够得到解决”
秦雨疏艰难的说出了一个剜心的事实“我并没有资格怨怪她，她不是我的妈妈，没有义务要爱我，也不需要对我好……”
秦雨疏无力道“你去见见她吧，我看她最近很不好，感觉都要快发疯了。”
“她本来就是个疯女人”
秦霭恶毒道“最好她这次再闹大一点，让你爷爷能够同意我跟她离婚，我早就受够了。”
秦雨疏不解的看着他“就算要离婚，你们也可以面对面的沟通，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呢？”
“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愿意跟那么疯女人过吗？”
秦霭气愤道“我还不是为了家里，为了公司的生意，你爷爷舍不得贺家那些项目，就来折磨我……”
“我要是不守着贺云菲那个疯女人，整个秦家都要留给老二了，到时候你和你哥就去喝西北风吧！”
“你们个个都有难处，个个都有苦衷，难道我就是活该的吗？”
秦霭像是忽然忍受不了一样，冲到了秦雨疏的面前。
“你不是一直想跑吗？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好，自由自在，可是你脱不了这一身皮啊，你还是我的儿子，你还是要主动回到我面前。”
他咬牙切齿道“就像我，也摆脱不了你爷爷一样……”
-
在很多年前。
秦霭也曾经想要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想要做秦义天所谓的接班人。
他为了家庭和企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和贺家的联谊。
他虽然不喜欢贺云菲，但也试过和她好好的相处，在秦雨望刚出生的时候，也努力的想要成为一个好爸爸。
但是时间是一切的毒药，原本从根儿上就不合适的两个人，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生活的。
贺云菲的性格霸道，雷厉风行，她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工作和商业斗争上面，就像一个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机械陀螺。
秦霭当年和秦雨疏的亲生妈妈是人为算计的一场桃色意外，他原本只想用钱来解决一切。
但贺云菲却很快就在家里闹了起来。
不仅把他好不容易在公司积累起来的一点权利和地位通通都给弄没了。
甚至还从秦义天那里要走了很多的股份和项目作为补偿。
秦义天大发雷霆，又对他失望透顶，直接把秦霭发配到了国外最偏远的项目基地，断掉了他的所有经济支援。
秦霭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他也终于看清楚了贺云菲心里的打算，看清楚了自己的父亲。
秦霭知道自己也并不算什么好东西，他反抗不过秦义天，也办法离婚，更逃不出秦家那个牢笼。
所以秦霭在一片颓败的麻木中决定放弃了，他发誓不会再把秦家任何一个人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把贺云菲供在家里当一个石头神像，自己在外面寻找属于他的花花世界。
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无趣又死板的生活里找到一点点的存在感。才会让他觉得自己不只是秦义天手里一个随意操控的傀儡。
而秦雨疏，不过是那一场让他彻底清醒的意外带来的衍生品。
他虽然有时候也会对这个小孩产生一点点的愧疚。但那点微乎其微的感情并不会改变他的任何做法。
秦霭好像直到今天，才是真正的，认真的看到了秦雨疏的样子。
又是一个像他当年那样的，被秦家毁掉了的样子。
-
秦雨疏看着他眨了眨眼，眼里是空荡的，木然的，好像已经疲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也不想再争吵什么，抵抗什么，只是很平淡的道“去和贺云菲说清楚吧，事情总要解决的。”
秦霭即将说出的狠毒的咒骂消失在嘴边，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不恨她？你也不恨我？”
秦霭捏紧了拳头看着这个被他忽视了十几年的儿子，坚硬的心脏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秦雨疏?”
秦雨疏缓慢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秦霭，由心的，真心实意的说“我不怪她，也不会怪你。”
“毕竟，我小到大已经有了比大多数人更优越的生活环境……”
“你们只是不爱我而已”
秦雨疏平淡的，没有起伏的说出了一句他在血和泪的痛楚里，终于完全领悟的话。
“我已经，可以接受这些了，爸爸”
-
秦雨疏起身离开了公司。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了，说够了。
他并没有拥有彻底解决这事情的能力。秦霭和贺云菲最后会是怎么样，谁也不会知道。
林让的车里暖气开的很足，秦雨疏疲累的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大脑里昏胀疼痛，好像有一把小刀在割他的神经一样。
他并不想让自己沉溺在这样的痛苦无能的情绪里面太久。回到学校之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林让将车子开回了秦雨疏学校门口，又稍微等了一会儿才出声提醒对方“小少爷，你们学校到了。”
秦雨疏迷迷糊糊的有些头晕，睁着眼睛想要再缓一会，却忽然听见林让有些叹息的声音。
“小少爷，其实，您可以暂时休息一会。”
秦雨疏忽然一顿，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很多事情，在当下看着杂乱不明，没有出路，过一段时间再看就又不同了”
林让看着他笑了笑“您把自己逼的太紧，有时候也需要跳出来放松一下”
“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不要让这些事情，太过影响你的心情。”
秦雨疏看着林让晃了晃神，顿时有了一种很想哭的冲动。
他一直以来，好像都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来的。
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也没人真的站在他的立场想过。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心愿来推着他走，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过脚下的方向。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秦雨望的病与他无关，沈慕家的公司也不是他去搞垮的。
秦霭的私生子被打掉又怎么样呢？贺云菲发疯就让她疯！
为什么所有的报应都在他身上，所有人都要来为难折磨他?
他看着林让，忽然忍不住哽咽道“我只是不明白，我真的有做错什么事情吗？”
秦雨疏感到了极度的冤枉和委屈，他整颗心都要被人挖空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他更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走?
他难道真的要跟着秦雨望去Y国，继续在秦家人的身边生活，继续被他们操控摆弄吗？
他光是想到这件事情，都会觉得一阵窒息。
林让有些心酸的看着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奈的。”
“虽然这很不公平，但是人总是要经历这些。”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可能慢慢长大，就是要学会戒掉情绪，接受一切的发生。”
秦雨疏喉结滚动了一下。
在林让的低缓的语气里竟然听出了一种超然的无力感。
人啊，就是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裹挟着情绪，如果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难过了。
秦雨疏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林让，小声问道“林助理，我可以麻烦您一件事情吗？”
小疏：累了倦了
宋医生：不太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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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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