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尔陷入昏迷之前，他耳边隐隐响起了那个小男孩所唱的童谣。
他听不清楚内容，但他记得，那是海上恶魔的索命曲。
这真的是太糟糕了。
在威尔为数不多的几次航海经历里，他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毕竟第一次远程航海就碰见海盗的事，还是挺少见的。
身体被抱着的时候，那人背对着月亮，他的样貌威尔还是没看清。
他只听到一句带着兴奋的话语。
“你长得真漂亮嗳！”
————————
一个月前。
白雾将起，又是熟悉的梦境，威尔行走在一片灰白凋敝的碎石山上。
山没有尽头，他越过一块凹陷的山石，跳到另一块石头上。
站在石头上的青年有一头漂亮的长长金发，翠绿色的眼睛像两颗剔透的晶石。
他看到远处的大山上有一棵树，但他已经无法再向前行进——有股奇异的力量将他阻隔在外，试了几次无果，青年顺势坐在石头上遥望大山。
梦境之下，天地广袤无垠，四周静寂萧索。
但在远处的山里，于灰白的石缝中长有有一棵干瘪的黑树。
说它干瘪，是因为那黑树虽巨大无比，可却没有枝叶，只有光秃秃的枝杈向上生长着延伸进天空。
在它的树干上缠绕着某种软体动物。它们的数量很多，同黑树一样也是黑色。长长的弯曲触角紧紧绑在树枝上，远远看去就像黑树的瘤子，它们借着黑树慢慢向天空爬去。
微风徐徐，撩动青年眼前金色的碎发，威尔忍不住闭了下眼睛，再睁眼却看见在那遥遥的黑树下站立一人。
那人看不清样貌，但穿着蓝色的船长服，手里拿着一把漂亮的剑……
威尔倏地站起，他牢牢地注视着黑树下的人影，与此同时，青年的耳边再次回响起父亲沙哑又熟悉的呼唤声：
“威尔——”
“威尔——”
“嘎嘎嘎——！”
头顶上方猛然出现大片大片的鸦群，他抬头去看，却见在黑鸦之上，一只小小的白鸽飞快掠过，白色很快被黑色吞没，数量恐怖的乌鸦尖啸着冲向威尔……
他下意识抬手躲避，手上被鸟爪狠狠刮过的疼痛，以及鼻间鸟类羽毛的潮湿味是那么真实。
待鸦群散去，威尔再转回头去看远处的大山，所望之处只见灰白的岩石。没有黑树，也没有了刚刚的人影。
也是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直接如同炸雷一般吼在威尔身边。
“起床！再不起我就把你扔进街角的魔鬼窟里！让你在里面被那些女人吃得渣都不剩！”随着这句话一起的，还有床板被剧烈拍打的而产生的嘎吱声。
床上的青年猛然睁开双眼，脸颊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水，翠绿色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睡意。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骂着：“呸！居然拿酸面包来糊弄我！”
紧接着麦迪逊怒气冲冲地推开窗子叫骂。
“嘿老杰克，你这个白痴！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我看都要生蛆了，你就是这么对待给你卖命的我吗！”
下一秒老杰克浑厚的声音懒洋洋地自窗外响起：“生蛆？我还没真黑心到这个地步，不如从今天起我发你烂面包，再往里掺一半麦麸怎么样？”
回答老杰克的是麦迪逊骂骂咧咧关窗的声音。临走时他又特意狠狠拍了下威尔的床板泄愤，却被已经醒了的威尔一把揪住了手腕。
“我是晚班。记住，如果你再敲我的床，我就把你的手腕掰折，让你连这点面包都吃不上。”
做“晚班”的人可都是些惹不起的硬茬，但威尔是个例外，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也让麦迪逊有了可以欺压他的错觉。
这下麦迪逊一下子就跟漏气的沙包似得瞬间安静。
于是两头都没讨着便宜的麦迪逊臭着脸出去上工，但他又不想就这么走掉，于是在临走时就骂威尔是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眼看威尔要下床，吓得他急忙摔门逃也似的跑了。
威尔翻身坐起，疲惫地用手捏着眉心。身旁的卢迪宽慰他道：“别理他，他就是个瘸腿的木桶，昨晚他想进珊迪的门被赶出来了，这才冲你乱咬。”
卢迪是最近新来的毛小子，年纪不大才十五岁，做事虽然粗心但待人和善。珊迪是街角“魔鬼窟”里的妓-女，平常很喜欢同自己讲话。
威尔懒懒地“嗯”一声，他对这种事一向不在意，但他讨厌别人打扰他睡觉。
“我睡了，面包不用给我留。”威尔拿过兜里的怀表看了眼时间就蒙着被子继续睡。
“那你的那份我就拿走了。”卢迪问道。被子里模糊传来一声轻哼，见此卢迪放心地出门领了两人份的食物做工去了。
傍晚时分威尔醒来，距离上工还有两个小时。简陋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威尔慢腾腾地坐起来。
叩叩，门忽然被敲响。
威尔转头去看，只见珊迪轻轻打开了门。
她有一头卷曲的红发，用蕾丝布条缠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像一团火苗洋溢在简陋的贫民窟里。
“我猜你应该是刚睡醒。”穿着褐色简陋洋装的女人小声问道：“我该不会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威尔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事吗？”
“啊…我…”珊迪看着面前的威尔心里忽然一滞，连带着话也说不出来了。
橘色的夕阳透过浑浊的玻璃照在刚睡醒的青年身上，乱发之下是惊艳漂亮的五官，头发是金子的颜色，长长的铺满在后背上，眼睛是剔透的湖绿色，稀少又独特，像宝石一样。
他曲着长腿，穿着粗麻的泛黄衬衣，床上也是乱糟糟的，但因有着阳光的偏爱，即使身在贴着暴露淫-秽贴画的脏乱小屋里也漂亮的像幅油画。
睡意逐渐散去，威尔翻身下床，他捋了捋散落在肩上的长发——这也是麦迪逊骂他像女人的原因，他的头发的确是太长了。
不过在今天，这头长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给总督做发套的理发店开了个不错的价钱，足够他在这个码头干一个月。
其实女人也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他说说话而已。
珊迪扶着门框，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也没什么，我听卢迪说麦迪逊那家伙又冒犯了你。”
额前的碎发被随意地拢住,威尔站在窗前开始用手梳理起自己的长发。他熟练地把头发分成三股，把头发编好后再用绳子绑好发尾。
他边这样做边嗯了声，随意道：“没关系，反正他很快就离开这里了。”
“嗯？什么？”珊迪没明白。
将辫子甩到身后,威尔戴好皮质手套，拿起挂在门后的深棕色披风抖了抖灰尘，穿戴整齐后朝门口走去。
“没什么。”威尔打开已经被珊迪推开一点缝隙的门，青年的眼中并没有笑意，但却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摸样：“珊迪，天快黑了，回去吧。”
随后青年越过女人径直下了台阶，整个街道的景象也映入眼中。
小屋之外是萧索的长街，它有一个贴切的名字，老鼠街。
与隔壁人声鼎沸的“长工街”不同，这里终日弥漫的都是劣质烟酒的“香气”。
一如不敢见太阳的老鼠，阴沉又腐烂。
但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对得起他那低到离谱的租金，所以威尔对这个住所还是比较满意的。
行至街角，一个倒在墙边的醉汉看到了威尔，他热情地举起手里的酒瓶朝威尔呼喊：“尊敬的…呃，霍华德先生…嗝，早上好啊。”
威尔并没有纠正他，他一如往常般回复他：“早上好，赖特先生。”
“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是吗？”
威尔抬头看向远方粉色与黄色交织的晚霞，“是的，很不错。”
“哈哈，我就知道！”赖特再次举起酒瓶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威尔跨过散落在地上的酒瓶向外走去，一路上有很多人向他打招呼，他也都做了回应。
在即将离开老鼠街时，一个满脸肥肉的男人突然谄媚地上前朝威尔打招呼。在他走来时，威尔甚至能看到他的脸颊在肥腻的抖动。
“啊看看我碰到了什么！是漂亮的小威尔！”
威尔面无表情地一把拍开他即将摸上自己屁-股的手，“迪莱，看来你尾骨的伤已经痊愈了。”
迪莱的笑容不改，但却没再敢向威尔靠近了。
“小威尔，你就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你不该待在这个老鼠街的，我知道你很缺钱，就算你是个赌徒我也不会介意，我愿意帮你摆脱现在的生活！”
威尔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抽出匕首，“我也很愿意帮你重温疼痛的感觉，你今天哪里不舒服？”
“小威尔！我对你是真心的！”
“噢，我想打你也是真心的。”
威尔直接越过迪莱，身后的迪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旁的跟班赶快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从警署门口撕下来的通缉令递给他，迪莱又赶快递给威尔。
他一边走一边委屈道：“如果不是真的打不过你，我可真想把你带回家啊。”
看到通缉单的威尔终于停下脚步，他伸手抽出全部的通缉单就离开了，连句感谢都不曾讲，偏偏迪莱爱死了威尔冷脸时候的样子，他盯着威尔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可当他转头看向自己跟班时却又凶神恶煞地又打又骂：“你这个白痴！烂酒桶！拿这么早干什么……”
威尔对于迪莱这种恶煞向来不留情面，即使他们对他多献殷勤，但同时的，他也不会拒绝一些可以从他们那获得好处的机会，毕竟他自己也不算是一个完全的好人。
长久生活在这个社会最下层的人类是最知道该怎样生活的群体，威尔亦不例外。只不过他比别人多了一点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就也还算可以随心的生活了。
通缉单全部看完一遍后就被威尔随手丢弃在街边拐角的酒糟桶里。
马上就要上工了，在此之前，他要先去把自己的头发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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