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有闲的人没有?”
“要几个?”
“越多越好,能扛东西就行,其余的不挑了。”
“好的,等我安排安排。”
从后堂架起一袋粟米的方漫关靠在旁边慢不愣腾地听了两耳朵闲话,又扛着这袋米往里走,刚从里出来就跟领事的撞上,没等他露出谄媚的笑容,就被点了一下。
“你,跟我来。”领事的拍了拍他的肩。
方漫关抽出套袖,抹了把额头上的粗汗,跟了上去:“哦,好。”
领事的熟练地吆喝来三两个人,等把人聚到一堆时,他说道:“有认识的能干粗活的人吗?半个时辰内至少叫来一个人,我们去趟珠玉堂,想显摆的就去叫人,但别把风声闹大了,否则你命也没了。”
“是。”
方漫关皱了皱眉:珠玉堂,不就是办飞英会的地方吗?
想着,他转身撒丫子飞奔往离酒楼不算太远的一间私塾。
月色尚浅,钟策恰好结课,收整好书册时瞥了眼门外气喘吁吁的人,问道:“怎么了这是?”
方漫关气儿都没理顺:“飞英会,去不去?”
钟策笑了笑,把书递给一旁正打理桌凳的凌恒,笑道:“做梦呢你。”
“醒着呢,酒楼里需要人手,应该是去珠玉堂送东西什么的吧。”方漫关理顺那口气,继续说道:“就问你们去不去,机会可能就这一次啊。”
钟策一口咬道:“去。”
听了半天耳朵的凌恒也支起手来:“我也去。”
-
“陶般,也就是创办飞英会那人的儿子。”于维往这边伸出上半身,“不知道具体什么本事,但捞钱这行挺拿手的。”
顾自逸偏了偏头,余光看着人:“谢谢。”
“都说谢谢了啊。”于维在心里把后半句默默说了:那离给钱也不远了吧,哈哈。
顾自逸瞥了他一眼:“怎么,一句谢谢你都稀罕啊?”
于维脑门往前一顶:“……啥?”
“没什么。”顾自逸偏过头看向前面的陶般,抬手时将腰间坠着的金玉令牌取下,光明正大放在他台面上时伸手端起酒杯,给自己倒了口酒。
“嗯……哼哼。”于维笑得隐忍:“顾小公子不必这般——”
顾自逸眼见着就要伸手收回令牌。
“——诶,我收了收了。”
顾自逸又慢慢收回将将抬起的手。
秋风乍起,晃动完檐角悬挂的风铃便摇着摇着吹远了,而高处的金黄闪泠泠出一片浪涛,几片银杏叶儿摇摇欲坠。
众人仰头望去,眼眶里盛满片把儿金黄后又乘兴低头。
“……飞英会自然要看飞英,今日花开明艳秋风爽朗,我们便看头顶的银杏飘往哪位侠士的杯中,叶落杯中则起身饮酒,诸位觉得如何啊?”陶般抬手笑问。
“只是饮酒莫不是太无趣了点,这天南海北的豪杰,怎么着也身怀一点儿绝技吧,不如亮出来让我们瞧见瞧见?”
陶般笑得更深了:“这位公子所说恰是我想安排的,诸位觉得如何呢?”
“好!”
陶般挥袖:“那便如此办吧。”
“是吧?”于维捧着酒壶往旁边凑了凑。
顾自逸兀自倒腾着茶啊酒啊什么的,只用边角的精力回道:“什么?”
“这人没什么本事。”
这才几眼就能看出人有没有本事了……顾自逸朝他偏过一眼:“那你看我有没有本事。”
“嗯?”于维想了想,郑重道:“我可没玩笑,我行走这十几二十年,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儿还多,有些人浅一点,一眼就能看到以后。”
顾自逸来了米粒大点儿的兴致,晃着茶水问道:“那你看看自己呢?”
“我自是深郁之人,看透不易。”于维游刃有余。
顾自逸:“……”
两息之后,顾自逸抬起手中的酒杯,把漫至七分的“酒液”晃了晃,轻声问道:“那你看看这杯酒,能看出些什么?”
“酒又不是人。”说着,于维还是凑向杯中,鼻尖飞了丝淡淡的酒香,他不解:“看的出来个鸡毛。”
顾自逸轻哼一声:“是吗?”
“不然呢,我看人也不是就凭初初一眼的。”于维抬起下巴指了指正笑着左右交谈的陶般,“不过奈何他比你杯中的水还浅,太容易些了。”
顾自逸压在杯身上的食指往上抬了抬,闻声不禁勾唇道:“怎么看出是水的?”
“若当真只是一杯酒,你要让我看什么?”于维笑了笑:“桌上茶水酒,茶有茶色,水却无色,自然好猜了。”
顾自逸轻点了下头:“有水平。”
“那是,”于维压低声音:“可觉方才的金玉牌货有所值了?”
顾自逸眉眼弯了弯,没有接话。
当然若是冰桃在他身旁,保准会说一句:“打发小人的寻常玩意也能比你的身价了,倒是便宜玩意儿。”
围坐之中翩跹立着位少年,他身着嫩鹅黄色长衫、外披一层素色薄纱,两手横执一管长笛,阖眼静站久时,和着远远一声铜锣响,他举起长笛抵在唇边,轻轻吹响了。
他嗓子清质,就跟那竹节表层刮下来的青粉一般,隽永、内敛、古典。
笛声鸣罢,他埋头掀了掀衣角,于身后女子的抚琴声中指尖捻起,清唱道:“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
古里古气的唱法,声音却形中软绵神里坚定,听着听着嘈喧着争闹“叶子咋个还不掉下来”的人都闭了嘴,摇头晃脑、点手踮脚地跟着旋律胡乱起伏。
像秋初才割又长起来、半高不低却乱中无序的稻茬,晃都晃不出个所以然来。
“‘八千歌’不愧是‘八千歌’啊,这一曲听得我都快飘起来了,人都跟着飞了。”于维晃了晃头,跟着曲调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的。
顾自逸淡淡地调换着桌上的酒水,轻声道:“飘远点。”
于维:“……”
两曲终毕,秋风也乘意而起,撩拨过金色叶浪刮出一阵簌簌细响,而恰巧几片扎根不稳的枯叶儿伶仃地飘下来,面如死灰地往某某谁的酒杯杯面一躺,睡下了。
不,安息了。
负责探看的小子端起酒杯四下展示,笑嘻嘻地盯着身旁的男子,说道:“哟呵,恭喜这位公子。”
“我啊。”马光带着他满脸的厚肉块一同蠕动出个憨实的笑容,伸手端过酒杯,就着里面半黄半黑的叶子一并豪饮了,而后转手起身,挺着闻名长远的“宰相肚”穿街走巷,巡回一圈后,他坐回原位,说道:“上饭!”
话才落没多久,只见他身后一排排侍卫左右各一一个食盒地便一同上前。
接着,食盒被掀开,露出里面均匀摆放着的四个碗,碗内撑着压实扣满的米饭。
马光伸手一挥:“不说几百碗吧,今日八月初二,我便潦草地吃下八十二碗吧,诸位继续玩,偶尔看看我就行。”
众人往那快堆成山的食盒上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
饭香不经意地飘入花香里,活像是隔壁在蒸糯米桃花饭。
……
顾自逸单手托脸,百无聊赖地弹开即将飞入杯中的银杏叶儿,半刻钟后他面无表情地拂开肩上栖息着的几片嫩叶。
旁边负责探看的人忽然蹦起来,大叫:“诶!嘿!恭喜这位公子!”
“嘶,”顾自逸给他吵得往旁躲了躲耳朵,他不太明了地看过去:“嗯?”
旁边的人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叶子飘您杯中了,小公子。”
有吗?
顾自逸偏过头,见杯中水上正乖巧地浮着片泛出金色的叶儿,顿了顿。
“……”啧,怪他手太重,把肩上的误弹进杯里了。
他起身朝看过来的诸位执礼,礼完他笑着把白水喝尽,看着黄叶儿无力且软弱地扒在杯沿,他嫌弃地把酒杯放远了。
方才叶落杨怀利杯中,他身负“落九乌”之名,射技非凡,表演了个“百步穿杨”,赢得满堂喝彩。
而此时靶子还未移走,箭支却已无余。
“嗯……”顾自逸顿了顿,他走出坐席之间,立在杨怀利方才所在位置,说道:“那我也射上一射吧。”
陶般立刻吩咐:“去取箭来!”
“不必,”顾自逸以手带腕轻轻拂手,而在抬手时,指尖多了根不知何时变出的银针,于阳光下散着刺眼的光芒。
“这是要作甚?”
“扎小人,对面那靶可是个‘大人’啊。”
“再瞧瞧,马上就要出手了。”
“这位是顾小公子,名自逸,字若木,爱穿白衣,江湖人称‘云衣公子’,听说才入了春阳院作三月客,正风头盛呢。”
“摊开了明白说,就是有钱人家公子……穿件衣服都能代名了。”
顾自逸清了清神,没理会身后苍蝇蚊蝉齐叫唤的叽叽喳喳,深呼吸后他挺直肩背,执针的右手微抬至与肩同平,稍作瞄准他屏息凝神地用力掷出。
轻盈如翅羽的银针周身旋转着飞出去,闪射着夺目的长光猛地扎向草靶!
无声里,守靶的人“哇”地一声鼓出了眼珠,震惊之余终于想起自己任务似的跳起来尖叫:“中了!正中靶心!”
顾自逸偏了偏头:“嗯。”
他垂下手,指尖连着手腕还泛着过度用力的刺痛,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
转身回座时,他迎着几十上百道炽热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恍惚。
凝站片刻,顾自逸回头,目光越过坐席向百步之外的靶心看去,红心之上,银针烁立。
他笑了笑,笑着笑着笑容淡了。
要是柏安在就好了……
顾自逸环顾四周所掠之地尽是人烟,却无一是他所识、无一是他想识,他看着无数道实实在在的人影,却于热闹中感知到越来越凉的疏离感。
啧,又乱想了。
他很轻地摇了下头,走回坐席间。
“用银针来投射,倒是前所未闻;居然还百里射中,更是闻所未闻!”对桌敬来酒。
“那是这位兄台见识少了,我年轻时候还见双醉之一顾驰晖玩过,也是惊艳一席,这算是……子承父业了?”于维在旁边喊道。
“你……”顾自逸顾不上指尖的颤动,朝他飞去目光:“认识我爹?”
于维笑道:“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啊小公子。”
顾自逸轻敛眉:“我不是问这种。”
“那是问什么?”于维不急不徐地反问,偏头看了眼什么后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看守人,温和提醒道:“叶子来了。”
“哦哦哦,”看守人忙举起手来喝道:“恭喜这位公子!!”
顾自逸眸光微冷地目送他欢快起身、从容不迫地走向前席,欢欢腾腾地笑说:“一杯酒一个故事,诸位酒香里听我道来。”
听个鸟毛听,糊涂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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