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维：“什么？”
马光：“没听清。”
只有离他近些的云泉认清了他的嘴形，他往前些许很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说：“救命之恩，在下定当涌泉相报。”
剩下两人倒是把这句听清了，连忙说：“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倒也不必，”顾自逸很轻地笑了下：“先睡会吧，今夜还有路要走。”
-
半时辰后顾自逸从旁边矮树上掰断两根半腕粗的枝桠。
一枝桠一枝桠地轻轻抽在三人的头顶。
“别睡了，”顾自逸尽量大声地说，他有些缺水，嗓子眼不太舒服，声音是嘶的：“快起来！”
云泉是最先被“抽”醒的，而后是于维。
再然后……
三个人一起把马光抽醒了。
“唔……不是说威胁已经差不多没了？”马光揉眼，苦命地从地上爬起来，慢噌噌地站着走：“我……前半生都没这么走过呢，太累了！”
“你前半生不应该活得挺累的吗？”于维说。
马光警惕地用眉毛戳了戳额头：“……嗯？”
杵着根瘦弱枝桠在前面带路的顾自逸忽地扭头说：“边走边说，拜托！”
“哦哦哦，”于维快步跟上：“我听过你的故事。”
大概徒步走着太无聊，云泉偏过头来问道：“什么？”
“能讲吗？”于维问道：“当故事当笑话那种。”
“……”马光默了默：“讲讲讲，生死之交了都还有什么能讲不能讲的。”
“兄弟大义！”于维笑了笑，拿着另一根枝桠指点江山般往天乱指：“听说马公子自小被家里仆从换走了，一路被送往乡下，在乡野苦苦生活多年。十岁那年事实终于被看到，马公子也被带回马家大院。”
顾自逸轻拧眉：“事实是如何被发现的？”
马光说：“抱走我那丫鬟生的本该是家里护卫的孩子，却骗我爹说是他的，我爹让她生下来便把孩子送走，哪知当时同我娘同天生子，便偷把我换去乡下……那护卫知道马家那个小少爷是他孩子，爱得过于明显……叫我爹发现，后面才把真相逼问出来。”
“果然听说的不如本人说的全面，”于维笑了笑：“长见识了。”
马光：“……”明明是件伤心的事好么。
于维笑完继续说：
“终于意识到马公子才是马家少爷，他爹娘十分愧疚，于是那天好吃好喝招待着……马公子被虐待着饿了十年，换上新衣服进到府中的时候，不喊爹娘也不说话，什么也没做，只是把用于接风洗尘的吃食全部塞进肚子里，从晌午吃到午夜一刻不停，吃到最后连瓜子这类玩意都没有剩下，最后消停下来纯粹是因为塞得过多胀晕过去了。”
顾自逸：“……”
云泉：“……”
马光摸了摸后脑勺：“当时确实是眼里只有吃的，我被养在乡下那段时间什么都没想，只心心念念能吃顿饱，那天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吃食，就控制不住自己……”
“好像从那以后马公子的饭食便未曾少过正常人的五倍，听说他在家中寡言少语，除了吃东西，其余勾不起他任何兴趣——据说马家自那之后败落，也是因为马公子一顿的食量能顶一般人家三天的量，除去他那尊贵的‘宰相肚’，也有人调侃他叫‘马败家’。”
顾自逸听笑了：“是挺败家的。”
马光摆了摆手：“非也非也，食哪能为天，马家败落是因为我爹在外生了一窝儿子，那些女子上过一次门见过我爹一面便算过有了情缘，我爹也傻，女人们说什么他都信，我家下人们整天闲话：啊马大当家在外生了一百零八单子女……我只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顾自逸点了点头说：“亏得你爱食不喜纷争，不然有你忙乎的。”
“那是，”马光说：“天涯何处无我爹的子嗣，我只是万万分之一。”
于维捧着肚子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马光说：“谁家没本难念的经，我听云公子貌似也挺凄惨的，寻人五年也无果，是么？”
云泉从被于维感染的笑容里拔出，眼睫颤着，好半晌才点了下头：“……嗯。”
“嗯？”于维皱了下眉：“寻人？不妨与我说说。”
云泉看着他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到牢里他说的那些话，他轻叹一声后开口：
“我欲寻之人是我胞弟，我自幼擅歌，他自幼爱舞，大概双生之人心有灵犀，我唱什么他便能舞出什么。长大些我同他有个愿望：一曲歌舞走江湖，满江满湖尽声名。却不曾想，初有名声之后云清却了无踪影。”
顾自逸偏头看着他：“嗯？”
云泉轻叹气：“五年前我与他来思昭城酒楼歌舞，借住旅馆时听说举办飞英会的院子要重建，正在招募工人们，当年飞英会简直盛况，我们就想着哪怕残墟也算是一睹飞英会风采，便去到那边。当时天热，四下如蒸炉般处处怨声，我知歌舞有时清净人心，便与云清在那歌舞，想着能助一分力。”
“有一天唱至深夜，哪知那夜却突然生‘贼’，云清眼疾，为了保护旁边一个小孩不慎被那‘贼’掳走，我就看着那贼飞入惨败的院中却再也不见踪影……我无能为力，却也寻不到他任何消息。于是我在思昭城唱了整整五年，依旧无果，这次听到飞英会重开，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此看看，哪怕是以轻佻的……‘伶人’身份。”
“你是说，云清是被掳进那院中不见的踪影？”于维忽然问道。
“嗯？”云泉转头看向他，“是……当时还有两位孩童被掳走，或许原本该掳走三位的，只是云清他……”
于维轻皱眉：“那两位找到了吗？”
“没有，”云泉声音有些低：“我听说他们家中已然立了衣冠冢……只是我还有些妄念。”
“可惜……”于维很轻地叹了一声。
云泉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话怎讲？”
顾自逸也不禁慢下脚步，拧着眉去听他的后话。
“我学过些风水知识，那日见珠玉堂便觉出些……不怎么愉快，”于维艰难调整着措辞：“算了，先逃命出去再说吧，我怕你……”
顾自逸心道：你这话都说到这地步，结果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不如说了来得痛快。
云泉大概和他想得一样，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声音有些发颤：“于公子，你便说吧……有些结果我一早便想过，虽不至于完全接受，但至少早也有过心理准备。”
于维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历史上鲁班曾讲过关于建筑，欲想新宅风调雨顺，可施一法子，现在称作‘打生桩’，便是在建筑建设之初，用生人压于地下，也算镇魂，来保一方平安——若是只云清公子一人被掳走我断不会做此猜测，但……既是三人，且有孩童，那便十之**无误了。”
他说完这话时没有一人应声。
往前的步子渐渐地沉重下去，步伐缓慢，以至于月光打下的他们的影子，变化幅度都格外小。
像是定在原地一般。
“珠玉堂的修建本是有些不妥的，建筑所在方位、以及建筑承建历史都颇不平顺，”于维小声地说：“我初初到来之时便想过这一层，只是哪里知道这随便的一想……倒是卷起云公子的伤心事了。”
云泉艰涩地滚了下喉结，他往前略显沉重地走着。
稍后他轻声说：“我……其实有些感知。”
于维问：“怎么说？”
“我比诸君先到珠玉堂，夜里我便于院中歌唱，唱的便是小时候常与他相伴的曲子，”云泉声音很低，带着些哽咽：“夜里我唱‘月下疏影流清波，我于山头唤君回……’时，风便吹得缓了，我抬着头能感觉风是柔的，轻轻吹过脸颊就跟把我的脸捧在手心里似的……再晚些时候我唱了那曲童谣‘屋外风铃响啊，兄长将要归诶；屋里清风飘啊，小弟今日走咧……’这时候我感觉我的衣摆被扯了一下，就像小时候他舞累了就躺在地上扯我似的……我有预感他在那里，只是不知道，是以这样的方式……”
“你……”于维重重地叹了口气：“刚唱得蛮好听的……”
顾自逸、马光：“…………”
云泉很轻地笑了一下：“是吗？可惜还没好听到能唤他回来。”
顾自逸抬起手里的那截枝桠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肩：“常说逝去的人在天为星，你唱曲儿的时候天上地下都听得见，他大概也能察觉得到吧。”
“嗯，”云泉轻耸肩，往前走：“我下次唱大声些。”
顾自逸抱着枝桠，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天。
其实他也有还没寻到的人。
他的爹娘，据说正游走天涯的人——这么想来或许他还要幸运一些，至少走遍天涯终究能遇见……
他好像，还在寻一“鬼”，名柏安。
这位倒是真的不知踪迹……
他当真有些无能为力……或许什么时候他可以去烧点纸，或许还能再见一面。
预判失误，“大鬼”应该下章才能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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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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