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小巷，寒风吹拂着枯叶瑟瑟作响。
昏暗的巷子，打着车灯的三轮晃了晃眼。
无人的巷口，敲门问候声中贴近了窗门。
这是谢轻笙第三次从睡梦中惊醒。他绕过货架摸至玻璃门旁，按下了店面外的路灯。橘黄的灯光直直指向地面，毫无阻碍，显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谢轻笙关了灯，坐在长椅上发呆。
他没瞌睡了。
玻璃门不隔音也不挡光，但凡外面的巷中有些动静，他就被吓一跳。
这种睡眠不如不睡。
谢轻笙起身，手依次拂过货架上的每一栏。白日里三三两两的面包都被处理掉了，现在上面空空如也。他将上面因客人挑选面包而有些移位的托盘一个个重新摆放整齐，并进行校准，确认完全对齐后，才肯挪步至下一个货架。
不知不觉间，谢轻笙走到了原本就空空荡荡的那一栏面前。他看着上面空白到一尘不染的标签，怔忪住了。
“阿宝走了，这里需要有人补上，这是小店的传统。”谢轻笙记得他问陈一璇为什么这么急着找兼职的时候，陈一璇是这样告诉他的。
走了就需要补上。他走了，那庄家的人会为庄凌寒补上吗？
大概会的吧，毕竟庄家把自己赶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庄凌寒另寻良缘。
谢轻笙有些后悔他没有听庄凌寒的话。要是他听了庄凌寒的话，乖乖待在家里不去公司，不给庄凌寒送他特制的便当，也许庄家的人就不会抓住他的把柄了。
悔意如潮水肆意拍打，固执的爱意随之搁浅。
情绪上来时人总会情不自禁地做些什么来抹消掉情绪。
“好香啊。”陈一璇拖着无神的身体来到小店，一开门瞬间就精神了，“小蜜你又来这么早做面包啊。”
“呃……其实是我。”谢轻笙从后厨探出头，取下围裙手套，拍拍手挠挠头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啊。”
“这有啥不好意思啊，让我看看你做了些什么？”陈一璇兴冲冲地朝后厨跑去，发出“啊！”的一声惊叹，“你居然做了这么多小熊面包。”
她说着伸手摸向刚出锅的那一批面包。
谢轻笙试图阻止：“别，刚烤好的，烫。”
可陈一璇已经拿起了其中一块面包，捏了捏小熊耳朵，“软面包~”
她侧着身子，歪着脑袋，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软面包的？”
陈一璇虽是在笑，眼睛也一闪一闪的，但谢轻笙总感觉她不喜欢软面包，反而更中意质地稍硬的面包。
某种程度上，陈一璇和以前的谢轻笙很像。
陈一璇说着撕下一小块黑黑的面包扔进嘴里，伴随着咀嚼的动作，她面部迅速扭曲起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嘴：“这面包，好苦啊。”
“抱歉啊，我刚想提醒你的，结果忘记了。”谢轻笙也想去拿起一块，手触碰到面包的一瞬间又快速缩了回来，“这一批面包发酵过了，当时有点瞌睡就又眯了会儿。”
“不过前两批味道应该不错，我一直盯着的。”他转身走到前两批已经冷却的面包前，“要尝尝吗？”
谢轻笙拿起一块面相极佳的小熊面包递给陈一璇。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一璇接过后咬了一大口，小熊半个脑袋都进了她嘴里。
“嗯！”陈一璇嘴被堵着，“呜呜”地说了些什么。接着快速咀嚼，将面包吞咽下肚，“这个好吃！”
“啥好吃呀？”声音软软甜甜的，不用看就知道是杨思蜜。
陈一璇拎起一袋刚刚打包好的面包道：“是小熊面包哦～”
“找到人了？”杜小星更加关心小店的情况。
“愿意来吗？”
五个人，四双眼睛盯着自己，其中三双满含期盼，谢轻笙实在是说不出“拒绝”两个字。
“姐妹们，动手！”女生们高举双手，拍拍掌，迅速将剩下的小熊面包包装起来，安置到柜台前的货架上，摆放整齐。
按照小店的规定，陈一璇带着谢轻笙走到门口，撕下上面贴着的“招聘启事”，撕成两半让谢轻笙拿好，站在店门口。
“准备好了吗？”
“茄子！”
画面被定格，随着相片从相机中脱离，谢轻笙这才终于算是在这间小店安置了下来。
两人走进后厨时，里面的三人正围坐成一圈唠嗑。
“听说昨天半夜有人在巷子里找人？”
“嗯。”
“可不是吗？气势汹汹的，吓得杨姨魂不守舍的，今早上都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叫了好几声才应。”杜小星说完捂住肚子，“嘶，肚子又痛了。”
“啊？你还好吗。”杨思蜜语气中尽是担忧之意，“要不要喝点热水啊。”
“不用不用，捂一会儿就好了。”杜小星挑挑眉，神色恢复如常，“思蜜呀，你对谁都这么好心小心遇到坏人哦。”
“遇到坏人不还有你们嘛。”杨思蜜眼窝弯弯的，露出一个标准的小女孩笑容。
“会保护好你们的。”
杨思蜜受到惊吓般蓦地浑身一抖，小声问：“诶，你们说昨晚那人是来找谁的啊？”
“谢三爷。”
“这不有个待在这里的人吗？”陈一璇手肘怼了怼一旁的谢轻笙，“小谢有看到什么吗？”
“有三轮车驶过，还有人路过。”
不过不是同一时段。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杜小星甩了下短发，摆出一副果真如此的样子，道：“嚯哟。就是来找谢三爷的了，也不知道这酒鬼什么时候能把钱还完。”
“可不是，弄得枫巷隔三差五就要闹腾一阵子。”
“乒乒乓乓的。”
敲门声响了起来。
“请问现在有面包吗？”站在门口的小男孩没什么情绪，停在店门前的地毯前。
“来客人了。”
众人迅速散开，各归各位。
“有哦，不过目前只有烤好的小熊面包。”陈一璇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说，“要进来看看吗？小朋友。”
“好。”
小男孩声音极小，柜台旁摆放面包的谢轻笙却依旧听见了。不止如此，他甚至察觉到小男孩的语气在微微颤抖，像是害怕极了。可谢轻笙放下面包朝门口看去时，小男孩圆溜的双眼中显露出期盼，害怕的期盼。
错觉吗？谢轻笙拿起刚刚放下的那袋包装好的面包，快步上前。
“小朋友你好呀。”他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你看这个面包可以吗？”
谢轻笙举起小熊面包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就好像抓住了男孩的整个世界。
“只需要……”
“我没有钱。”
果然。
谢轻笙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泛滥的共情能力还算有些用，以至于他可以绕过以金钱平衡价值的观念，轻而易举地做出回答。
“只需要你轻轻咬一口面包。”他说着轻轻撕开包装，几乎不带有任何声音。
他将整袋面包递出，耐心等待小男孩的答复：“你愿意替哥哥试一下吗？”
过了好半晌，直到风吹动了树，行人踏过枫，面包的香气从后厨传来，才终于有了回应。
“我……愿意。”
真挚而又纯真的答复。
“啊！没想到今天这么早就开张了。”陈一璇拨了拨算盘，拍拍手笑了起来。
“抱歉啊，擅自做主了。”谢轻笙的认知里，决定是有所代价的。
比方说选择成天窝在家里，那么就失去了社交。谢轻笙这几年几乎没有新增的人际关系。
那么，送出面包理应也有代价。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支付面包钱，能从工资里扣除吗？”谢轻笙决定从他的工资里扣除。
“啊？不用不用。”陈一璇像是有些意外，“你做的很好，我们小店也是经常做好事的呢。”
她打趣道：“看来小店又来了个有爱心的邻家大哥哥。”
“不不不。”谢轻笙下意识拒绝。他还有些不习惯他人的夸奖，他有些羞赧地微微低头，耳间晕上一点红。
“话说你怎么知道他没带钱的啊？”
谢轻笙只是轻声笑了笑。
很小的时候，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父亲是个酗酒的赌鬼，母亲是个多情的懒人，这个家烂到底了，散发着肮脏腐朽的气味。
小孩几乎不具有单独求生的能力。
饿，生理上的。
贫瘠，心理上的。
好在，这世界总会有人对小孩多一点的耐心与包容。
例如，现在的他与以前的他。
谢轻笙是不愿意像他人诉说过往的。比起来都来了，他也更喜欢过去的都过去了。他简言道：“以前遇到过一个大人，他说我野得很，给了我两个中式无糖面包。”
“中式无糖面包？”陈一璇表情迟疑了片刻，恍然大悟道，“那不就是……”
“嗯，是馒头。”
陈一璇问：“好吃吗？”
谢轻笙知道陈一璇这是在将他从悲伤的回忆中拉出来，反问道：“你没吃过吗？”
“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卖点中式无糖面包？”陈一璇东瞧瞧西看看，略显遗憾道，“不过好像没有空间放了诶。”
谢轻笙：“那就等以后我走了，把我的位置全换成大馒头。”
“你这提议不错。”陈一璇抓起一块小熊面包，咬了咬，“不过我怕我到时候睹物思人。”
她竖起大拇指点了点：“谁说这面包苦啊，这面包多棒啊。”
“甜甜！甜甜！你在哪啊。”女人急促的喊叫声打破了愉悦的氛围。
杨思蜜解下围裙，边起身向外走去边说：“我出去看看。”语速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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