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还没等钟杳杳走几步，就被外婆拦住了去路。
外婆语重心长的对钟杳杳说：“我知道你妈去世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舅妈肚子里还怀着呢。你也老大不小了，懂点事，回去多担待点。”
面对外婆的唠叨，钟杳杳并不是很想搭理，可她却因为要不出一个准确的答复，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叮嘱。
“你听到没有？你妈已经入土为安了，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活着的人。”
钟杳杳实在不理解，既然舅妈怀孕后那么娇气，大家又对她十分重视，又为什么非要大着肚子赶来她家？
“可是外婆，那不仅是我妈，还是你女儿，是你女儿去世了。”此时已经没有那些聒噪没有分寸感的亲戚了，钟杳杳终于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从葬礼上有人对钟娜指指点点开始，钟杳杳心中就一直憋着一股气，直到连外婆都流露出对母亲的不重视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归根到底，钟杳杳今年才十六，沉默了一天的她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她又怎么能真的沉住气完全控制好情绪？
此时的外婆听到钟杳杳的话却像是戳到了什么痛处一样，立马跳脚喊道：“我当然知道她是我女儿......”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当她看到钟杳杳脸上的两行清泪后，又反应过来如今的钟杳杳还未成年便接连遭受父母离异母亲去世的打击，便瞬间偃旗息鼓了。
她长叹一声，搂着钟杳杳说：“哭吧，现在哭出来，好过回家后在你舅妈面前哭。你现在哭完回家可别再哭了。”
其实钟杳杳本来是不想哭的，在母亲刚去世的那几天，她已经哭的肝肠寸断，此生的眼泪都几乎要流尽了。
只是此刻她却完全止不住眼泪，她不是在为母亲哭泣，而是在为失去母亲后的自己哭泣。
将车停好后的舅舅钟杰此时姗姗来迟，看到还没上楼去的祖孙俩不仅困惑了一番，问道：“怎么还没上去呢？”
外婆一边拍着钟杳杳的背，一边解释说：“杳杳想你姐了，正好让她在这儿哭个够，回家后也能好一点。”
“那行，我就先不等你们，我自己上去了。”舅舅没有过多耽误，伸出手腕看了几眼之后就转身走了，留下钟杳杳和王女在原地。
此时，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只有几个停车位上停着几辆汽车，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丝声响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地下车库的灯年久失修，此时闪烁着微弱的灯光，看的让人心慌。钟杳杳在这种环境下，为丧母的自己哭泣，为自己的来路哭泣。
身为外婆的王女此时只是静默的站在一旁，搂着这个已经比她高出一头多的外孙女，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泣。
等钟杳杳止住了眼泪，自觉与外婆拉开了距离，之后自己从口袋里翻出纸巾将脸上的鼻涕眼泪一起擦干。
收拾好之后，她说：“走吧，外婆。”
“哭完了？回家可不许再接着哭了。”王女的语气比刚才明显轻松许多。
钟杳杳没有回应，直接转身去电梯间按下电梯。
一路无话。
钟杳杳沉默地回到家之后，就看到坐在客厅沙发的舅妈汤海梦将电视节目当成背景音，自己则捧着手机刷短视频，而舅舅钟杰则在一旁为她捶腿捏肩。
见两人回来，汤海梦就对外婆吩咐道：“妈，你们回来了？今天你大孙子又闹腾我了，我不舒服就没给你们做饭。”
外婆只听到她的大孙子是个活泼好动的主，健康的很，自然乐的喜笑颜开，完全不见刚才的悲伤。
她立马应下，说：“没事儿，你怀着孕哪儿能让你做饭？我来就行。”
说着，她就往厨房走去。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一家四口都等着吃饭，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自然需要等很长时间，所以纵使钟杳杳没有什么胃口，她也选择主动去厨房帮忙。
只是钟娜还在世时，没有让钟杳杳自己学过做饭，所以钟杳杳只会一些择菜洗菜等打杂的活儿，洗个菜都怕洗不干净要菜叶子一片一片的用水冲洗，就连切土豆片她都能切的薄厚不一。
“诶哟，我是要炒土豆丝，这土豆都被你切成土豆块了。”
外婆嫌钟杳杳动作慢，可钟杳杳又是唯一进厨房帮助她的人，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她，只能多次看着钟杳杳的行动却欲言又止。
终于开始炒第二个菜的时候忍不住说了钟杳杳一句。
“真是不得了了，多大的姑娘了，现在还不会做饭，等以后要伺候一大家子的了该咋办？”
钟杳杳听的莫名其妙，她虽然在家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该有的自理技能她都会，怎么不会做饭就要被嫌弃了？
钟杳杳狐疑地问道：“我以后为什么要伺候一大家子？”
外婆一边炒菜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一个女娃娃，学会洗衣做饭不是应该的？以后结婚了可不得去伺候一大家子？”
她说的理所应当，倒是让钟杳杳震惊了。
因为王女和钟娜的关系，钟杳杳并没有和这个外婆有深厚的感情，不过经过几天的相处，钟杳杳也能看出外婆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好在外婆没有冒出什么惊人的语录。
在此之前，钟杳杳身边从来没有这么明显重男轻女的长辈，所以对外婆重男轻女的言论十分不服气。
“为什么结了婚就要伺候一大家子？我舅舅结了婚不还是您来伺候她们吗？”
外婆扭头瞪了钟杳杳一眼说：“你这丫头，说话没大没小的，我说这些是为你好，你还给我顶嘴，也不知道你妈咋教的你。”
说完之后，又故作大方的说：“算了算了，你妈头七刚过，我不和你计较。你去喊你舅舅舅妈他们吃饭。”
明明是她们在母亲刚去世不久就对她各种不满，到头来还说是她们不和她计较，钟杳杳现在只希望她们能快点离开自己家。
钟杳杳没有再回应，只是沉默地将她盛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至于那两个成年人，闻到饭香自然会自己坐到餐桌上。
饭桌上，汤海梦看着几道素菜，面露不满。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但她用筷子扒拉了几下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夹起一根土豆丝。
王女宽慰道：“杳杳她妈刚头七，最近还是吃的素净点好，等过段时间妈一定好好给你补补。”
汤海梦说道：“我倒是没事，就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住。”
说到孩子，汤海梦又想起了什么，立马看向坐在王女旁边的钟杳杳，说：“对了，杳杳，舅妈给你商量个事儿呗。”
“嗯。”
汤海梦说：“最近我睡你妈那个屋半夜总是不太舒服，要不这几天你睡你妈那个屋？我和你舅舅睡你屋？”
她这么说倒是让钟杳杳愣了一下，因为她这句话就意味着，汤海梦和钟杰会一直住在这里。
钟杳杳看因为今天刚给母亲举办了葬礼，觉得这么早就催促他们离开有些不妥当，所以当下也只能应下：“我都行。”
却不曾想，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居然是王女。
“杳杳房间的床那么小，你们两个能睡得开吗？”
钟杳杳闻言，愣了一下，送到嘴边的饭硬是没有吃掉。
她扭头看了一眼外婆，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打抱不平，明明外婆她自己睡得客房床宽不过八十厘米，现在倒觉得她那一米五宽的床小了，开始心疼起她的儿子儿媳了。
外婆还真是为她那还未出世的孙子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而汤海梦还看似十分善解人意的笑了笑，说：“不挤不挤，钟杰睡觉老实点就行了，而且也就这几天。”
“就是，我姐那张床也没多大不是照样睡了好几天了。再说了，凑合两天就换回来了。”
主卧的墙上，原本挂着的婚纱照被换成了钟杳杳母女的亲子照，因为照片的存在汤海梦最近几天睡觉的时候老是神神叨叨的，到头来折腾的都是他，所以钟杰也愿意换。
只是他们表现得还十分大度的模样，就像是睡在钟杳杳的小床上是一件很委屈的事但他们不在意一样。
钟杳杳的心此时沉了下来。
合着他们不仅打算赖在自己家不走，还对自己家挑挑拣拣。
一顿饭，钟杳杳吃的十分沉默，除了那四个字外就没有别的话多说了。
钟杳杳是第一个下餐桌的，她将自己的饭吃完后就在三人的注视下径直回到了主卧。
没过多久，即便她将房门关起来了，也能听见王女在厨房洗碗时搞出的哐当响的动静，可她已经懒得去体谅外婆并且给她搭把手了。
两个成年人都不主动为老年人分担家务，她一个未成年凑什么热闹？
回到房间后，钟杳杳没有开灯，也没有将窗帘拉上，凭借着室外洒进来的光线勉强视物。
许是幽暗的环境触及她敏感的内心，她回忆起自己曾经时不时的抱着枕头来到妈妈的房间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之前不管她多大，妈妈永远把她当成小女孩一样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只是此时，物是人非，徒留她一人被困在曾经那美好的记忆里走不出。
家里的一切都是钟娜一手安排的，尤其是她睡觉的主卧，即便钟杰汤海梦他们已经在这里睡了几晚，这一切对钟杳杳来说都是那么的亲切。
再加上睡惯了自己房间的钟杳杳突然换了房间，房间里的衣柜一打开还能闻到钟娜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那些味道还夹杂着钟娜经常喷洒的香氛味道，形成了钟杳杳记忆中妈妈独有的味道。
她贪恋这些正在渐渐消散的气味，而这些气味就像是兴奋剂一样使她沉迷的同时久久不能入睡。
辗转反侧间，突然她想到了那张纸条。
她将纸条从口袋里翻出来，之后打开窗头的小夜灯去看那上面的字。
卡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字很漂亮，有种飘逸的美感，一看就是用心练过的。
“宋蕴”
“138********”
……
钟杳杳没有见过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掏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打了出去。
“嘟，嘟……”
铃声响起，铃声中断。
“喂？你是哪位？”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温柔动听，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很适合去当电话客服或hr。
不过钟杳杳没想到这个点她还能接通，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喂？怎么不说话啊？”
因为钟杳杳久久没有回声，那人又开始追问起来。
隔着手机，女人的声音没有白天那样清脆，听起来有些沉闷。但那清丽的银色让钟杳杳不是认错，就是白天的那个女人。
“有什么事吗？”
还是没有回复。
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试探性地问出了口。
“你是，钟杳杳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钟杳杳愣了一下，不知道宋蕴是怎么猜到是她的。
下一秒，她手忙脚乱的将电话挂断，然后关掉床头的小夜灯，躺在床上闭目睡觉。
可钟杳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的悲伤让她的脑子没有过多思考，此时她后知后觉的开始好奇宋蕴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她说出那样莫名其妙的话。
即使钟杳杳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去世，但亲戚都默认她还有亲人会照顾她，所以并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那个陌生的女人却给了钟杳杳一条退路。
越想她就越睡不着，大脑越兴奋，她整个人就越清醒。
索性翻身下床打算出去给自己倒杯水喝。
夜已深，钟杳杳不想惊动其他人，动作很是轻柔。
但她没想到走出房门后，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此刻正半掩着，她透过门隙看到屋内的光亮。
之后，她便通过那扇不怎么隔音门听到了钟杰气急败坏的声音。
“房产证找到了，可这上面怎么写的是钟杳杳的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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