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将落,叶灵晞便听见不远处一个扯着嗓子哭喊的声音。
“哥哥你去得实在可怜!你可看见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贵女!”
“世道浇漓!薄情无义!”
明阳拍着棺材哭诉着,引得民众竞相侧目。
漫天的白纸飘飘扬扬,洒到迎亲的队伍跟前实在惹眼。
围观的百姓们就连皇家赐婚的派头都不看了,全都看向在两桩婚庆队伍旁极其扎眼的丧葬仪仗,不由得议论起来。
“喜事遇上白事,真是晦气啊!”
“我看这白事队伍是不是故意往人家迎亲队伍上撞啊?这么宽的十里御街他不走,做什么往迎亲队上挤?”
“这是忠远侯府家的世子出殡!”
“哎真不知道是死得不是时候,还是嫁娶得不是时候。这世子真是命里福薄啊!”
“这是皇家赐婚,司天监亲选的日子,这恐怕怪不到两府嫁娶的头上!”
“说来说去叶府小姐终归是辜负了世子爷,要不然侯府如今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死者为大的道理你们懂不懂?”
“你们只说死的是世子,可曾想过他将人叶府小姐掳了去,万一死的是叶府小姐呢?左不能因为如今尸骨无存,反而去责怪旁人吧?”
……
人群里议论声此起彼伏,眼见叶家和沈家的迎亲队伍被明家堵住,大有谁也不让谁的架势。
眼看着双方打头的各自家丁冲突将起,人群里忽然走出一名身着甲胄的少年公子。
只见他骑着高头骏马,手持利剑横在忠远侯府出殡的队伍前面。
“明公子!十里御街这样宽的路,不够你明家走得吗?”
明阳抹了把虚张声势的眼泪看向马上的人。
“元麟微,十里御街这样宽的路,我明家走不得吗?如今我兄长连入殓的尸首都没有找到,难不成临死的风光大葬都行不通?”
“世子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你们明家就急着出殡,意欲何为还需要我来说吗?”
元麟微眉梢微冷,“我等奉皇后娘娘之命,护送叶大人和沈大人娶亲。还请明公子让路!”
语毕,人群里又出来二十多个同样身着甲胄的男子。
“元麟微不是皇后娘娘的胞弟吗?派禁军护送迎亲,可真是给足了当朝大臣们的颜面啊!”
“那是!除了禁军,这当口,谁敢拦侯府的队伍?”
比起这些依仗队伍,显然规整有素鲜少露面的禁军队伍更具有观赏性。
叶灵昀和沈寄和远远对上元麟微的目光,均颔首致意。
明阳扫了眼元麟微背后的人,“元将军也实在不必拿皇后娘娘唬我,娘娘仁慈,断不会让我忠远侯世子含恨九泉!”
明阳拍着那空空的厚棺哭喊,“世子爷一腔真心终究落得是含恨九泉,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敢问叶大小姐叶灵晞你良心可安?”
明阳声音将落,沈寄和便变了脸色。正欲上前,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
沈寄和偏头去看,却不料是叶灵晞下了喜轿。
“大哥哥,让我去处理,成吗?”
“不行!”沈寄和丝毫没有犹豫。
“这是我和明誏的事情,即便他死,也需得我亲自了断。”叶灵晞目光坚定,“希望大哥哥谅解。”
语毕,叶灵晞径直穿过自己迎接的队伍往明誏的送殡队伍跟前走去。
众人惊骇之余,都忘了议论事件始末,纷纷呆看着明艳的叶灵晞。
只见叶灵晞走至送殡队伍跟前,拿过一沓子纸钱一扬手便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据我所知,京畿府上的人到现在还在找寻明誏的下落。我原以为侯府也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不曾想,侯府急于为世子发丧。难道是公子料定了世子不会回来?”
“叶灵晞!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明阳被叶灵晞说得心虚,跳起脚来,直冲到叶灵晞跟前。
“明誏若当真身死,为着曾经我和他的年少情谊也必定会在他坟头哭上一场。如今,尚无任何定论,你用出殡堵我送嫁队伍,这奏本明日我入宫谢恩之时一定亲自呈送皇后娘娘。”
“你不必拿皇后娘娘压我!”明阳道,“世子尸骨无存悲惨至极,我侯府风光大葬有何不可?”
叶灵晞盯着明阳道,“好。既然我撞上侯府出殡,那这灵,我便同侯府送上一送。”
语毕,叶灵晞扭头冲元麟微道,“还请元将军护送张府送嫁队伍安全抵达叶府。”
元麟微迟疑了片刻,朝叶灵晞拱了拱手,将队伍分成两拨,一拨随着张府的送亲队伍往叶府去了,一拨留在了沈寄和的迎亲队伍里。
叶灵晞心下莫名悲凉,大红色的喜袍略过白色的帷幔,扬手又是一把雪花片儿似的纸钱。
就这样徒步引着侯府的送殡队伍直送到了城门口。
叶灵晞以为自己是恨极明誏的,可此刻脑海里浮现的更多的却是他言笑晏晏的模样。
是曾经同床共枕的少年爱人,也是曾经囚她毁她的无情夫君。
其实真死或者假死于叶灵晞而言,又有何干系?
叶灵晞将纸钱倾洒下来,扬声道,“我叶灵晞和明誏的事情,不管是生是死,皆为过往。从此,阴阳两隔,是为陌路。”
叶灵晞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沈寄和。
背后是麻衣孝布,眼前是十里红妆。也许这一路走来并算不得辛苦,只是前世种种血泪只有叶灵晞一个人吞回肚中。
“大哥哥,我想回家。”
叶灵晞站在马下望着沈寄和。
她这一做法实在是惊世骇俗,可她笃定沈寄和一定懂她。
沈寄和深深望着叶灵晞的脸,良久,他缓缓递上一只手,牵叶灵晞上马。
迎亲队伍上那么一闹,虽是又给邺京添了不少谈资,但也丝毫不影响沈府和叶府两家的热闹。
晚间的昏礼举行完毕,另搭有戏台热热闹闹地唱了好几出应景的戏曲,醉酒吃席,方吃到子时才算尽兴。
沈寄和怕叶灵晞累着,特意嘱咐了守夜的喜婆不必按照习俗让新娘子等。
此刻的叶灵晞早已梳洗完毕,坐在喜床之上。
床边脚下撒了不少花生红枣等寓意喜庆的果子,叶灵晞隔着珠帘瞧着屋里喜庆华丽的装饰被明晃晃的龙凤花烛映衬出一层暧昧的光晕。
耳边洗漱声渐停,叶灵晞抬眼便瞧见沈寄和松散着头发带着一身水蒸气从屏风后绕出。
沈寄和趿拉着软鞋走至拔步床边,抬手将帘幔从金钩上放了下来。
软软的纱线帘幔遮挡住了外间的部分光晕,沈寄和挨着床沿儿坐下。
“不累吗?怎么还没睡下?”沈寄和的语气略带些酒醉的沙哑。
叶灵晞抬眼瞧着沈寄和,犹豫片刻道,“大哥哥对不起。”
沈寄和轻笑一声,“你是指白天的事儿?”
“嗯。”叶灵晞点点头。
“我且问你。”沈寄和眼神晦暗不明,“你跟明誏之间的恩恩怨怨过去了吗?”
“自然过去了。”叶灵晞肯定地说。
“那不就得了?”沈寄和伸手揉了揉叶灵晞的头顶。
他的一句话,叶灵晞便明白了。
叶灵晞见沈寄和眉心微皱,忙探身道,“可是伤口撕裂了?我替你看看。”
说着就要上手,岂料被沈寄和挡了回来。
“别担心,不碍事。”
“那哪儿行?”叶灵晞说着从拔步床上跳下来,翻箱倒柜地找药。
边找边说,“伤筋动骨还得百日呢,更何况你这么深的伤口。”
叶灵晞手里捧着赵随亲制的外伤药,小心翼翼地帮沈寄和解开本就松散的寝衣。
健硕的胸膛上如此狰狞的伤口实在显眼。
叶灵晞第一次看沈寄和的身体,不由得面上一红,但也只是片刻便开始细心为他上药又重新包扎起来。
等沈寄和再次把衣服穿戴完毕,叶灵晞才发现自己双颊红温。
原来,沈寄和这样文质彬彬的模样,身体却并不羸弱。
叶灵晞心里无声地打鼓。
沈寄和是出了名的克己复礼高冷矜贵,即便前世她病重被安置在沈寄和房里,也从没有见过沈寄和有任何逾矩的地方。
如今却见他一身水汽,穿着松散的寝衣,浑身都是皂角的清香。
这番闲适松散的样子,跟记忆里的大哥哥实在是两不相同。
叶灵晞此刻才意识到,他的大哥哥,其实也是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成年男子。
叶灵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紧张地就连鼻尖都冒了汗,方才沐浴过的那股子凉爽劲头如今被燥热所替代。
沈寄和俯身看出叶灵晞的窘迫,不由地轻笑出生,随即拿了把折扇凑到她跟前轻轻摇着。
“新婚第一日,妹妹就等着为夫,寄和实在于心不忍。早些安置了吧。”
“谁等你了?我可没有,别瞎说。”叶灵晞红着一张脸嘴硬道。“我就是热得。”
“好,妹妹没有等我。是我耐不住非要来找你的。”沈寄和说着,酒意里含着化不开的宠溺,听得叶灵晞心头微跳。
微风习习,暗意丛生。
叶灵晞坐直了身体想去拿沈寄和手里的折扇,“我自己来吧。”
岂料却被沈寄和躲开,叶灵晞的手指划过沈寄和的衣袖落了个空。
“我给你打扇,夫人放心睡就是了。”
夫人……
叶灵晞望着沈寄和那张实在可以用惊艳来形容的脸,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
“你不睡吗?”
叶灵晞脱口而出,只是说完她就后悔了。
睡?怎么睡?
如今她和沈寄和是夫妻,不再是小打小闹的哥哥妹妹,自然是要同榻而卧交颈而眠,只是叶灵晞还没有做好准备。
沈寄和无声地笑了笑,却开口道。
“给圣上谢恩的劄子我还没写完,待进宫谢恩自然缺不得。你劳累这许多天,先好好休息。”
叶灵晞不疑有他。
其实拘了一天的叶灵晞身子骨早就感觉像是散了架,要不是需得等着和新郎饮合卺酒,叶灵晞恨不得直接倒下好生休憩一番。
见沈寄和行事说话还如往常一般,叶灵晞扑通扑通乱撞的一颗心也安定了下去。
叶灵晞累极,挨着沈寄和袖沿便渐渐睡了过去。
微弱的烛火下,沈寄和眼也不眨地看着叶灵晞。
什么劳什子劄子只是他随便说的由头,不过是他看出叶灵晞的拘谨不自在,不忍心再让她承受分毫不适罢了。
曾经搁在心底的念想如今忽然名正言顺地在自己眼前,竟然失去了想要触碰想要拥有的**,反而只愿意如此这般守着她护着她。
饶是清冷如沈寄和这样的人,面对珍重之人竟然打心眼儿里也生出些极为罕见的怯意来。
向来情深,只觉缘浅。
睡得深沉的叶灵晞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额间落下一片如羽毛般的柔软。
“大哥哥……”叶灵晞嘟囔着,拉住了沈寄和的袖口。
沈府彻夜亮着的大红灯笼恍惚了夜色里某人的眼。
“走吧?”一个沉重的声音提醒着身旁满脸失意的男子。
明誏呆呆地望着泽兰堂暗下去的烛火。
他看见了叶灵晞为他那短短送灵,也看到了叶灵晞的十里红妆。
那是他和叶灵晞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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