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藏青色绣银纹的锦袍,星星点点像极了整片夜空,他眉眼处长得极好,鼻梁高挺,眼尾微挑,看过来时,自带一层审视,像这琼华山漫天的风雪,似有生机,却带着危险,充满了浓浓的压迫感和攻击性。
南灼顿觉有些禁不住。
陆彦已在这里等了她许久,久到他已听完了天极宫对天机阁的探查奏报,“本君真是没想到,天帝亲自册封的天机阁神女,竟然是这般……”他好一会才继续,“让人惊讶。”
南灼没接他的话茬。
不明所以的语气,自称本君,没见过,却一眼认出变装的她,以及,此时此刻在此地出现。
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她的盟友之一,天极宫。
只是,她没想到,来的是天极宫的首座神君,北辰神君,陆彦。
南灼如今一身不起眼的男装常服,手拄一根木棍,此时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位神女。
不过既然被认了出来,也索性不装过路仙了,她大方地行了个礼,温声道,“北辰神君,初次见面,久仰大名。感谢您送的引爆玉符和传送玉符。”
陆彦闻言顿了顿,方才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本君有一疑惑要请教神女。”
南灼并不想在此时和他隔着个结界为他解惑,一刻钟的时长转瞬即过,关乎性命,容不得她磨蹭。
“请教不敢当,我既然离开,便不再是什么神女,从此只是一介与天机阁无关的天涯客。还请神君履行约定,助我离开。”
“和我交易的是天机阁的神女,可不只是一介天涯客。”
什么意思?这是要反悔?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看热闹?
今日之事对现在的南灼来说已然有些超负荷,她被激得耐着的性子直接宣告失败,索性更直白了一些,抬手指了指火光尽散之处,“你想毁了它吧。”
南灼倦怠道,“放心,我不会阻拦,但是我不想理的,也休想我插一根手指。”
陆彦极为冷静地看着她。
南灼有些想笑,明摆着的事,有什么好装的,“天极宫和天机阁不对付,整个九重天都知道。”
陆彦的眼神沉了些。
南灼觉得有些紧张。
她此刻不知为何,十分不想被对面的神君注意到自己的弱点,慢慢地做了个深呼吸,稳稳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定后,方才抬眼笑道,“不然,今日为什么是神君站在这里呢?圻明山可还有少君帝姬在呢。”
陆彦觉得她如今真的是,非常胆大。
元神初醒就敢只身赴丹炉,对药理一知半解就敢拿自己试药。
隐藏在沉稳外壳下的,是无视规矩的无畏和坚韧,三千年前的她也是如此,如今很是满身的决绝和无所谓,好像这天地间就没有什么是她会在乎的。
天帝看中天机阁,各处也就盯着天机阁,或拉拢或利用或平衡或博弈。
天机阁有仙子得封神女,靠的并不是天帝对天机阁的偏宠,最近几次借着天机令牌往来,她时有言语流出,频频让他有所顿悟,这甚至让他怀疑,天机令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这位神女解读的。
如今天帝倚重天机阁,大小事决定不了的都要发一道天机令让天机阁参悟详解,有时看过觉得不错,甚至直接把天机令牌传到众仙手中。
他也就是这么,借了天帝的手,和这位只知其字却根本不见其身的天机阁神女,搭上了线。
原以为她是被天机阁重重保护才从未在公开场合中出现,后来才知道,是被重重禁锢。
她能在这般境地,从想要杀了她的重明眼皮子底下和他有来有往,还成功重伤了重明,毁了天机阁专供天帝的御赐紫金丹炉,已经足够证明她的本事。
胆大,心细,眼光独到,擅长利用周遭环境,是个相当厉害的盟友。若为敌人,必然也是相当棘手。
她从一众神仙中选中了天极宫的人,去完成这场叛逃,是看中了天极宫必然会和天机阁对上。
如此,她这位天机阁的神女,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全局,迅速抽身。
陆彦狭长的凤眼,沉默而深邃地,注视着她,今日她让他最惊讶之事不是别的,而是,她似乎放下了复仇,意图把过去全部清空,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性,他自问,是他所不能及,不然他也不会找了她三千年。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
天帝如此看重她,在她小小年纪之时就封了神女,而作为被天帝倚重的天机阁神君重明,她的师尊,却意图杀她,如今杀她不成,又隐瞒了神女出逃的事实,只说刺客,说明什么?
二者若非合谋,那么,杀她,必然获利重大。
重明,会放过她吗?
眼前的神女年龄不大,一身朴实无华的男装,但难掩清冷超然的气质,一双杏眼不显幼嫩,反而带着少有的沉静和通透。
她周身的后天之炁现在还在时不时地冒着火星子,显然元神此刻极为不稳。
今日的丹炉之约虽然激发了她的本命之力,隐患也留了不少,可称得上是为了结果无惧牺牲。
靠她自己,不知道要调理到猴年马月,必然需要一个盟友。
她如何才能安心当她的天涯客?
她究竟想做什么?
还有,她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盟友,其他的盟友还有谁?圻明山?总不可能是冥府。
陆彦的脑子一瞬间想到了太多事。
“我的隐息珠要失效了。”见陆彦迟迟不动,这种时候,越急越出错,南灼反而淡定了,她索性坐在雪地里,开始研究结界上的符文。
典籍上倒是写过怎么拆符文,不过她没试过。
戏台子搭好,他唱或者是不唱,由不得她。
同样的,她想唱的戏,她也可以,自己唱。
南灼把周身的异火之炁集中在右手,闭上双眼,用天眼去感受结界符文之间的联系。
陆彦在等,他想看看她现在成长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自己突破结界。
南灼开始拆符文了。
她和天极宫的约定是,天极宫提供法器人脉,抹去天极宫这方的界门记录,助她离开天机阁,去往第七重天,她需在天极宫就天机阁目无法纪私用禁药入阁搜查时,提供禁药信息和方位图。
如今来者既然临阵反悔,那她也不必继续纠缠。
靠天靠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南灼第很多次在内心感慨,自己有实力,真的非常重要。
符文拆起来太慢,她没有时间了。
南灼放弃了反拆符文,转为去拆解结界的炁,她的异火之炁可千变万化,她要调整自己的后天之炁和琼华山结界的炁同步。三界的力量本源是先天一炁,再复杂的符文,归根到底,都是由炁构成的,运转起来靠的也是炁,既然如此,她便跳过那些常规的繁琐步骤,直接冲向源头,去模拟符文之炁。
结界不会发现和自己一摸一样的炁,当她模拟的炁和结界符文的炁毫无二致时,她就能顺利出去。
南灼的后天之炁在飞速变化,她将自己周身全部用炁包裹住,开始模拟和复制。
和结界一致的符文从南灼手心开始一个由一个地散开,遍布她的全身。
头好痛……
南灼往结界处跨了一步,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结界,结界没有波动。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对自身后天之炁的掌控能力,考虑到出结界的后续,机会,就只有一次。
南灼突然开始全身拟化,身体虚化,逐渐变成了和结界一致的炁,试图穿透。
她仿佛置身在深海的乱流中,无数炁化的符文和她融为一体,她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她仿佛也是一节符文,一道水流,一抹后天之炁。
就是现在!
穿透!
南灼顺利地穿过了琼华山结界。
无声无息。
南灼大口大口地呼吸。
隐息珠的微光缓缓熄灭。
但是,琼华山结界也悄悄地碎了一个洞。
南灼懊恼,结界还是破了,看守可能很快就会发现。
她要开始逃亡了。
陆彦微笑,“你已经可以元神化炁了。”
“?”
陆彦低声叹道,“你现在,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师尊,哦不,重明只允许我看典籍,参悟解读天机令。”
陆彦不紧不慢地向南灼走去,“每位神仙,都通过领悟先天之炁修炼,而随着修为提升,都会修出独属于自己属性的后天之炁。”
南灼没理他,她现在不想聊这个,她想尽快和这位神君了结因果,分道扬镳。
“而你,”陆彦眯了眯眼,“你的本命天赋可以直接拟化为先天之炁和接触到的任意后天之炁,也就是说,你其实可以不用隐息珠。”
听到这里,南灼一惊,这般适合脱离的天赋,难怪重明从不指点她,她的双眼开始发亮,“只要我拟化,我可以化作任何一个想变成的东西,别人发现不了我,结界也困不住我!”
“嗯,如果拟化完全的话。”陆彦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破了个洞的琼华山结界。
这等罕有的天赋和悟性。
元神化炁还有一个技能,那就是探查消息如入无人之境。
神识和神识传音,作为神仙们的基本观察和交流方式,向来是随着修为提升越高,探查侦查能力越强,越不容易被发现,但是每位神仙的神识都有自己独有的辨识度。
换言之,一位初初修炼的小仙,在和别人神识传音时,只要进入到一位神君展开的神识,就会被发现。
但是元神化炁臻至化境时可以直接做到完全拟化别人的神识,只要和神识完全同步拟化,再高的修为,也分辨不了。
毕竟,大海如何能分辨水珠呢?
元神化炁这件事让南灼有一丝放松,南灼正色道,“多谢神君指点,交易既然只完成了一部分,报酬我也付一部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山水有相逢。”
南灼将翻找出来的天机令牌递给陆彦,上面浸着的,赫然是重明神君今日让南灼喝的汤药。
陆彦没动。
空气中传来一阵阵冷香。
陆彦随之目光一沉,“噬魂草汤,用者离魂,冥府严格管控,忘川孟婆以外全部禁用!这药你喝过多少?”
“你,是怎么知道的?”南灼慢慢地抬眼看他。
“这是今天的,我没喝,若是原来,”南灼低头沉思,“我不知道,我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如果你们查得到它何时并且如何会出现在天机阁,兴许能查出来。”
“如果查不到,最多也就是风言风语,隔靴搔痒,无甚意思,这轮交易我似乎亏了。”陆彦故意让自己轻松地回应。
难怪,难怪她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亏,你要相信天极宫的本事。”
陆彦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他伸出右手接过天机令牌,修长有力的手指与时不时冒着火星的细嫩手指相碰,一冷一热。
他元神上的锁链仿若无物,元神之力仿佛在气脉中爆发,这种感觉让陆彦有些怀念。
他终于,找到她了。
陆彦没有任何犹豫,一边温声道歉,一边却不容置疑地道,“抱歉,神女,当天涯客之前,你必须要先完成与我的约定,和我去第七重天。”
他反手就扣住了南灼细弱的手腕。
南灼在认真地了结事项,左手却猛然被握住,听到陆彦的话,直接被吓了一跳。
她的手腕像是被冰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要抽回来,南灼用力拽了拽,然而使出的力气像泥牛入了大海。
雷光乍现,不属于自己的炁泛着银蓝的光,近乎霸道的一瞬间她散逸在身旁的异火包裹得严丝合缝,噼里啪啦,汹涌澎湃。
南灼本能地释放自己的异火反抗,谁知却像被全部吸收了,什么情况?!南灼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从身体中跳出来,“扑通,扑通,扑通。”未知和失败的恐惧,像是要把她拖进无底的深渊一点点吞没,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不通畅。她的异火,又失败了吗?
他做了什么?!他要囚禁她吗?
她的恐惧在周身疯狂盘旋,在识海无声尖叫。
冷静,冷静。
南灼深呼吸,继续慢慢释放自己的异火,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异火是可以发出的,而他的炁自放出之时似乎就故意收起了獠牙,只是一步步渗透着,追逐着,包裹住她的炁,但是也像一条条电蛇一样坚定地蜿蜒而上,带着微热,密不透风。
没有酥麻,没有刺痛。
他究竟在干什么?
谁教他这么用后天之炁的?
南灼的心跳在加速,但恐惧却未同时下降。
她的理智特别清楚,最坏的情况,她也不会丧命,他们没有敌对,他完全没有杀她的必要。
只要活着,她就有机会,南灼告诉自己。
但她的潜意识非常害怕,她怕他会随时变卦,就像他们这次突然推翻又莫名重启的合作一样。
扣住她,就像现在。
对她下杀招,就像她的师尊对她。
她觉得她此刻仿佛被迫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而他,是岸边的一双手,不知道他有何目的,有何动机,不知道他会不会随时推下她。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头顶猛冲,后天之炁全部在体内周身乱撞,而他的炁一直在跟随着她乱撞的炁交缠。
南灼本能地想逃跑。
她抖着剩下的一只手,想要去掰开陆彦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没有任何变化,南灼直接动用了本命之力,手化火爪,用异火直接去烧,颤声道,“你放手!”
陆彦的手丝毫没松,一双狭长的眼沉沉地看着她,“你可以继续。”
南灼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她甚至怀疑它能引发一场巨大的地震和海啸。
这不对劲,这里面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瞪大了一双杏眼,她从未遇见过如此境况。
他干了什么,中途撕毁合作,又不由分说地修改协议,禁锢住她,在这种结界守备随时出现,她随时可能被发现的情况下不让她离开。
而她呢,她为什么脱离天机阁?她对师尊的言行不一痛恨、绝望,她对她不能自主的过去厌厌烦,她对她不能掌控自己的选择恐慌,她迫切地想要拥有主导自己生命的自由!
而她现在,在这般危难的时候,极度恐惧的时刻,对着一个不明目的,意图困住她的混蛋,有了一丝难以启齿的心思!
这和她的初衷完全相悖!!!
这究竟是为什么?
“何人在此处逗留?”天机阁留在此处的守备仙君到了。
南灼真是要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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