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闻人湛在他们这些弟子心里，已没过去那般伟岸，可曾经付出过的那些，他们还是记得，他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为了仙门。
闻人湛站到最前头的弟子身前，再次面对商聆，这回他没有多言，而是默默拿了小刀，轻易便割开自己的脉搏，对着心脏一番浇灌。
见他大有流干全身血献祭的势头，一直不见将手缩回来，商聆便强行拉过他的手，指尖燃出焚心火的火心，轻轻擦过他腕间的伤口。
火烧过皮肉，嘶呀一声。火燎过肌肤比割开皮肉要痛，那些弟子在用火止血时都会面露痛苦，甚至尖叫出声，而闻人湛却只是眸色一紧，盯着商聆的眉眼。
商聆也感受到这股异样的目光，她迎上他的双眸，突然嘴角抽搐一下，凶他：“你是死人吗，感觉不到痛的吗？”
见少年竟还扬起嘴角流露出笑意，她骂的更凶了：“狗被踹一脚，还会嗷嗷叫，你，你还不如一条狗，不如那些修为低弱的仙门弟子。”
一转头，看到那些仙门弟子都愣神望着他们，商聆一挥衣袖，怒火中烧道：“看什么看，不继续赶紧献祭，都等死呢！”
龙鲤远远望着，却读懂了少年的小心思，这分明是苦肉计，用痛苦来换取看到片刻爱的痕迹，他摇摇头，抓着上头的一个弟子肩头，多嘴道：“你知道你们大师兄是个被虐狂吗？对苦恋如此执着。”
那人一耸肩：“你有病吧。”
过了一会儿，余下还有两个弟子没来得及献祭，便眼看那颗恶兽心脏吸满血液，变得猩红。
姮姬闻着味儿就来了，“真是辛苦你们了，那么快便将恶兽的心脏唤醒了。但......还是与我一同长眠与此地吧，我许你们一场永无休止的美梦。”
此时姮姬才露出所有的实力，滔天的怨气如海浪般扑来，将所有人都拍晕了过去。
有人在这场所谓的美梦中体力耗尽死去，也有人一直在奋力厮杀。
用怨念搭建出来的梦境，谈何美梦可言。
上一刻，商聆还心生喜悦，以为终于能走出这囹圄之地，下一刻，那滔天怨气撞来，伴随着恶兽心脏的疯狂跳动声，她灵魂一颤，那些遗忘的关于情爱的记忆，在睡去之时突然一股脑席卷了她。
姮姬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脑子里回闪过姮姬说过的话。
“我们三魂一体，但缺少一魂又如何呢，你本就是无端多出的那个。”
“偏是三魂出自一体，也是如此不公。你看我与商妄都无法美满，为何你就能与心上人相爱，这样的命运对你而言是何其之幸，可对我们而言，多么残忍。”
最后一幕，脑海里的画面才不再晃，姮姬穿着墨色曳地华袍，闯进了商聆的卧房中。这时候商聆还是魔尊使者。
“知道我为何怂恿你用我的脸吗，我想你替我拥有一段好的姻缘，然后再去取代你的，只可惜，那个叫闻人湛的，一眼便能看出我不是你。”
“明明气息都一样，他到底如何认出的？我朝他表明心迹，他竟然拒绝了我，还说或许都是错觉。”姮姬笑得狂妄，脸上却很僵硬，怨气迸发出来直冲商聆的面门。
这时，商妄追了进来，挡住了怨气，一手挥散：“够了，你还要怨恨到几时，我说过，这世间随你胡闹，可商聆是我们的妹妹。”
“妹妹？你只拿她当你妹妹，可我，可我才是第一个陪伴了你漫长岁月的人，为何她后来才诞生，你却丢弃我保下她？如今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都无需再隐瞒下去，她不过是最卑劣低微的人魂，我们一个天魂一个地魂，才是最先从妄屠的身体里诞生的魂魄！”
姮姬望着商妄，声嘶力竭道：“为何只有我们被神界的人诅咒，她却没有。”
商妄：“我们的躯体被镇压在无幽之地，封印加了一道又一道。你明知道妄屠做恶时，还未诞生出人魂，这一切当然与商聆无关，神界何必降罚。你我必然有一魂要留在那被镇压，怎能一同出来，如今也不知神界何时会再来捉拿我们。”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人魂一直在无幽之地久了，会消亡。我也是......实在没别的法子，那时商聆的魂力渐渐虚弱，我都是不得已才强行带着她逃出无幽之地，躲进了深山老林中。”
姮姬：“好得很，只是神界不降罚于她，是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你觉得她无辜，可我觉得她与我们一样，都源于一样恶臭的躯体。”
......
两眼一闭，商聆精疲力尽，被强大的怨气卷入混沌的梦境之中。
再次明亮起来，周遭是一片荒芜，黄沙迷眼，抬头望天，天色火烧似海，竟是一轮巨大的悬日，遮盖了整个天幕。
商聆只觉身如炙烤，口干舌燥，她喘了两口气散热，“这该死的姮姬，以为构建一个这样的梦境，便能热死本尊，呵呵呵，休想！”
但这个梦境与真实世界无异，她的身体完全爬不起来，只能躺在腥臭的沙土上，被烈日灼烧。
她还沉浸于方才全部回到脑海中的记忆，不是她死后忘记了这些，而是更早便被刻意抹去了一些记忆。
那日姮姬来找她的麻烦，说了她的身世，告知她是三魂一体，这段记忆，与跟闻人湛相爱过的记忆都一同消失了太久。
姮姬没有抹去记忆的动机，姮姬巴不得要她记得，拉着她一同入地狱，那......便就只剩下商妄。商妄抹去她的这两部分记忆，大概也是想让她远离姮姬的伤害，以对兄长的了解，他肯定认为只要不拥有这些叫姮姬嫉妒的东西，便不会再受到姮姬的迫害。
忘掉这两段记忆，是想保护她。
所以后来商妄并没有死，只是怕被神界发现，在战场上假死后回到了无幽之地，难为姮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引大家过来破除封印。
想想如今，梦境外头封印已破除，姮姬也再次见到商妄了吧。
商聆的手指动了动，这才发现手掌一直被人握着，侧头一看，与那双熟悉的眸子四目相对：“你也来了？这不是我的梦吗，姮姬怎么把你也弄来了？不是一人一梦吗？”
闻人湛眨了眨眼眸，笑而不语。
“不行，我不能也让你死在这，你不知道姮姬那个人有多恶毒，她最恨的便是我，你还不如去你自己的梦里头，或许还没这么糟糕。”商聆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闻人湛一脸茫然惊讶，“你怎么突然在意我的死活？”他总觉得是错觉。
“我当然在意啊！”商聆抓了一把沙子握紧，握了又松开，憋屈道：“你怎么就那么笨那么傻啊！你远离我，我让你远离我，你为何还要回来，我们为何还要遇见？”
她说完后迟疑了一下：“我知道，是我非要去青崖门找你麻烦，可你为何不躲着点我？”
闻人湛眸光一深：“你不恨我了？”
商聆：“恨，当然恨。”
他的眸光再次暗淡，她自嘲笑道：“我恨你非要卷入这场纷争中，这些与你无关，你是仙门里一尘不染的仙人，本该应一道雷劫就此飞升成神，可你看看你如今，你那些修为去了哪，你当我猜不到？”
当年姮姬刚露出一点真面目，她得知姮姬在他们身边有所图谋，又不知姮姬所图为何，便多次想方设法将闻人湛送出魔族，可他总是跑回来，踢都踢不走。
忽然有动静传来，闻人湛将商聆背起来，一路向西快走。
商聆稳定好心绪，圈着他的脖子问：“你伤得那么重，怎么还有力气？”
闻人湛走得不敢慢下来，却还是两头兼顾耐心跟她解释：“梦中的我们都是一缕魂魄，不看身体，只看魂魄的力量。”
在知道是魂魄力量决定梦境里的强弱后，商聆就一直没说话，一路看着时不时跳出来的各种动物，许多她未曾见过，说来奇怪，她自小便在丛林里长大，不会有她没见过的动物，但一想到这里只是个梦，便就当做全是假的。
直到闻人湛背着她到了一个山脚下，她这才懒洋洋地问：“不去客栈？虽然是在梦中，但我真的好想去客栈喝口水，再躺一躺。”
“做个梦中梦的好梦，来击碎这个恶梦！”她斗志昂扬地出拳，一拳划过少年的脸庞，发出充满朝气清脆的笑声。
少女的拳头轻轻蹭过了他的耳朵外廓，闻人湛也不由低眸会心一笑。
从入梦起，闻人湛就发现商聆不同了，看他的眼神不再有恨意，说话的方式也没有那么拒人千里，一切仿似回到了两人最初相识时一样。
其实最初那会儿商聆天真烂漫，是个很爱笑的姑娘，从商妄死后，她登上魔尊之位那日起便不爱发自内心的笑，每每看到她只会对着其他人冷冷一笑，而私下于他，更是拒之千里，总是叫他不要再待在魔族，让他回到仙门去继续修行，催促他早日飞升成神。
“这里没有客栈。”前头有个上坡，闻人湛将她往上掂了一下，朝山上走去。
商聆：“啊？怎么可能？这里，我的梦，没客栈？”
“上古蛮荒时期，哪里来的客栈。”
“上古蛮荒！”商聆惊讶地瞪大双眼，她抬头看了一眼怪异的巨日，“你是说上古时期有这么大的悬日。”
“上古时期太阳靠得近，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后来渐渐才与大地分离。”他道：“我想，这里你应该也能见到一些熟识的人。”
商聆不由想起猫妖说来解闷的那个故事，也是上古时期的。
她哪里认识上古的人，眉头一皱不过脑子便问：“谁呀？”
闻人湛：“苏魅儿，猫妖，袁大野，绪魔。”
这四人的名字一出，商聆突然就感受到了恶梦的精髓，俗称阴魂不散。
苏魅儿与猫妖将灵魂献祭给了魔晶石，才将魔晶石的假象击碎，变回了心脏。她都已经将两人抛之脑后了，如今还要在梦中看到他们，姮姬的心思真是歹毒啊。
“可这里只是个梦，就算是在上古，也未必就能见到他们几个。”
“你说的也对。见不到便更好。”
在半山腰的时候，一声野兽的怒吼响彻云霄，商聆胆子不小，可这一声太过突然，惊得她下意识抱紧了闻人湛的脖子，“也太上古了吧。”
她说完，便感觉有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摸到了她的小腿上，戳得她肉疼。
“你怎么突然......”她害羞地没往下说，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腿，想将那只手欲拒还应的拉开，但一摸，便摸到一手的毛，粗糙扎手的毛！
她忽然脸色大变，另一只手五指张开，试图将冰魄枪唤出来。可她在梦中魂力微弱，别说召唤之术，浑身连一点魔气都没有，这种无力感让她真真难受。
但她还有一招，便是虚张声势，“哪来的小妖，敢摸本尊！”
捏着那坚硬的兽类指节，她狠狠一扭，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道：“你的魂力，怎么与我的一样？”
商聆眉目倏地发紧，赶紧从闻人湛的身上跳下来，她盯着匍匐在地上的男人，他低着头受伤很重，一只手高高抬起，还保持着抓着她小腿的姿势，慢慢放下手，捂着心口喘着粗气。他半边身子呈野兽的样貌，半边是寻常人类的体型。
他抬起头颅，脸也是人兽各半，而属于野兽的那半张脸还有扩张的趋势，逐渐吞并人的样貌。
他属于人类的那边眉眼，深邃幽怨，商聆一眼便认了出来，几步扑上前，一把搂住了男人。
闻人湛只看到这只半兽半人的男人那半边兽脸，两人突然抱在一起，他心里大为不快，却又不好上前阻扰，他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只能站在那紧绷身体煎熬着，望眼欲穿。
男人的手一顿，语气中是克制不住的欣喜：问：“你们听得懂我说话，还认得我？”
他很快又失落否认道：“不，人界的人类，还没学会说话，你是何人？”
商聆被一把推开，她看到他眼底露出野兽的凶狠。
“我是商聆，哥，我是商聆啊。”
商妄：“我如今只是一个人类，我生活在白头山，那的人类都接纳了我。”
他说出的这句话很死板，就好像对别人说过千万遍一样，商聆隐隐觉得心疼，没记起缺失的记忆之前，她还以为猫妖说的一切只是一个虚构杜撰的故事，可眼前的商妄形若野兽，尾部三根长尾，这就是那只上古恶兽妄屠的身躯。
此时妄屠还没被神界镇压，商聆也还尚未诞生。
商聆握住妄屠的那只手，“你想成为人？”
妄屠：“不得已才想成人，做恶兽又有何不好。世间孕育万物便是相生相克，我吃了他们，才能活下去。”
这时的恶兽妄屠身躯里一半是商妄，一半是姮姬，两魂并未离开躯体单独化形，所以他既有姮姬的阴暗，也有商妄的冷静自持。
等写完梦境里的上古时期后，就真的离完结很近了。后面每章都是关键剧情加感情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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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美梦还是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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