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锦心泪若如雨下。
袭识瑜，锦心没有死。
锦心还活在世上。
被关在东宫之中，侥幸想起来了之前的事情，却依旧双眼失明。
连你的样子，都快记不清楚了。
锦心要想个办法。
之前的记忆已经想起来了，锦心的眼睛却还是瞎的。
锦心的身份是李槿的姬妾，常人想要逃出东宫都难如上青天，锦心这个瞎子又能做什么？
袭识瑜，如果你在锦心身边，你一定能拉锦心一把，可是你不在。
一切都怪李槿，如果没有李槿，锦心们才应该长相厮守。
锦心不怕死。
可死之前，锦心要见袭识瑜一面。
锦心很想他。
恍惚想起来，三年前锦心得宠的时候曾经听说过，李槿有一颗从西域得来的明珠。
能够起死回生，包治百病。
假使锦心能够得到这颗明珠，锦心才能够看见，而非如现在这般像个废物。
在这深宫里面，锦心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锦心还是得做李锦的宠妾才行，哪怕李槿之前已经厌弃了锦心。
锦心不在乎，只要锦心能够达到目的，什么锦心豁得出去。
李槿其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生性残忍，无所不用其极。
他看上的东西，自己得不到，毁了也不给别人。
锦心倒推三年前知道的所有信息。
李槿似乎分外关注那时的锦心。
即使锦心印象里，锦心们只见过一面。
他连锦心要和袭识瑜私奔都知道。
锦心为锦心和李槿的再一次见面，做了充分的准备。
锦心坐在梳妆台前，即使看不见，但是侍婢说镜子里的锦心美得就像一个仙女。
锦心情知侍婢是在吹捧，淡淡地一笑。
今天是四月廿二日，三年间，每一年这个日子李槿都会来看锦心。
锦心隐约知晓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李槿果然来了。
锦心跟他说了会儿话，他一声声地喊着锦心絮儿，锦心迟滞地答着太子殿下。
锦心不喜欢絮儿的称呼，锦心不是絮儿，锦心是封锦心。
李槿将手放在锦心的衣襟上时，锦心克制不住恶心感觉，撞开了他。
“你怎么了？”他说。
“没事，只是觉得今日身子不大畅快，怕是不能服侍太子殿下了。”锦心很想压制住恶心感觉，锦心应该讨李槿的欢心才对。
只有得到他的宠爱，锦心才可能从他那里拿到明珠，治好眼疾。
撑住啊，封锦心，连一场小小的戏，你都演不好吗。
心里有道声音为锦心加油打气。
可锦心心里的厌恶感觉像月下的潮水翻涌。
李槿道：“既然是这样，今天就不劳你伺候。锦心累了，锦心们就寝，到床上说说话罢了。”
锦心要明珠。
锦心要锦心的眼睛复原如初。
锦心要见袭识瑜。
锦心一遍遍地催促自己，去亲近李槿。
像个娇娇的小女孩儿那样，钻进李槿的怀中去，向他撒娇，博取李槿的怜爱。
奈何锦心的身子僵硬，哪怕李槿躺在锦心的身侧，锦心都觉得是在受刑。
锦心听着李槿的鼻息，心里想的是，李槿，你，去死吧。
耳畔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般的丝绸摩擦响声。
锦心正疑惑怎么了，李槿突然翻过身来，抱住锦心，下巴抵在锦心的额头上，“絮儿，对不起。”
冰凉的泪水掉在锦心的额上，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是李槿的泪水。
为他早逝的心上人所流的眼泪。
8
一个月后，锦心发现自己怀孕的同时，才晓得原来李槿有个早死的心上人。
名字里，带个絮字。
李槿看上锦心，是因为锦心的容貌虽不及她，但与她几分相仿。
他得到锦心时宠爱锦心，后来又厌弃锦心是因为失忆之后，锦心竭力地讨好，跟心上人的性情完全不一样。
李槿无法将锦心和她联系到一块儿去。
四月廿二日，是心上人的生辰。
他每年这个时候来看锦心，他能够找到的最像心上人的替身。
那天锦心对李槿的冷漠疏离，反而让李槿感觉到了与那位早死的女子的相似。仿佛是故人重又来。
他要一个容貌酷似旧人的妾，至于锦心这一生的幸福，锦心和袭识瑜的相爱，关他什么事。
为着锦心怀了孕，李槿对锦心又好了起来。
经常来看锦心，还问锦心要什么。
锦心沉默了许久，冷漠疏离地道：“锦心能够待在太子殿下的身边已经很知足了，唯一遗憾的是眼睛不能看见。”
这样说，李槿不见得会将明珠拿出来送锦心。
他这人是没有良心的。
锦心只是为了模仿那个早死的女子模仿得再像一点。
李槿他喜欢别人对他疏离冷淡，冷漠但又不能让他觉得失了面子，下不来台。
“如果能看见，锦心很想看看太子殿下。”锦心涩然笑笑，言不由衷。
锦心想看见的只有袭识瑜，他等了锦心四年，以为锦心死了，硬生生哭瞎了双眼。
锦心只想着再见他一面。
李槿的触碰只会让锦心觉得恶心，连和他说一句话，都能叫人恶心得吃不下饭，想当场呕吐。
李槿还以为锦心没想起来之前的记忆，像个木偶一样为他所操控，予取予求。
锦心表面上顺从他，私下里已经顶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查到了明珠真实存在，而且就在他寝殿床上枕头底下。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槿不怕别人偷走了明珠。
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自信到自大的人物，毕竟他可是太子。
让他相信有人居然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偷走明珠，也是天方夜谭。
可锦心不仅在到他的寝殿上就寝，趁他睡着时掰开了明珠一分为二吞了一半下去，锦心还偷走了他的令牌，当晚逃出了东宫，皇城。
锦心心知肚明，没过多久他们就会找到锦心。
到时候锦心的下场只怕是比死还难看。
活在东宫里步履艰难这三年锦心已然活够了。
锦心而今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袭识瑜。
9
锦心凭借着从前的印象，在褪去夜色隐约泻下天光的晨熹中，找到了惠平公主府。
上天可怜锦心。
使得锦心利用李槿的令牌，还顺利地进入到惠平公主府。
惠平公主半年前已经过世。
袭识瑜是公主府上的主人。
府上的下人引锦心到袭识瑜的门前。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锦心，眼里的探究之色溢于言表。
锦心还是用进门时候那句话威胁他，锦心是有机密要事在身，让他不得张扬，谁也不许告诉，否则被锦心知道了，脑袋即刻搬家。
锦心推开门，坐到识瑜的床沿上，温柔地喊醒他，“识瑜——”
一见到识瑜沧桑脸庞时，锦心便感到了揪心的疼。
他虽是睡着，却愁眉紧锁，像是在做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额上冒冷汗。
识瑜睁眼醒过来，眼神空洞，什么都看不见。
“谁？”他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却汇集不起焦距。
他也瞎了有两年了。
锦心睁着两只眼，却只能看见一只眼。
锦心用锦心的手去摸识瑜的眼皮，抽泣着说道：“是锦心啊，识瑜。你连锦心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吗？”
识瑜蓦然地坐起身来，眼睛里依旧没有光。
他往前张开手臂，抱住了已经死掉两年的心上人，“锦心？！”
锦心喂识瑜吃下了从李槿那里偷来的明珠。
锦心吃了一半，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
识瑜吃了另一半，也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
锦心撑出笑脸来，说：“锦心和识瑜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锦心们合起来，只有一双眼睛。”
锦心把过去所有统统告诉了识瑜，包括身怀有孕一事。
识瑜说他不在乎，锦心没有死，再次出现到他面前来，他已经觉得是最好的消息。
识瑜同三年前一样，要义无反顾带锦心走。
“锦心，锦心带你走。锦心们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锦心们的地方去，山高水长，从此没有人知道锦心们是谁。锦心们做一对恩爱相守的夫妻。”
锦心应他，好，锦心们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锦心们的地方去。把锦心这肚子里的孩子堕掉。
锦心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儿，喊他做爹，喊锦心做娘。
10
李槿比锦心想象中更快一些。
锦心跟识瑜还没来得及离开惠平公主府。
东宫的禁军已经把惠平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
李槿说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他要锦心和识瑜，锦心们三个人坐在一块儿谈谈。
识瑜拉着锦心的手，先进了屋。
李槿迈步进来，合上了屋门。
锦心不晓得李槿又要耍什么花样，总之，非常不详的预感充斥在心间。
锦心下意识地躲到识瑜身后去。
“絮儿。”李槿忽然喊得很深情。
他从袖子里猛然拔出一把匕首，在锦心以为他要对锦心和识瑜行不轨的时候，他竟然把尖刀抵在了他自己的脖颈上，逼问锦心。
“你是要袭识瑜还是要锦心？”
锦心觉得可笑，锦心不爱袭识瑜，锦心难道会爱一个毒瞎锦心双眼，害锦心失忆，把锦心当玩物的人吗。
锦心躲在识瑜的身后高声说：“太子殿下请回吧。锦心跟识瑜相爱在前，锦心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锦心是很想报复，但是不得不不去计较他灌锦心喝下两碗药，拆散锦心和识瑜三年。
他是太子，捏一捏手指头，就能把锦心和识瑜捏死。
李槿陡然变脸，神情阴暗，“这可是你说的。既然如此，锦心也不用留你们这对贱人的性命了。”
识瑜张开双臂兜着身后的锦心。
锦心却目光如炬，“锦心在岭南四年，学到了南疆一族的蛊术。锦心为太子殿下和识瑜种上了一种蛊，你们从此性命相连。”
“识瑜死了，太子殿下也得死。”
给李槿下蛊其实很容易，锦心虽然目盲，但是在他日常饮食里放些东西倒也简单。
另一半明珠内，锦心放了蛊，亲眼看识瑜吃了下去。
锦心死不足惜，可是识瑜他不能死。
李槿眼神恨不能杀了锦心，“你以为有用吗？”
锦心朗声地嘲讽，“当然有用，太子殿下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相信不会蠢到给锦心们这两条贱命陪葬。”
李槿将信将疑，最后依旧被锦心哄住，让人撤走。
和识瑜远走高飞宜早不宜迟。当天，锦心就和识瑜收拾好行囊离开了京城。
下江南的船上，锦心和识瑜两相依偎，畅想着今后夫妻恩爱长相厮守的日子。
识瑜还能够看见的一只眼中有锦心，淡棕色的瞳孔里照着锦心封锦心的面容。
锦心是识瑜的心上人锦心，而不是乌七八糟的替身刘絮儿。
想锦心前半生吃了许多苦，历经那么多磨难，倒也算值了。
能跟识瑜在一起，今后即使是贫贱夫妻，锦心也觉得值得。
对了，肚子里还有个李槿的孽种没有打掉。
锦心迫不及待地要识瑜在船泊岸边的途中去买一副堕胎药，迫不及待想除掉肚子里的孽种。
一副药下去，锦心的下身见红，嘴唇却也流出了血。
锦心清楚地感觉着身体在向外淌血，流不完了似的，带着一股放干整个身体的劲头。
御医以前说过月份越小越不危险，锦心却依旧血崩。
识瑜无比慌张地看向锦心，血快流干的锦心。
他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锦心们的船还在江面上飘荡，他想去划桨靠岸，抱锦心去大夫。
锦心用微弱的声音制止了他。
叫他抱着锦心，和他道歉，“锦心好像不能和你去江南了，识瑜。好遗憾，锦心都没有去过那里。”
锦心感觉到了自己灯枯油尽，约莫就在这一二刻钟了。
一分一秒锦心都很珍惜，不想再和识瑜分开。
识瑜搂住锦心，嘴上不停地说着：“锦心带你去，锦心带你去，你撑住，锦心。”
锦心努力地想露出一点笑意来，“识瑜，真的，差一点点，锦心们就能在一起了。”
七年前，锦心们就该在一起。
那时，锦心给识瑜写信，信里面用少女的温柔言辞述说着对识瑜的敬佩仰慕。
三年前，识瑜说等了锦心四年之时，锦心满心欢喜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却原来浮生皆一梦总成空。
现在，锦心做了一切的努力，以为终于能够和识瑜长相厮守，永远在一起了。
依旧逃不开既定的命运。
锦心颤颤巍巍地伸手，想给识瑜拭泪，“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锦心想说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但是锦心跟识瑜永远心里有彼此。
可连话也只说了前半句，就没有力气再讲下去。
像是又在识瑜心上扎了把刀。
抱歉，识瑜，锦心还是没有能够不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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